“沽名那把火，饮古证人之死，百条问罪的婢女，余淮飞抓我走......都是你出卖了袁伍寒？他那样信任你，为什么？” 郝亮绑紧绳索，语气冷漠，“今夜便在此休息，没人找得到。郡主最好安分些，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洞内焰火流动，人声却没有回音，除了零稀的蜘蛛网，角落里还有几根木棍。虽是夏末，但若没有火堆，兴许真会叫人生寒。 蒋汐皱着眉头，“是你瞒下了无魔山的消息。看样子，你很熟悉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斑牙无魔，是我儿时生活之地。倏的回头看，好多年了。”郝亮眼尾多了几分眷念与无奈，“曾想方设法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异乡。明明触手可及，反却物是人非。” “郡主不是一直想知道路无渊在哪么？”郝亮敛着情绪，席地而坐，用木枝似有若无地捣弄着火苗，“公子没有骗你，却隐瞒了你。我们曾在那悬崖之下寻得一男子尸身，但面目全非” 蒋汐的心轰然一颤。 “我跟在公子身边已有十年，从夫人离世、大小姐进宫、小公子参军，到二小姐嫁沽名，甚至那余淮飞同他反目......公子珍视之人，个个渐远。八年前，自他戴上银白面具那一刻，我再没从他眼里看到过一丝犹豫和忐忑。” 零乱的火星纷飞，正如蒋汐的思绪，“面具之下隐藏的，会有多少挣扎与孤独......” 郝亮侧头，神情多了几分认真，“郡主喜欢路无渊么？” 蒋汐微愣，鼻头泛酸，强忍着泪抬眸，后哑声笑了笑，“世间情谊千千万。女子柔情，但或许，不是所有在意和爱都关乎男女之情......你，为何要这样问” “如此，是郝亮狭隘了”男子目光在空中涣散，神色歉疚，良久才开口，“斑牙当日，郡主当真，愿为公子赴死么？” 时间极慢，蒋汐心头恍然生出几分恐惧，“兴许，是一时冲动.......吧” 郝亮低下头，冲动......可他连冲动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是火焰的温度，还是心头的酸楚，蒋汐瞧得一抹微红攀上他的眼眶。 “他们抓了我娘，要我借饮古打探无魔山的消息，并不得让朝廷中人知晓。西莎蔓和骨蚀散两毒合一，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据我所知，他们一直苦寻解药，所以才会在江湖中下毒” “那些人是谁？路无渊的毒也跟他们有关么？为什么不告诉袁伍寒，大家一起想办法，你们十年情谊，他一定会帮你的” 郝亮别开眼神，“十年又如何，自沽名那把火差点害了二小姐，我......” “郡主生来就是众星捧月，跟我们不一样”郝亮撇了撇眉头，“我一出生，父亲就死了。十多年前，这深山中尽是野兽强盗，娘亲为了保护我，被老虎咬断了左腿。怕被歹人伤害，娘亲划烂双颊。”他的声音哽咽，“直到十年前，我错手杀了强盗，带着重伤的娘亲逃到鄢省地界，是公子救我母子。” “十年前，饮古还未起色，那些人利用你，是在那之后？”蒋汐陷入沉思，可背后之人怎会知道饮古楼？那不是皇帝暗里协助而成的么？还是，敛余谭锦？ “无魔山恶名远扬，江湖中仇家无数，公子周旋朝野，如履薄冰，我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八年多，亦无任何蹊跷。可直到郡主出现，那些人又有动作。如今公子身陷囹圄，背负的是整个袁家，我不愿再任人摆布。只要以你的性命威胁，他们不敢伤我娘” 郝亮目光坚
定，“郡主放心，郝亮绝不伤你。只要能救出娘亲，我愿以死谢罪。” “可你能做到吗？”蒋汐轻叹了一声，“正义战胜邪恶，需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跟恶棍打交道，你得比他们更狠。可你有骨血、你有软肋，他们只须以伯母相胁，你就输了” “不”郝亮情绪激昂，“我不能再被人利用，我不能再伤害公子” 蒋汐回落目光，失了神色，“你给他后背那一刀，伤得重么？付源可是中了王霖的毒？” 数滴清泪钻进泥地，郝亮稳住声线，“我封住了公子经脉，但朝廷已经派人了。我留下了线索，小公子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如果袁昶煜差一点呢？袁伍寒被斑牙人捉去了怎么办？那三当家可是死在我们手里！”蒋汐骤然激动，“我已被你绑了，既然此地隐蔽，我便答应你，绝不离开，你回去找袁伍寒，快点——” 郝亮转过身，含着泪不为所动。 蒋汐双眼微红，声音颤抖，“袁伍寒重情，你不可能不清楚，后背那一刀捅下去的，是他的心。他信你，你才能伤他——” “他已经不信了！”郝亮暴起青筋，一声怒号出去，却乍然失了力气，双腿颤抖着踉跄几步。 那一掌，他早就准备好了。哪怕自己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南兮。 “洞口有石壁机关，石壁外是瀑布，郡主最好别乱跑”郝亮再不回头，行至转角，尔后便是石壁咚撞的声音。 不信也好，抓走南兮是他的错，与袁伍寒无关。 蒋汐整个身子软下来。发丝如长巾枕着后脑勺，她无心顾及泥沙染身，凹凸地皮的潮垢味扑面而来。倘若就这样睡下去，醒来时会不会就如最初那样，睁眼便能回到家？ 她好累。活在这个真假难辨的世界，仿佛所有人都在算计，又好像所有人都在圈套里面。她好想逃，闭眼之际，袁伍寒、路无渊、聂铭、郝亮......这些人的脸却在脑海挥之不去。短暂一生数十年，他们困在其中，用尽生命的力气去挣扎。 有结果吗？ 蒋汐顾自呢喃，“希望真的是无所有，又无所谓无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坐地，双手双脚被郝亮绑紧，眼神聚焦时，粗绳上攀附的黑点突然慌了阵脚。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最终落到蒋汐指缝之间。 “小小蚂蚁不知地厚天高，你可知任何庞然之物随时都能将你碾得粉碎？” 她抬手一吹，那蚂蚁落地不动，片刻之后重整旗鼓，循着地面的气痕折回去了。 蒋汐盯准了前方的碎石，匍匐前进，以双腿固定，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前后摩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将绳条撕开。 她扶着石壁往郝亮离开的方向而去，转角处没走几步，竟已到尽头，而那模样似开关的按钮却在离她头顶数尺远。 对了，那角落里的木棍，可能用上？ 蒋汐折回去，掀过蜘蛛网，灰尘入鼻，轻咳两声，转身没走两步，却倏的听到几声回音。她再往刚才被绑的位置去，开口的话依旧没有回音。 怎么会？ 她蹑着手脚凑到壁前，石块硬冷，双掌上下攀触直到另一头角落，蜘蛛网在顶端尤甚。她瞧着并无端倪，便将就手中的棍子抵去。 竟—— 是空的！ 她的心跳加快，上下抖动那木棍时，竟毫无阻力。难道——蒋汐倏然想起来，官道她掉下悬崖那次，见到奴姥之时——这也是障眼法？
> 她屏住呼吸，壮着胆探出脑袋，另一昏暗的壁洞映入眼帘。左右顾，空空荡荡，她迈出腿，杵着棍子走几步路，便感受到稍寒的气温。蒋汐再听到一阵石壁挪动的声音，郝亮的呼声传来，她只挪了右脚，山洞却仿被触动了机关。 郝亮听到女子呼声，不顾石块晃动，面向四壁时，思索片刻就冲向那回音之处，“郡主——” “啊——”蒋汐同他双双掉了下去。 * “三哥，瘀血已经化除，如今感觉如何？” 袁昶煜呈上茶水，袁伍寒唇色泛白，拢理衣衫后，只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蒋汐呢，找到了么？” 袁昶煜无奈摇头，“斑牙人多，无魔山弟子也追出来了，我怕多生事端，便先护送你下山。不过罗钏康复，带饮古众人仍在搜寻。燕王此刻已到泾县边界，伤余府兵卫的正是斑牙二当家。郡主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去，圣上已经——” “不能瞒”袁伍寒手心攥出了汗，“必须立刻让燕王知道，还有朝廷” “哥”袁昶煜把住袁伍寒欲匆匆离开的手腕，“局势紧张。如今圣上已至牟宫，大姐也来了。你现在是驸马，贸然回去恐出问题。再等一下，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 “人臣，首先是人”袁伍寒抛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也担心传雪。但她不一样，她不会武功，郝亮背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你我不得而知。她为救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我管不了那么多。” 袁伍寒一意往前，两步轻功就没了人影，袁昶煜却也无可奈何。若非强行突破那刀刃封脉之力，三哥也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小煜，给我人马”清脆的女声急冲冲从帐外传来，袁昶煜心头一惊，“小姑姑？祖舅不是将你关起来了么？” “蒋汐和传雪有危险，你还在犹豫什么？”何渺渺士兵打扮，怒目向他，“我九哥已经把斑牙地形带给燕王。此次皇上只调尘州兵，军队驻扎在斑牙山下，你虽无帅印，却有主将之实。我悄悄去，救人要紧” “不行”袁昶煜皱紧了眉头，“军令如山，袁家不能再出错。”否则，他的军功将再无法守卫至亲。就像百条问罪一样。“来人，快马送讯。并将渺小姐带下去，严加看管” “小煜，袁昶煜，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放手，给我放开，姑奶奶可不吃你们这套——” “小煜，小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