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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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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家捞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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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建华出事到现在,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三个月多了。 像他这样农村土生土长的风云人物之所以会出事,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前边有人向他借款时,他根本就没理人家的茬,没把人家都话当成一种预言,一个信号,一个提醒。但是,如果仅以这种荒唐而蛮横的理由治他的事显然是拿不上台面的,也是在任何乾坤朗朗的时候谁也说不出口的,所以人家那边很自然地就想了个比较绝妙的招数,那就是从经济纠纷上寻找突破口,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好好地教育一下。众所周知,和某些手脚总是不干净的贪得无厌的人一样,生意人向来也是经不起细查的,尤其是像干他这种行业的生意人更是如此,所以人家一旦下定决心要办他了,那简直和闹着玩似的,几乎连草稿都不用打,路数都是现成的,也不要老师教,具体的操盘手心里明白着呢。 他虽然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海西农村汉子,具有海西人所特有的吃苦耐劳、憨厚朴实、豪爽大方等诸多优点,而且在待人接物和处理经济问题上也显得非常精明强干,心眼子灵活,但是说到底他毕竟没有什么太高的文化,学识修养都很有限,他当年连小学都没上完就被迫出来混社会找饭吃了,所以一旦真有人和他玩起手腕或者耍起心眼子来,他还真没多少稳妥有效的招数去对付呢。说实话,他之所以能侥幸混到今天这个几乎是青云县排名第一的金牌土豪的地步,其实主要靠的就是能吃苦和讲信用这两条。如果硬要说这里边还有其他什么重要因素的话,那可能就是他这个人平时宁愿自己多吃点亏也要和他认为够味的人交朋友这一条了。也就是说,他平日里非常愿意为自己充分认可的朋友们两肋插满锋利无比的小刀子,而不怎么算计自己是不是吃亏了,上当了,最后的回报到底大不大,事情做得究竟值不值。不用说,为了这个梁山好汉似的超强性格他当然也吃了不少亏,损失了不少钱财。总而言之呢,从大面上来讲他确实是一个非常重感情、讲义气和看长远的人,身上的江湖习气很重,绝不是那种一头扎进钱眼里再也拔不出来的家伙。彼时,央视持续热播的电视剧《狂飙》还未现世,所以他还意识不到自己身上其实还是具有好几分高启强的独特草莽气质的。 任何优点的背后都隐含着对应的缺点,这正如自然界中有白天就会有黑夜,有高山就会有大海一样。他的成功是建立在他特别重感情和讲义气的性格特点之上的,而他后来之所以又被人算计,栽了大跟头吃了大亏,其实也是基于这一特点,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甘蔗从来没有两头甜。既然有人想要扳倒这个响当当的硬汉子,让他知道一些他不能不知道的道理,就必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充当反面角色的人物来做他们进攻的工具。很快,他们就如愿以偿地物色到了这么一个恰当的人物,那就是朱振业。 这个来头不小的朱振业是青云县商业物资经营公司的总经理,该公司原系青云县商业总公司的下属单位,并不具备独立的法人资格。朱振业有一阵子因经营资金紧缺曾于年初向唐建华借了一笔钱,双方当时签有正儿八经的借款协议,约定的借期为1年。到了当年的年底朱振业称正在想办法托人贷款,需要用钱搞贷款贴息,于是又向唐建华借了一笔钱。转眼间就到了约定的还款日期,朱振业却明确表示商业物资公司根本就无力偿还上述借款。实在没办法,经过双方协商以后唐建华于月又让朱振业补写了一张借条,把两次的借款都归拢到一起了,倘若逾期不能归还时,利息每月每元按3分计算。 由于朱振业欠款时间过长,且他所在的商业物资经营公司一直无力还款,所以唐建华在向律师咨询后,于月持上述借条以拖欠借款若干万元为由,将商业物资经营公司并朱振业告上鹿

墟中院。鹿墟中院经审理后认为,原告与青云县商业物资经营公司所签订的借款协议合法有效,因该公司不具备独立的法人资格,应由其上级单位即青云县商业总公司承担清偿责任。鹿墟中院于日作出民事判决,原告和被告在法定期限内均未上诉,该判决生效。 本来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经济纠纷案件,虽然在一般人看来数额可能比较大,但是对于多年从事建筑行业的唐建华这种人来讲根本就伤不了他的元气,所以他也想当然地认为官司打赢之后剩下的事无非就是执行的问题了。可是谁也没料到是,就在他胜诉大约两个月之后,一幕离奇的怪剧发生了,他在参加自己家老三唐建英家的温锅晚宴时突然被拘传了。人家除了让他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借钱给朱振业的事情之外,还不断地警示他,问他还有什么其他隐瞒不报的事情吗。他自认为经济纠纷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就如实地讲清楚了借钱的完整经过及数额、利息和借期等关键问题。他觉得只要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说清楚,很快就会没事的。但是出乎他和他家人意料的是,在他如实叙述之后仍然被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 在他刚进83号之后没多久,唐家的人就开始到处打探消息并多方进行活动了。以前,这位名震青云县的暴发户从来都没怎么和某些人打过交道,所以也就不知道他们这帮人的办事特点和道行深浅。而平日里唐家弟兄们不管是老一辈的还是小一辈的,只知道享受海量的金钱所带来的感官满足和快乐,压根就没想过会有今天的这种局面,以致于多年以来他们竟然形成了一种非常浅薄、庸俗和愚蠢的认识,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这一大家人的思想意识之所以还停留在这样低级的认知水平上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平时遇到的那些小问题和小麻烦基本上没有用钱摆不平的,无非就是花钱多少的问题。他们特别迷信金钱的魔力,认为一切事情都能用金钱开道,似乎只要钱老爷到场了,事情就一定能办成,如果事情办不成,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给钱给少了。这正如某些人认为的那样,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酒不够的话,那么再来一顿可以了。但是这一次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唐建华是碰到很大的麻烦了,因为他们头一回非常意外地发现“钱老爷”竟然开始不管用了。无论是唐建华的二弟唐建英和三弟唐建国,还是他的大儿子唐星伟和二儿子唐星强,他们这些人手里拿着大把的钞票却找突然不到地方花了,整个青云县凡是有点头脸或者有点活动能力的人一听说是唐建华的事,居然没有一个敢接他们的招了。在唐家人上蹿下跳、左突右冲地瞎忙活了一阵子之后,他们才多少领悟出一点点门道来,那就是有人是铁了心地要收拾唐建华,所以现在找谁都白搭。平日里那些在唐家吹牛皮和日大蛋、一个比一个能的家伙们此时全都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没有一个人敢出窟去帮助他们家活动活动这事。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就像天塌了一样,偏偏这个时候唐家人所有能想到的人事关系全都指望不上了,说起来也颇有几分凄凉和无奈。谁能想得到这位青云县响当当的土豪之家一时间竟然陷入了上天无望、入地无门的绝境,只剩下听天由命和任人宰割的份了。 日,唐建华以涉嫌经济诈骗被正式采取措施。这个消息不亚于在本来就乌云密布的天空里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彻底把唐家的人给震晕了,就连一向刚强无比、自信满满的铮铮硬汉唐建华本人也被这个响雷给震倒了。他像一头终日习惯了在山间野外称霸山林的雄狮突然间被别有用心的人引诱着关进了黯淡无光、凶多吉少的铁笼子一样,是吃不下也睡不着,可谓是心忧如焚、焦躁不安,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想咆哮,可是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他想解释,可是人家要听的根

本就不是他要讲的;他想求饶服软,甚至是想要死个明白,可是人家要么是十天八天不理会他,要么奉送给他的是琢磨不透的冷漠。铁打的汉子也架不住这种无妄的灾气啊,所以他在一天严似一天的精神和肌体的双重压抑之下逐渐地就有些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承认那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诈骗罪名,亦或是落得个比这个结局还要悲惨十倍的下场,即纵使他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而想尽快地认罪伏法却始终求之不得的境地。或许必须得等他严格自省一段时间之后,躲在黑暗和幽冥之中的另一方才容许他低头认错。他大概要等到对方心头的怨恨慢慢地消解掉,对他实施的惩罚已经足够了,或许才有可能重见天日吧,谁又能猜得透人心呢? 唐建华,这位在青云县本土一点一点地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地地道道的大包工头,被弄进位于崇义街和玉龙河交叉处东南部的83号里已经半个月了,他凭着自己多年来混社会所形成的敏感嗅觉已经多多少少地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这个铁血汉子一旦猜到自己蒙冤背后的真实原因就更加感到悲痛和愤怒不已了,他那个火爆耿直的脾气根本容忍不了这种肆无忌惮地强加在他头上的莫须有东西。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他已经感到有些不能呼吸了,他恨不能把83号厚厚的墙壁砸烂,把粗粗的钢筋拧成麻花,好出去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顺便再找到有意冤枉他的那帮羽人,把他们的脖子掐断,把他们的脚筋挑断,再把他们的肋骨踢断。但是,前期鹿墟中院的认定又使他坚信自己所无辜蒙受的不白之冤一定会有洗刷干净的那一天,而且这一天的到来并不会过于遥远,因为事情本身一点都不复杂,只要一切都按正常程序就行,自己最后是不难出来的。再大的苦他能吃,再重的罪他也能受,但是对于这种野蛮粗暴的黑白颠倒的指鹿为马式的冤枉和委屈他却不能接受,一点也不能。 而唐家的人在得知有关消息之后才算彻底相信,多少天以来在他们心底徘徊萦绕的那个幻想已经确切无疑地破灭了。他们终于明白并认可这事远没有他们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让他们一家人感到更加恐惧和忧虑的是,据一位刚开始自认为脸面比较大,差不多能和某些人搭上话的唐建华的多年老友透露:这回就算是唐家的人用麻袋拿着现钱去找人家,就算是跪着去求人家,人家也坚决不会同意的,人家放出来的话很明确,那就是非要狠狠地治治这个不识抬举的硬皮不可。 “看来老唐在83号里边还没有看清形势,”还是这位因为对唐家的人一再苦苦地求他帮忙一事抹不开面子所以才舍出老脸来帮着他们打听情况的老友报告说,“还不知道吃的是哪丸子药呢。如果他态度好点,尽快尽早地服软,赶紧认下这壶酒钱,恐怕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弄。我估计,依他的性格脾气,只怕是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肯定不会痛快地承认自己有问题的。当然了,也有可能他怕一旦认了这壶酒钱,给他安上这么一个名,那么最后恐怕结果也不好,所以他才打算干脆咬住牙硬撑到底的。人家那边一看这个情况,肯定以为他是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 实际上唐建华的这位老友分析得很对,他当时确实也是这样想的,那就是坚决不能认栽。他认为一旦自己撑不住从而承认了这个所谓的经济诈骗罪,那么他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地完蛋了,因为对方肯定会继续运作,寻求在可能的尺度范围内顶格处理他的,这一点不言自明。所以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要硬着头皮扛到底,坚决不能去认领那个硬安在他身上的名。他坚信沉冤总有昭雪的那一天,况且他家里并不缺钱,万事都有活动的余地。其实他哪里能料到正是由于他的“负隅顽抗”和“死不开窍”,人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该走的程序继续走着,一会也没耽误。

所谓病急乱投医,在无数次碰壁和撞墙之后唐建华的老婆陈燕蓉终于想起来一条比较蹊跷的路子,她认为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应该值得试一试或者搏一搏。她还隐约记得,以前还在北樱村住着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陈向辉和白正源好像是两桥,也就是连襟。她想,如果能通过陈向辉这条线和白正源搭上关系,那么她丈夫的事或许就有了一线生机和希望。虽然她这个从标准的山村妇女慢慢地脱胎换骨转变而来的半个城里人并不懂得什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大道理,但是她凭着对丈夫那种最原始、最深切、最本能的爱和女人独有的直觉,坚定地认定这是一条切实可行的也是在目前确实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唯一有点希望的路子。她在打定主意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运作起来了,因为按照一位著名的足球解说员的惯常说法,下半场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说唐建华过了几天就能顺利放出来的话,那么对老唐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多丢脸的事,对于一个农村出身的房地产行业的大老板来说,因为在生意场上发生点经济纠纷从而被人家叫去调查调查也很正常的事,外人根本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但是,如果他因为这件事最后被弄进去几年的话,那么问题可就大了。他们老唐家不仅在北樱村这个小天地里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而且即便是在世故人情远比偏僻的农村冷漠若干倍的青云县城,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以后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所以,他们必须得想尽千方百计、竭尽全力地尽快把当家的给捞出来。 这天上午,也不知道几点钟,具体怎么找陈向辉帮忙救人的磋商会议就在唐老三家里匆忙召开了。参加这个紧急会议的人主要有唐建华的老婆陈燕蓉、唐老二和唐老三弟兄弟俩,以及唐建华的两个亲儿子,他们几个都聚拢在堂屋的橘黄色老式藤木沙发上坐着呢,如丧考妣一般死气沉沉地耷拉着个老脸。唐建英的老婆王秀莉拿着一个非常不结实的土红色的小塑料凳子默默无声地坐在堂屋门口,好似一条已然接近暮年的温顺而沉默的看门土狗。她那两个和番瓜、芋头、茄子一般的儿子唐星顺和唐星利现在都还在学校上学,其中一个上高三,另外一个上高一。唐老三的大门口依然停着唐星伟常开的那辆线条优美动人的灰色蓝鸟轿车,仿佛他们要通过这辆不会说话的轿车大张旗鼓地告诉乡亲们,唐老大没什么大事,他很快就会从83号里出来荣归故里的。 陈燕蓉当然知道上午不是商量大事的好时机,就像下午不是看望病人的好时机一样,但是她已经等不到晚上了,因为救人的事宜早不宜迟,一点都耽搁不得。这个大老板的结发妻子虽然身材矮小,估计撑破天也就是一米五左右,但是整个身体却长得相对饱满匀称,看起来就像一个完全成熟的小粒品种的花生米一样。她一头小巧的短发由于近日来无心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灰暗,头发下是一副小头小脸的模样,和她的身材非常相配。她整个面部都长满了灰褐色的盖脸沙,再加上头部比正常人要袖珍不少,所以就使得那些苍蝇屎一般的盖脸沙更加拥挤和紧密了。此刻,千斤的重担压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她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貌和形象了,当然旁人更是没心思在意这些琐了碎之的闲情的事了。 “二兄子和三兄子,”见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她趁了几趁才开口道,“恁哥的事我也想了,来之前我也给你们说了,那就是只能去找陈向辉帮忙了,我觉得除了这条路之外实在是没别的好办法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两个:”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她说话倒是干净利索,看来以后要是搞个垂帘听政也是没问题的,“一个是咱家里安排谁去找他来说这个事,再一个就是,咱拿多少钱去合适?是直接给钱呢,还是给他东西

什么的?要是给钱的话,给多少合适,具体怎么个给法?到时候他要是不收咱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那双黯淡无光的小眼里就闪现出一种绝望和悲伤的情绪来,里面还参杂了许多迷茫、疑虑和不确定的成分。这个小小妇女的小小眼睛里显然容不下这么多沉重的东西,因此她几乎快要流出眼泪来了。此前她已经背地里哭过无数次了,这回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个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再当着家族人的面流了,可是一旦张开这个口她还是有些控制不在自己的情绪,心口处也觉得酸得要命,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虽然这种酸比起林黛玉来还有差一些。 唐建英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浓的唾沫,或者更有可能是一口千人恶应万人嫌的黏痰,然后他狠狠地用右脚碾了又碾这些恶心人的唾沫或黏痰,接着才缓缓地但是却很高声地开口道:“不行我直接去找他说这个事,我平时和他的来往比你们多一些,反正这事成不成的我去总比比你们去更好说话。” 众人非常机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都没做声,只有他老婆王秀莉心头猛然一惊,不禁当众打了一个全身性的哆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这个农村中年妇女很好辨认,因为她基本上就是个大一号的陈燕蓉,或者说把陈燕蓉的身高和长相按照正常女人的比例直接放大基本上就是她的模样了。北樱村的人经常开玩笑说王秀莉和陈燕蓉这对妯娌俩真像是一个娘生的双胞胎姐妹。她们两人的共同特点都是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毫无主见,也没有任何的性格脾气,完全听任自己男人的摆布,从精神到肌体完完全全就是他们的附属品。她们妯娌两个的唯一区别就是陈燕蓉的胆量要比王秀莉大很多,这正如她家的钱比她家的钱要多很多一样,真是钱壮女人胆,有钱谁都管。 说到她们妯娌俩就不能不顺便提一提唐建国的老婆牛家兰。和大嫂陈燕蓉和三妹王秀莉相比牛家兰则完全是另外一种人。她这个女人凶悍霸道,野蛮粗暴,遇事总是蛮不讲理的,家里无论大事小事全都得听她的,所有的人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否则的话她一定会把家里搅得一刻也不得安宁的。她的口头语就是:“恁不让好过,我也不让恁好过!”至于别人让不让她好过,这个评判标准又完全掌握在她手里,所以整个北樱村根本就没有谁能缠过她的。俗话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唐建国家虽然是铁定无疑的女人当家,可是她家不仅没有出现墙倒屋塌的事情,反而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过得都兴旺发达,都火得不行不行的,因此这个女人骄横霸道起来就更加理直气壮、有恃无恐和不留后路了。 牛月兰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就是,她的大饼子脸显得特别的白,白得有些触目惊心,白得有些与众不同,她觉得仅凭这一条村里别的女人都难以超越的优点,她就有足够的资本傲视整个北樱村了。村里人依照她对自己这种言过其实的评判送了她一个非常恰当的外号,“大白脸”,有时简化为“大白”。 非常幸运的是大白脸牛家兰这只母老虎今天没来和大家愉快地“共商国是”,这倒省了大家不少无谓的口舌。不幸的是虽然她没能亲临会议现场进行理论和技术指导,但是她身上的赫赫虎威仍然鞭长可及,这就导致唐建国即使不在她眼前,轻易也不敢喘一口大气。按照唐建国揣摩出来的他媳妇对这事的可能态度,他是不应该出头去找陈向辉的,但是三弟唐建英的话已经把他逼到墙角上了,如果此时他往后退缩的话那就显得一点人味都没有了。 “咱大哥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所以他狠狠心咬咬牙接着老三的话表示,“别管外人怎么说和怎么看,咱弟兄们说嘛也得拼了老命去救他。所以说,我去找陈向辉说这事也行,就是不知道他给不给我这个面子,不知道我说话管用不管用。”

> “按理说我和星伟娘俩去是最直接也是最好的办法了,”陈燕蓉见状不由得“唉”了一声叹气道,“不过呢,要是这么直白地去找人家,就怕人家刚上来不敢接招啊。要是再这么揉搓揉搓半天吧,就怕要耽误事。我看要不这样吧,三兄子,你先去他家趟趟路子,探探他的口气,看看他什么意思,然后我再亲自去找她,你觉得怎么样?” “行,那就按俺大嫂的意思办,我先去打个前站。”唐建英非常大声地回应道,既像个关键时刻跳出来救急救难的大英雄,又像个不知轻重的二半熟,总之就是一个让人感觉不甚爽快的角色,尽管他说话的气势从表面上看着很是爽快。 他之所以有意提高了声音说这个话,一个意思是要把脸面话说在明面上,好让大家都记住他唐建英绝对不是那种不顾虑亲大哥死活的人,再一个意思就是给自己壮壮胆和提提气,也好借机弹压一下王秀莉的小心眼子。哪怕是在亲缘关系最近的家族人面前也要适当地装一下,他虽然不懂得这个理论,但却一直都实践得很好,拿捏得很到位。 “叫恁三兄子去找陈向辉,”王秀莉趁了两趁,好不容易才把她心里想的一番话勉勉强强地送出口来,她当然知道丈夫刚才的话里有置气的意思,其实别人就更知道了,“这个嘛,也行,不过咱也不能空手拿白鱼啊,这个年月托人办事——” “俺三婶子,这个事你放心,”唐星伟突然快人快语地插话道,也不顾王秀莉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更不顾其他人又是怎么想的,“事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说什么咱也不能心疼钱呀,对不对?” “俺妈,我看也别拿什么东西了,干脆直接给钱吧,我觉得还是给钱来得实惠,你看怎么样?”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就把年轻的小脸转向了母亲陈燕蓉,然后又利索地补充道,“二叔,三叔,你们看拿多少合适?反正钱我都带着了,要是不够咱再去取。” 听了大侄子唐星伟一番态度非常明确的话,当二叔三叔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少诧异之色,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出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倒霉事之后,他们这个一贯摇葫芦摸腚、※马遛猴、根本就没点正形的大侄子竟然如此迅速地就变得老成稳重起来了,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带尖带棱的了,考虑问题也比较全面细致了,大哥的优秀基因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注射和复制到了他大儿子的身上。 “到底是大哥的亲血脉啊,上阵还是父子兵,打虎还得亲兄弟。”他们都这样想了一下,心里倒也着实热了一会子。 “要不这样吧,”唐老三又想着索性把大局撑到底吧,于是他对着大侄子道,“反正咱最后正儿八经求的人是他两桥,也就是那个白正源,陈向辉只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所以我觉得拿1万块钱给他就差不多了,咱得把重点放在他两桥身上,是吧?” “哎,大嫂,你看呢?”稍后他又欠屁股问了句。 “星顺他爸,”未等正经主陈燕蓉开口,一向谨小慎微的王秀莉就忍不住地提醒道,她总是能出其不意地惹人烦,“我觉得至于拿多少钱这事,还是听咱大嫂一句话吧,你别自己就当家做主了。虽说咱平时给陈向辉家你来我往的,也没怎么断过,不过那都是农村小来小去的事,这回咱大哥的事可是大事,嘻嘡不得啊,不能像平常那样弄。” 唐老三冷眼一看平时寡言少语的哑巴媳妇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变着法地反对他,不禁有些意外和气恼,外加他要借这个机会强化一下自己替大哥出头的英雄气势,于是他就大声地训斥道:“你个熊娘们懂什么,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

把王秀莉吓得一个屁都没敢再放,她就像平时一样悄没声息地赶紧躲出去了,如同一个极度老实胆小的乞丐碰到了一头牛犊子一样的大型恶犬一般。唐老三见他老婆非常知趣地躲出去了,便迅速地转过脸来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对他大嫂道:“俺嫂,你接着说说你的想法吧。” “老三,你别那么恶啊,”陈燕蓉面露不悦地说道,她着实有点看不惯老三在一家人面前也要装腔作势的做法,这个老三真是一点也不实在,“她三婶子也是一片好心,又没有别的意思,你回来好好地赔释赔释人家,啊。至于钱的事嘛,我看1万块就行,不前沉不后沉的,正中好。不过你去的时候也得给他说明,咱有情后补,以后绝对亏待不了他,别管到什么时候,咱都忘不了他的恩情。再说了,这事说到底还不是他媳妇当家啊。” 唐星伟马上从身后背着的黑皮包了抽出了一捆钱来,直接放到堂屋中间那个脏兮兮的玻璃茶几上,然后半阴着脸道:“三叔,这个事就交给你了,你先跑一趟看看情况再说吧。” “这个就不要再提了,我心里有数。”唐建英非常大度而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压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反正历来都是这个熊样,到老八十也改不了了,只不过他把刚才吐痰的事忘得太快了,在不经意间又来了一口,简直把人都恶心死了。 “那个,”他在自己爽完之后又道,“我看事不宜迟,也不能老是拖着,我这就去他家找他,看看他怎么说,然后赶紧回来,咱再坐一块好好商量商量。” 言罢,他拿起茶几上的钱随手装进外衣口袋里径直就出去了,院子里的大黑狗也没表达自己的看法。陈燕蓉母子三人像送天神一般把唐老三送出堂屋门和大门,然后才惴惴不安地回到屋里。 唐建华长着一张标志性的狭长马脸,正如他大儿子唐星伟一样,流起泪来总是比别人耗费的时间要长,而一奶同胞的唐建英却长了一张正宗的国字脸,这个差别很是耐人寻味,颇有遐想的空间。作为中间的过渡状态,唐建国非常符合逻辑地长了一张既不长也不方的中庸脸形,算是填补了老大和老三之间脸部差异的巨大鸿沟。据说拥有国字脸的人其咀嚼肌都特别发达,促使他们成为一个标准吃货的硬件设备通常都发育得比较好。应此说法,唐建英就非常热衷于大吃大喝,他是一个顿顿都离不开大酒大肉的人,特别是对于猪肘子、红烧肉、烧鸡、烤鸭之类的肥腻肉食和各种档次的白酒有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偏好,大吃大喝起来通常让旁人都震惊不已。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由此他也结交了一大帮子铁杆的酒肉朋友,其中就包括陈向辉。陈向辉一向都是北樱村的强力核心,唐建英把能和他一起吃喝玩乐当成一种无上的荣耀,因而经常乐此不疲地隔三差五地请他喝酒吃肉,吃肉喝酒,喝酒吃肉…… 作为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占着北樱村某个含金量极高座位的陈向辉,他天然地拥有着一张举世公认的标志性大脸,那种脸是在标准的国字脸的基础上抹去了刺人的棱角之后的模样。大概是为了增添几分所谓的威严和庄重,进入中年以后的这张老脸的主人刻意在下巴和腮帮子上留下了严格短于半寸长的花白胡须。他留着一个看起来很有意思的胡须,这一招使得他在全乡所有同行当中树立了一块显眼的牌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风格,也表明了他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和气质。正如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铁定无疑地成为真理一样,他几十年如一日地装模作样和虚张声势,终于使得他和他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就是天生的操心命,大有一种君临天下和舍我其谁的霸气和龙威。 北樱村这位天然形成的头儿无时无刻不在用他的言行和外表提示着所有在这块地盘上生存的人们:他,陈向

辉的尊严和权威是绝对不容许受到任何形式的挑战和轻视的。如果有人突发奇想地对他表示出不敬和怠慢,那么他早晚会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经常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也是告诫别人的一句话就是:“总不能什么事都没个大小吧!” 当然,随着时代的巨大变迁和社会的快速发展,他那种或明或暗地试图维护自己地位和尊严的各种徒劳努力,一再受到来自各方的各种各样的攻击和瓦解,尽管他从心里十二万分地拒绝、排斥和逃避这种不可避免的改变和侵蚀。正如春天来了百花就会如约盛开,白天来了太阳就会照常升起一样,他暗中所进行的任何形式的抵抗、破坏和懈怠等行为注定都是没有好结果的,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天长日久,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不饶人的不止是岁月,还有势不可挡、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社会进步潮流,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一帮人能够永远地占据着强势地位不放。 “陈向辉会收下这个钱吗?”唐建英大踏步地走后,陈燕蓉满脑子里都在考虑这些问题,“他愿意跟着趟这趟浑水吗?要是他上来就一口回绝怎么办?因为这事毕竟他自己也当不了家,最终还得通过他两桥来处理,人家不愿意帮忙也是正常的。虽说我也姓陈,可惜和人家毕竟不是一个陈,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来往和瓜葛。就是从老唐那个倔驴那边来讲,他平时好像和这个陈向辉也没什么过深的交情。唉,到底陈向辉是个什么态度,这个还真不好说。” 此刻的她甚至恨不得以前和陈向辉有些暧昧关系才好呢,这样的话也就不用犯这许多的难为了。照理说农村老娘们和老爷们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骚话或者打个情骂个俏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从前她没这样做过,特别是和陈向辉这种特别能装的人。 她从前是看不起他的,觉得他算个熊啊。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她无心再和别人多说什么话,一门心思等着不大惹人喜的唐老三归来,同时脑子里不住祈祷着,“但愿老三能把事办成。老唐的老爷奶奶和老爹老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唐建华平安出来啊。他要是不行了,我们全家可就垮台了啊……” 大约个把小时的功夫,重任在身的唐建英就从陈向辉家回来了,等他一推开自己家那两扇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别具一格的大铁门,陈燕蓉等人就撒鸡窝般迫不及待地从堂屋里涌出来,向他询问和陈向辉交涉的具体情况,引得笼子里的大黑狗又不识趣地叫了起来。众人见唐建英步履轻快且面带喜色,就和刚找完便宜又实惠的小妹一样,遂都把心里悬着的那块硬石头放了下来,知道这个事应该有个七八成了。 “管,我觉得应该有点门路,”唐建英高兴地向大家道来,因为他这回没有玷污自己的使命,“因为他把钱给收下了。只要他能收下这个钱,咱就有希望,凡事就有活动的余地。我怕的就是他不收咱这个钱,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那他是怎么答应的啊?” 陈燕蓉赶紧追问道,她想从中分析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走,进屋我再细拉。” 唐建英从容不迫地喘了一口气后回道。 于是,他就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勇士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走进堂屋里肃然坐下,然后开始详细地讲述起来。笼子里的那条大黑狗好半天还是狂叫着,很讨厌,没点眼色,白白地吃了那么多年的各种肉。 “我去的时候吧,陈向辉正好在家里,”只见他把两条半大梧桐树粗的长腿夸张地叉开,郑重其事地拉开架势后兴奋地讲道,“他媳妇也在家了。我一进家,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就笑着问我来干嘛的?我当时就直白地给他说了,就是俺大哥的事呗,还得托托你

和俺大嫂的关系,帮忙给想想法呗。他二话没说又笑了。我一看这事有戏,至少人家没给咱脸看啊,是吧?”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问他后来如何。 “我就把前后呱都给他拉了,”他还是非常高兴地接着讲道,又稍微地润色了一下实际的情况,“包括请律师的事,还有律师的意见什么的反正都给他说了。我觉得咱既然是求人家办事,就不能遮遮掩掩、二二思思的,是什么情况就是情况,这样人家也好帮咱想办法,对不对?掖着瞒着的对咱也没什么好处。” “陈向辉他也是个明白人,”见众人都不住地点头称是,他便继续讲道,和从前溜乡卖东西的老货郎碰见潜在的大买主一样,“和我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他一上来就把话挑明了。他说,这个事归根结底他也当不了家,他只能在里边帮着牵个线,搭个桥,至于最后能不能帮上忙,还有能帮到什么程度,一切都还得看人家白院长那边的情况来定,这里边具体的道道他也说不很清楚,所以他也不能大包大揽地许诺什么,这个情况咱也理解。” “不过呢,他也说了,”吧唧吧唧大嘴巴之后他又讲述道,“大家既然都是一个庄上的,也都是老亲四邻的,至于能帮到什么程度,他说他一定尽最大的怒力,说什么也不能让咱大哥吃亏。我一听他这话,你说咱还能说什么呢?唉,一句话,人家确实够味。后来,临走的时候我就把那个钱搁他家茶几子上边了。他见我把钱撂下,看那样当时就有点急了。” “他说,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颇为夸张地学道,这都是他多年练就的拿手好戏,因此表演起来毫不费力,“你这是看不起我吗?你觉得我连这点忙都帮不上吗?我赶紧按住他的手,直接就给他说了,我说三哥,咱们情是情,义是义,这回俺大哥的事全仰仗三哥和三嫂恁两人从里边帮忙出力了,别的客气话我也不多说了。俗话说大恩不言谢,三哥三嫂的恩情咱以后再单补。这1万块钱也不是给你的,你千万别当回事,你去白院长家也不能空着手去啊,对不对?这就是一点心情,你要不拿着,我从此以后都不敢再托你办这事了。至于白院长那边,回头见面的时候我再另外安排,这个事说什么不能让三哥三嫂和白院长白出力啊。现在,俺大哥还在里边蹲着呢,他家的事我基本上能当半个家,你放心就是。说完这话,没等他再推辞,我直接就走了,他两口子也没再往外送。” “那具体怎么去和白院长碰头呢?”陈燕蓉随即问道,嘴里也不说什么白正源了,好像在背地里尊敬人家,就能把事情办好一样。 “噢,这个问题他也说了,”唐建英拿手抹抹大嘴后回道,一副吃狗肉不忘啃狗骨头的样子,“等他给他姐夫联系完,接着就给咱回话。他的意思就是,事情到底能办到什么程度,等和白院长见了面再说,这也不是立马叠桥的事,用不着太急。” “那就好,那就好,”唐建国跟着念叨道,好像是替大家说了心中的话,“那咱就先等着呗,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他能答应下来领着咱去见白院长就很不孬了,这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了。要不然咱上哪和人家扯上关系啊,人家认得咱是张三还是李四啊。” “是啊,”陈燕蓉仍然忧心忡忡地叹道,“这次见面的机会来得确实不容易,说什么咱也得抓住,不然的话恁哥在里边就完了,我觉得那些贼种羔子能把他给摆弄死的。” “那还用说,大嫂。”唐老三随附道。 “哎,对了,老三,你知道那个白院长他家里有几个孩子吗?”陈燕蓉仰脸问道,心里到底有些主见。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老三脱口回道,然后又问,心里也是弄不清怎么回事,“俺嫂你

问这个干嘛?” “我刚才也想了,咱找人家办这么大的事,手里拿个三瓜俩枣的根本就没用,”说到此处陈燕蓉咬咬牙道,再一次凸显了她的办事能力,“我觉得吧,咱干脆就一步到位,直接送他一套房子,房产证上就写他小孩的名字,这样多好。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只要能收下这个房子,多多少少地都得向着咱点,人家只要歪歪笔,咱就能少受多少罪啊,毕竟生杀大权在人家手里握着,对吧?” “我的个亲娘唻,”一直躲在一边没怎么说话的王秀莉忍不住插话道,“真吓人,直接送给他一套房子,那他敢收吗?” 听见天天和自己一个被窝睡觉的老婆竟然能说出来这样没出息和没见识的蠢话,唐建英的脸都臊得不知道怎样才好了,好像他的一世英名顷刻间都毁于他媳妇这句蠢话上边了。 “你个熊娘们,”他张开就骂道,“我刚才熊你算是白熊了,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烧饭去,中午让咱大嫂和咱二哥都留在这里,好再商量商量这事。” 王秀莉这个既不惹人烦也不惹人喜的女人本打算应声就消失的,可是又怕再因为跑得太快而被自己的男人骂得更狠,所以也不敢立即就走掉,于是就在那里呆站着,和掉了头魂的老鹅一样。 “星顺娘就是个缺心眼子的货,”唐老三又自作聪明地标榜道,但是却标榜得很是那么回事,一看就是老路很正的样子,“平时我都说她多少遍了,也没点熊用。恁说说,现在这个年月还什么敢不敢收的事啊,只要你敢送,天下就没有人家不敢收的,人家要是不收,那就是因为你和人家还不够熟悉,人家暂时还不敢相信你罢了……” 王秀莉此刻才真正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大合适,于是没等他丈夫抽空再骂她,就连忙顺坡下驴颠颠地跑到锅屋里准备烧饭去了。 “哎,星顺他娘,你不要忙活了,”唐建国见状忙对着王秀莉喊道,“一会我还是回家去吃吧,让俺大嫂留下吧。” “哪能啊,今天都不能走!”唐建英大声地吆喝道,此刻正是他该大张旗鼓地留客的大好时机,他岂能轻易放过,他一辈子就喜欢干这些事,“不光是吃饭的事,说不定一会陈向辉就来电话呢,我看咱还是等一等吧。再说了,在哪吃不是吃,难道俺家的饭不好吃吗?” 陈燕蓉点点头,同意了老三的意见。 唐老二一看这个阵势,也就不好再坚持走了,于是他就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给家里的大白脸说了一声,其实就是在请示,大家心里都明白。大家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话筒那边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抱怨声,搞得他尴尬得赶紧挂死电话放下手机,然后接着掩饰道:“刚才俺大嫂说的那个意思我觉得行。这回咱大哥的事和平常的事不一样,这回人家是铁了心地要整他,咱找关系要是找不到老根上,摸不透怎么回事,不光救不出咱大哥来,恐怕还有可能起到反作用,说不定会处理得更狠更重呢。你说是吧,俺嫂?” 他嫂照例还是点点头。 “所以说这个事,”他又道,“别说一套房子了,就是十套八套的,只要能让咱大哥平平安安地从里边出来,咱送出去多少都值。现在的问题不是咱想送不想送的事,而是人家愿意不愿意收的事。俗话说菜好做,客难请,咱怕就怕人家不收,那就确实难办了。” 他的一番话重又把陈燕蓉心里刚刚升起的大片希望给破灭了许多,使她再一次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当中去,仿佛刚才那些所谓的希望都是水中月和镜中花,都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异想天开的虚幻罢了。 “唉,咱这边确实也没把握,”她心里也明白得很,于是如

此想道,“人家白院长就一定会收下那些钱,就一定会帮咱的忙。人家和咱非亲非故的,平时也不这不那的,人家还真没有什么理由把人家自己牵扯进来。再说了,就像老二说的那样,咱这边知道花钱托关系找路子,人家那边的人能闲着吗?大家不都是一个心思吗?” 想到此处,她花花瘩瘩的鸟蛋脸上顿时又乌云密布、愁容满面了,她那容量本就不大的脑子里像是熬了一锅半生不熟的浆糊一样,一点也转不起来了。她只感到一股浓重的酸水从胃里迅速地冒起并且很快就涌到了嗓子眼,把她恶心得十分难受,也灼烧得她嗓子眼疼,几乎都快支撑不住了。她有气无力地把身子倚在硬硬的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禁失神发起呆来,神情特别的凄惨、没落和无助。 “俺嫂,你也不要太犯愁,”唐建英见此情景便张开他那吃惯了烧猪肉的大嘴喊道,“事大事小到时候自了。咱能被打死,但是不能被吓死,对吧?他白正源家就是龙潭虎穴,咱也得去闯一闯,就是刀山火海,咱也得去过一过,咱哪怕是给他作揖拱手、磕头跪炉子唻,也一定得让他帮咱这个忙。就算是不能弄个无罪,也得想法弄个轻点的。从俺大哥这边来看,至少说咱在外边尽到咱的力了,咱对大哥确实做到问心无愧了。你说是吧,大嫂,二哥?” 唐建国默默地点点头,没再言语。 陈燕蓉眼里含着的滚热的眼泪似乎马上就要留下来了,她强忍住满心的悲痛也跟着点了点头,她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看这样吧,”唐建英又建议道,“咱先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等陈向辉的电话,也别这别那的了。” 众人都默然同意。 “那个吧,别叫俺三婶子再忙活了,”此时,唐星伟爽快地安排道,“我给田福安打个电话,让他送几个菜过来吧。” “对,小伟,你赶紧去锅屋,”陈燕蓉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她也大声地安排道,“叫恁三婶子别再忙活了,然后你从饭店要几个菜过来吧,快点我的儿唻。” 唐建英作势还想要再阻拦一番,自认为性格比较直爽的唐星伟哪里肯让,于是便照着母亲陈燕蓉的安排去做了,想来和父亲无端遭受的牢狱之灾相比,这区区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家的人清汤寡水地吃完这顿其实也很丰盛的午饭还没有半个小时呢,陈向辉那边就来电话了,他打的是唐建英家的座机。唐建英接电话的时候大家都一声不吭,都在凝神静气地支着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那个深红色的普通电话机此时好像幻化成了一个耀眼夺目的可以被农村人顺利接受和认可的稀世珍宝,或者是鲁迅在《药》一文中描述的“十世单传的婴儿”,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接电话的唐建英口里不停地说着“好、是、行、没问题”之类的简短词汇,同时他还抽空使劲地吧唧吧唧那个挤满大黄牙的嘴巴子,并用右脚下意识地揉搓着脚下灰黄色的地板砖,好像那里也有他刚吐下的一口口浓痰一样。大家从他那极为夸张的表情上很容易地就猜出来事情的结果了,那显然是一种大家都特别期待和盼望的好结果。等他终于能放下电话向大家通报陈向辉的重要指示时,其结果果然像大家所料想的那样,陈向辉陈大人同意今晚就带着唐家的人去白正源家。大家没想到陈向辉今天办事这么麻利,这么爽快,都有些喜出望外和兴奋异常,特别是主要当事人陈燕蓉,她仿佛看见了当家人从里边蹒跚着走出来的那一幕,不禁鼻子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 “他既然说今天黑天就带着咱去白院长家,”唐建英此时像是使劲喝别人送的好酒喝醉了一样显得非常高兴地分析道,“那么这就说明是白院长本人亲自同意

见咱的,所以我看这事应该有戏。我先前早就说了嘛,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世界上哪能平白无故地就这么冤枉一个好人呀?这又不是古时候的社会,老百姓就是冤枉死也没有说理的地方,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咱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再说了,”他又颇为骄傲地提到一点,“咱老唐家也不是那种很孙毛的人家,吃鼻涕屙浓的事肯定轮不到咱们家吧……” 众人都从唐建英哼哈有力的话上看到了莫大的希望,不禁纷纷说起晚上如何去白正源家的事来。陈燕蓉主张由她和唐老三出面去跑这趟差事,大家想想也就同意了。同时,为了保险起见,她还临时决定除了送一套房子之外再加送5万现金,直接把房子钥匙和钱放一起。至于办理房产证的事等弄清楚白正源孩子的姓名之后就抓紧操作,对于这些技术方面的小事唐建华公司里的人自然都是轻车熟路的,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少周折。晚上就由唐星伟开车拉着陈向辉去白正源家办这事。现金和房子的钥匙都是陈燕蓉母子三人来之前就准备好的,到时候直接带着去就行,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凛冽冻人的小西北风了。 当唐家众人在这边正满坏希望地等着觐见神圣高大且又以慈悲为怀著称的白正源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唐建英前脚刚刚离开陈向辉家,后脚陈向辉两口子就因为这事已经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了。 “我当时都没好意思拦着你,想着多少得给你留点面子,你说你答应唐老三那么甜,那么痛快干嘛的?”一向像个木头人似的何翠这回破天荒地对着她的老公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事明摆着是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求谁都不管用了,最后才想起来找咱的,你在他脸前稍微端端架子又怎么了?我看你那意思竟然比办咱自己家的事都上心,哼!你看看你当时的那个劲头,我呸!” 陈向辉慢慢地蔑瞪着眼揣摩着,因为这回是要用到他媳妇的姊妹那边的关系了,所以这个娘们才敢这么大着胆子给他说话的。尽管现在他心里很不高兴,甚至是很愤怒,但还是得耐着性子好好地给这个娘们解释一番才行。人不求人一般高,这回可是他求着他媳妇了。 “你看,这事你就不懂了吧,”于是他极其隆重地咳嗽了一下,认认真真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半解释半哄劝道,“俗话说人情不如早送,这事我要是按你说的那样拿着捏着,硬端着架子答应得不爽快,就算是最后办成事了,人家也不会觉得我好的,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事恨我呢。再说了,从来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唐建华这回虽然是进去了,但是谁能保证他以后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这个人吧,别人看不透他,我还看不透吗?不是我在你跟前说那个大话,就凭我的眼光,既不用审也不用问,我就知道他不会犯多大的事。他这回纯粹就是被别人整的,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所以这个事办起来难度应该也不大,所以我才收了他的钱。你要是不懂这里边的道道,就不要跟着瞎叨叨,上一边窝尾巴蹲着就行了。” “万儿八千的咱家又不缺,你收它干嘛呀?”她开口驳斥道,心里当然是不服气的,她觉得该谁硬气的时候谁就得硬气,决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叫我说咱就该既不收他们家的钱,也不和他们家瞎参合,咱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忙也不帮,他们想找谁就找谁去,有本事让他们使去,有钱让他们花去,咱闲得没事管他们家的那些浪秧子事干嘛呀?我还就看不惯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老了老了反倒是遇见点什么事沉不住气了呢!从前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怂样子啊。” “你这个人啊,就是没见识,你说我收干嘛的?”他把这辈子好不容易才精心培养出来的干他这一行不可或缺的标准脸一绷,然后慢条斯理地扭头厉声训斥道,“我当时要是不

收,往轻里说,他会觉得我看不起他,没点人情味,往重里说,他会骂我见死不救,不仁不义的,对不对?我这回要是不接他的招,不出面帮着他们找找咱姐夫去,他一家人回头能恨死咱一家人的,你信吧?” 她低头不言语了,想想他的话也是在理。 “所以说,”他加重语气解释道,“我收了他家的钱,我安心,他家也安心,我不收,他家恨我,我也闹心。再说了,就这点熊钱,对于唐建华那样的大老板来说算个屁呀!说难听话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不收?我有什么理由不收?不瞒你说,我心里还嫌他送得少呢,噢,这么大的事就给我这么一点钱,也有点忒看不起我了吧?” “他唐建华以前不就是个拉地排车的吗?”他似乎越说越有气,开始揭起唐建华的老底了,“和那个熊窝窝囊囊的道武一样一样的,叫你说,他这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噢,我堂堂一个那啥,因为这个事拿他家这点熊钱,那就是给他家面子,给他家脸,你懂吗?” 她当然懂了,只是心理上感觉不舒服而已。 “平时多少人哭着喊着想送给我钱,”他又非常摇骚地说道,再一次让他媳妇充分见识了一下他的雄才大略和缜密思维,“我还不想要呢,我还嫌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都是本乡本土一个庄上的,人家只是让我牵个线,搭个桥,又不让我具体干什么,我作为一个历来都是说一句算一句的大老爷们,你说我能直接拒绝吗?我是那样的人吗?再怎么说我在咱这片大小也算个人物吧?”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辩解道,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烦意乱,“我想给你说的是,你说话也不要那么牙长,因为这事九归一还是俺姐夫说了算,你现在揽得这么宽,话说得这么壮,到时候万一帮不上什么忙,我看你怎么收场。” “哎呦,你个熊娘们,给你点好脸你还上天了,是吧?”他有些急眼了,于是张口就骂道,老虎不发威,她还以为是病猫呢,“你说说我刚才说什么牙长话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难道是我胡说八道吗?他唐建华既然那么风光,那么敞面,看着简直和个人熊似的,可是他平时理过我的茬吗?上次在唐老三家温锅的时候,他对我还是带理不搭的呢,我干嘛要对他心慈手软啊?” 他这话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她也理解不了。 “实话告诉你吧,”他又非常气愤地说道,“他这点熊钱我还真没看上眼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恁姐夫那边出不上力,我照样有办法让他们一家人对我千恩万谢的,你信不信?” “这个我当然信了,因为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也有些愤愤然地说道,看那个样子就是要直白地揭他短的意思,只是老夫老妻之间不需要用话明说罢了,“平时唐建华对你是不大尊重,也不怎么理乎你,那你干脆把那1万块钱给人家退回去啊,你别收不就完了吗?现在搞得腥不腥淡不淡的,你觉得有味吗?” “哼,实话给你说吧,”陈向辉把带着几根白色杂毛的眉毛非常蛮横地一扬,把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腮帮子一振,特别大声地教训何翠道,“钱多钱少的其实在我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我看中的也不是他们给的这个钱。你凭良心说,从古至今咱家什么时候缺过钱?我收了他家的这1万钱,我就图个高兴,我就图个爽快,收完之后我浑身上下旮旮旯旯哪里都好受。这个钱我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名正言顺,收得理直气壮。他一家人也是的,你长着两个眼就没看见吗?他唐老三不也是送得高高兴兴的,心甘情愿的吗?你说,这两头都喜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干嘛要给钱过不去,我干嘛要给自己过不去呢?”

> “那行,你既然这么说,那干脆你自己去跑这个事吧,反正你想怎么办我是没什么意见,这个家归根结底还是你说了算,我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这个事我还不懂吗?”她意味深长地嘟囔了一句,同时又冷冷地笑了一下,就好像去地里砍高粱的时候顺便割了几把碍眼的草,反正都是捎带着的事。 她这话说得他心里顿时虚了不少,比他的老肾还虚。 “姐,你整天就是这些熊事多!”他在灵魂深处迅速检视了好几遍自己以往干过的所有对不起她的事,并再一次确认她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其实也没掌握什么真凭实据,然后他就口气异常强硬地说道,“你口口声声地说你是幌子,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幌子?是绿的还是红的,是蓝的还是白的?我看在咱这个家里,你比玉皇大帝也差不哪去,天老大你老二,你就是不让人张嘴说话,只要我一张嘴,你就给我个蚂蚱填。你倒是给我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说,我有什么事闹到最后不是听你的?咱家表面上看起来大事小事都是我说了算,可实际上呢?在这个家咱两人到底谁当家,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吧。我就早说过多少回了,孙猴子再厉害,再能,它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吗?” 真要论起吵架或者是说偏说歪和指桑骂槐,作为一个农村老娘们的何翠当然不是老猴陈向辉的对手,毕竟她的脸皮没有他的厚,心也没有他的狠。而实际上她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有些话也就是点到为止罢了,尽管表面上她应该没有什么见识和想法,可她怎么着也是做过多年那个啥夫人的,搁农村来讲那个思想境界和眼光看法也是相当不俗的,外人也是不敢轻易看低的。她见他在说话间就有些不寻常的恼怒了,表现出一副就要狗急跳墙的样子,便立刻不再和他针锋相对地见一句顶一句了,而是马上转换话题,替自己找台阶下。 “咱两人在家里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她叹口气道,算是甘拜下风的意思,“你还是赶紧给咱姐夫打个电话,把这个事给他先说说,听听他什么意思吧。” 他也懒得再和她争论了,因为他深知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多清白的好鸟,更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之流,遂摸起家中的座机给白正源打电话,好探探他两桥的口气和态度。恰好白正源当时也不忙,心情也不错,就饶有兴致地听了他的一番表述,并最后同意让他晚上带着唐家的人来家里一趟,商量商量这个事,想来这个面子已经不小了,小姨子家的事岂可等闲视之? 当天晚大约七点半左右,唐星伟开着蓝鸟车拉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还有陈向辉和唐建英两人就去了白正源家。到了地之后,唐星伟和唐星强哥俩在外边等着,陈燕蓉和唐建英跟着陈向辉就进了白家。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陈燕蓉和唐建英两人就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由陈向辉领着从白正源家出来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答案全都毫无保留地写在求人者的脸上了。事情竟然办得出奇的顺利,白正源略一客套就收下了唐家送的东西,并且很直白很明确地表示在唐建华的事情上他会酌情办理、尽力而为的,他让唐家的人回去后耐心地等待就行了,别的也不用多想,万事他心里有数。 日,县检察院以经济诈骗罪对唐建华提起公诉,同时被指控的还有青云县商业物资经营公司的经理朱振业。而在此前,连唐家花钱请的辩护律师也被人家找了个非常合适的理由给拘了15天。最终,公诉机关所指控的理由是唐建华与朱振业虽然签订了借款协议,但是唐建华实际上只给付了一部分钱,即便是再加上后来借的,一共也没有唐建华说的那么多,所以他和朱振业合伙骗钱的事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公诉机关认为,唐建华见青云县商业物资经营公司

还款无望,便与朱振业串通合谋共同伪造了后来的借据,并据此诉至鹿墟中院。他们认为唐建华、朱振业二人的行为属于典型的恶意串通,只是因为案发时借款尚未实际归还,所以属于诈骗未遂。 青云县法院就此案进行了审理,并对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取证。县法院最后认为,唐建华与朱振业两次签订的借款协议属实,公诉机关指控唐建华两次仅给付朱振业所在公司部分款项的证据不足,指控唐建华犯有诈骗罪的罪名不能成立,唐建华无罪。 当唐建华和他的家人得知县法院这个判决时,眼里都不禁流下了心酸无比的滚滚热泪。有多少个难捱的日日夜夜啊,他们一家人因为他蒙受的不白之冤而饱受折磨和倍感屈辱,有多少回他们曾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有多少次他们一家人甚至都走到了绝望和崩溃的边缘啊。今天老天终于开眼了,他被正式认定无罪,那帮意图陷害和整治他的卑鄙小人、无耻恶人的下流、龌龊、低级的勾当也终于被挫败了。他们一家人真切地感受到乌云终于散去了,太阳终于出来了,乾坤终究还是朗朗的,大道终究还是笔直的。 可是,就在他们家悄悄地进行非常有限度的庆贺时,却又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更加郁闷和难以接受的现实,那就是虽然县法院判决唐建华无罪,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被立刻从里边放出来,因为公诉机关要依照程序对该案进行抗诉。 第一仗侥幸打赢了并不意味着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唐家的人在经历了短暂的高兴、欣喜和冤屈得到昭雪的快意之后马上又陷入了无穷的悲愤、苦恼、彷徨和绝望当中。他们一方面庆幸找对了人并花对了钱,暂时打赢了这场官司,一方面又对某些人的步步紧逼感到极端的无助和恐惧。对手的力量就像法力无穷的魔鬼一样形影相随地跟着唐家的人,既不可捉摸又难以逃避。 他家的人恨不能把背后的真正主使找出来剥皮抽筋和千刀万剐,可是又不能确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这就好像一个人在浓浓的黑夜被蒙头装进了麻袋之后又被很多人暴打了一顿一样,受害者明明大概地知道是哪一伙人干的,但就是抓不到任何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就是哪一个具体的人干的。当刻骨的仇恨无处发泄时,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而无声的较量还在进行中,一切都还要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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