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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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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化厂外捞煤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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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参加完面试回到家时已是下午3点多了,家里只有父亲道武一人,堂屋橘黄色的槐木大桌子上摆了一桌的供品,暗红色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燃尽,旁边的蜡烛也已被吹灭,直直地立在那里好像死了很久一般,因为连那些长短不齐的泪痕都已凝固多时了。 “俺达,你吃饭了吗?”桂卿问。 “做好了,还没吃呢。”道武刚睡醒一般回道,“恁娘去北沟焦化厂那边捞煤泥去了,到这还没来,不行你骑车子去看看吧。” “行,我这就去。”桂卿道。 “哎对了,你今天考得怎么样?”当父亲的终于想起来了。 “我考上了,”桂卿稍显骄傲地回道,尽管他想说得更平静更无所谓一些,“笔试第一,面试第一,就等着下一步体检办手续了。” 听说儿子真的考上了县水利局,道武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坏了,两眼也立即放射出浑浊不堪的亮光,嘴里也连连说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合适了,他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呀? “这下你放心了吧,我有正式工作了。”桂卿又道,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那个,我去迎迎俺娘去。” “路上慢慢的。” 道武交待道。 “好唻。”桂卿兴冲冲地答应道。 出了大门,他接着便往村子东头骑去,他要从落凤山和伏虎山中间低低的山坳处往北走,那是去北沟乡的近道,比从村西头大路走要近不少。他在路过云湖山庄的时候看见小姑夫田福安正躺在店前一颗大梧桐树下的竹椅上摇着扇子凉快呢。田福安问他干嘛去的,他告诉他说去北沟那边的焦化厂帮着母亲捞煤泥去。 “你看看俺二嫂,真是的,整天财迷得要命,那点烂煤泥也值当得去捞吗?”田福安遂闲着难受地说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热乎辣的老天,也不怕晒着,热晕了就不上算了。” 桂卿嘻嘻笑着,不好和自己的亲姑夫抬杠,只能赶紧夹着洋车子赶路去了,他有正经事要办,不能在此和闲人磨牙。 青云焦化厂就在北沟乡政府驻地靠北边不远的地方,常年浓烟滚滚、气味熏人,曾经是青云县现代工业化的标志性风景。这个利税和污染大户排放的废水,常年通过一条相对隐蔽的黑水沟流向留仙湖。这条黑水沟的走向大致和青龙河平行,其在焦化厂附近还是很宽的,大约有二十来米左右,出了北沟乡才逐渐变窄。黑水沟较宽的一段两岸长满了高高低低的杨柳,沟里则是芦苇遍布、黑水静流,沟沿杂草丛生,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玩。 焦化厂排出的污水长年累月、不分昼夜地在黑水沟里沉淀,结果淤积了大量的煤泥,而且离厂区越近淤积的就越多。最近两年这些埋在沟底的宝藏被附近的村民勘探、发掘出来了,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了淘金的行列。由于焦化厂附近的村民生活条件都还不错,所以虽然黑水沟就在他们家门口,可是他们却对这些沉淀在沟底的煤泥看不上眼,反而是远路的村民来捞的多。捞煤泥是个标准的苦活、累活、脏活,因为水太深所以不能穿靴子下去,只能光着脚下到黑水沟里,用铁锨一点点地极其费力地往岸上挖煤泥。挖上岸的煤泥还要晾晒几天,等差不多晒干了才好拉走。要是煤泥刚晒好就被坏人偷去了,那前边所有的功夫就白费了。偷煤泥的小人也有,但是谁也不能白天黑夜地在沟边看着不让偷,因此能不能最后把累死累活捞的煤泥顺利地拉回家,有时候只能靠运气了。 春英也加入了捞煤泥的行列。 这天她看着前两天挖的煤泥还不是很干,就想等下午再拉走,上午顺便再下沟挖点,所以才一直没回家。

; 桂卿穿过一片浓密的柳树林,才看见正站在沟里的母亲。 “俺娘,你赶快上来,我下去捞。”桂卿喊道。 “不用了,你不要下来了,”春英摆手道,她还是心疼孩子的心,“你把沟边上晒好的煤泥往车上先装着吧,一会咱好拉走。” 桂卿见母亲执意不要他下去,就没再坚持,而是先忙着往地排车上装那些差不多快要晒好的大小不一的灰黑色的煤泥块。这些煤泥块晒不干就没法弄回家去,等彻底晒干了又会被人偷去,所以只能在半干半湿的状态下赶紧弄走。这玩意就和公园里大树上结的果子一样,太青了自然是没法吃,若是等完全成熟了早就给人偷走了,所以树下往往满地都是被人嚼得囫囵半个的半生不熟的果子。 一块来挖煤泥的还有桂卿家的邻居,秦元虎的媳妇孙凤英以及她家的两个孩子秦嬴和秦娜。 秦嬴年龄上和桂芹差不多般大,他在鹿墟师专毕业后一直在乡上教初中。现在他和他妈两个人正在沟里寻宝一样撅着腚挖着煤泥呢,就像是两个从黑水里长出来的山野大蘑菇。 秦娜比桂卿小几个月,和他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她初中毕业后又复读了一年才勉强考上的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北沟乡统计站工作。现在她一脸油滋滋的汗水,把额前的黑发都打湿了,她正忙着往她家的地排车上装煤泥。很多时候农村的孩子不当家也得当家,这都是为形势所迫。 桂卿和他们一家人都很熟悉,他在和孙凤英大娘、秦嬴哥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继续装煤泥了,对秦娜只是点了点头,并没说多少什么话,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害羞的。 秦娜身材厚实,凸凹紧致,相貌朴实端庄,长得也挺好看的。桂卿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每次见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这都形成习惯了。因为很熟悉所以对她很有亲近感;又因为太熟悉所以不敢去亲近;更因为存了这两种心思所以什么事都显得不尴不尬的。 “上午你干嘛去了,怎么没来帮忙啊?”干活的空隙里,秦嬴抽空问桂卿,他们之间比较担待事。 “哦,大哥,那个,我去参加县上的考试了,今天正好面试,我刚回来。”桂卿答的内容比较多,老实人就是这样,人家不问的也喜欢主动说出来,有时候还刹不住车,没点心机。 “呦,现在都兴考试了吗?”秦赢有些兴奋地说道,对社会上的任何变化都很感兴趣的样子,“看来是真不分配了。” “哎,对了,你报的哪个单位,考得怎么样?”他又问道。 “我报的水利局,笔试面试都过了,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能进去吧。”桂卿谨慎地回道,当然也很搞笑。 “那恭喜你啊,老弟!”秦嬴随口祝贺着。 “你听见了吗二婶子?”然后他又连忙高兴地转过脸来对春英喊道,好像考上的人是他一样,“恁家桂卿考上县水利局了,正儿八经的铁饭碗啊,哎呀,到底是本科生,水平就是高啊,不服不行啊……” 春英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也一下子激动起来了,身子在沟里晃了一晃,眼前顿时花了一下。她稳了稳神,然后不安地问道:“小卿,你真考上了?” “今天的考试真过了?”她又问了句,还是不放心。 “真过了,俺娘,”桂卿骄傲地告诉母亲,此刻有外人在场他更是难掩心中的高兴劲了,“笔试第一,面试第一,你放心吧,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上班应该没问题。” 春英忽然觉得她不是在污浊而又难闻的黑水沟里挖煤泥,而是在清幽见底的山间小溪里淘金子,沟里那

刺鼻的腥臭味也仿佛变得异常清香甜美了。她忍不住地想,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一个值得纪念的小年。谁说初一十五不能出远门干大事的,人家公家才不问什么初一十五呢,她儿子今天不是照样考上工作了嘛。 桂卿知道母亲他们几个人的午饭肯定是啃几块煎饼卷咸菜,再喝点自己带的水凑合的,所以就催促母亲别再捞了,赶紧把晒干的拉走就差不多了。孙凤英也跟着说,捞煤泥这个活没完没了的,今天就是不再捞也差不多了,等过几天再来吧,况且今天又是六月初一。于是,两家人就开始装车收工回家。 秦嬴拉着他家的车,桂卿拉着自家的车,其他人在后边帮着往前推,他们就这样出了北沟乡政府驻地,奔着狭长、遥远的落凤山西边大路赶来。太阳依然威风八面地悬在西方的天空上,忠实地履行着放热释火的神圣职责,不知道懈怠半分。尽管这一路基本上都是上坡,但是因为有了回家的目标,所以大家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了。再说了,两家都有一桌上供的吃头在家里等着呢。 回家时已近六点,桂卿和春英赶紧洗刷一番,才感觉凉快了不少。道武把早就凉了的饭菜赶紧又热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端上桌来,一家人才开始坐下吃饭,正式地过这个节。 桂卿还没来得及喝下一口绿豆汤呢,就听门外有人大声地喊着:“张桂卿,张桂卿在家吗?” 他觉得特别奇怪,谁会这样连名带姓叫他呢? 他忙从堂屋赶出去,到了院子一看,原来是一个邮递员直直地站在门外边,像个电线杆子一样。这个邮递员家是南樱村的,专门负责跑附近几个村子,因桂卿也算是认识他。 “张桂卿,”邮递员见有人出来,便例行公事般叫道,“有你的邮件,你赶快来签收一下。” 此时桂卿才猛然想起,肯定是前一阵子他看了《海西周刊》上边的小广告后,一时鬼迷心窍汇款买的冬虫夏草菌种到了,他的心里一下子像是被流浪的恶猫狠狠地抓了一样,火辣辣地疼起来,没完没了地疼,同时还泛着阵阵的恶心,犹如一个怀孕呕吐的妇人。 所谓的邮件就是一个小胶水瓶子大小的劣质纸盒子,在他急急忙忙地签收之后,快嘴的邮递员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心虚得要命,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到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哦,那个,什么,是我买的小手电,小玩意——” 幸好快乐无比的邮递员没再问下去,而是骑上车子就走了,他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没有当场丢太大的人。谁说老实人不会说瞎话?那是没到时候,真到了关键时候再老实的老实人都会说瞎话。不过好在他父母也没从堂屋里随着他出来并追问他什么,他们大概以为是他同学寄来的什么物品。他随手把那个吓人的丢人的盒子扔进了自己屋里,接着就去继续吃饭了,一场他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饭。 饭后,他悄悄地撕开那个纸盒子,发现里面就是一个普通的玻璃试管,试管里面最下端有一丛白色的长毛,和馍馍放时间长了长的毛一模一样。试管外边卷了一个印刷十分低劣的装模作样的说明书,那说明书上统共不到字,上面的图片都是手工画的,比一年级小孩的水平都低,简直不堪入目,令人恶心万分。 “这就是报纸上登的所谓的致富信息里说的印刷精美、图文并茂、易懂易学的说明书?”此刻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并且终于证实了他就是上当受骗了这个他不能不承认的事实,因此他在心生无限悔意的同时不禁想道,“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真难为这些坏到家的人怎么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伙骗子早晚不得好死!还有这些不负责任的报纸,这些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狼心狗肺的编辑们,他们见

多识广、经验丰富,肯定比一般的读者聪明,他们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结果还给刊登出来骗人,真不是个东西啊……” “我有这88块钱能买多少煤泥多少烧饼啊?”他无比懊恼地想道,“唉,我真是混蛋糊涂透顶了,竟然干下了这种傻事。平时我还觉得自己挺聪明挺有脑子的,怎么单单在这件事情上就晕了头瞎了眼呢?多简单的骗局啊,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头,我怎么偏偏就没看出来呢?还有,人家邮局的人都那么直白地提醒我了,我还在那里虚荣得要命,不肯听人劝,我真是罪该万死而且死有余辜啊!” 可是呢,他骂归骂,气归气,还能把人家怎么着啊?他现在只能怪自己鬼迷心窍和缺心眼子了,就算是花钱买个血的教训吧。他忿忿不平地安慰着自己,一整夜都没睡好觉,以后别管什么时候想起这事来都觉得窝囊得慌,无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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