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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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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静的夜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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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朦朦亮他就起来了。他匆匆地吃过早饭,带着一把用筷子自制的夹子、一个带铁盖的罐头瓶、一个带木把的小铁钩子就上落凤山扒蝎子去了。 穷人往往因为穷怕了,所以才更渴望发财的机会,但又因为没有本钱外加没有见识,所以才更容易上一些小成本骗局的当,正如最热衷于买彩票妄图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多是穷人一样。他因为被远在天边的骗子骗去了88元钱,疼得心如蝎蜇,只想着尽快把被骗的钱补回来,所以才大早上就去扒蝎子的,这是他眼下最现实的挣钱路子。 落凤山因为离村子极近,或者说村子就坐落在半山坡上,所以山上的蝎子几乎都被人扒光了,他一早上也没逮着几只,就是逮着的那几个也都是小丁丁。眼看着太阳也开始热起来了,山上根本没地方凉快,他决定到东边的伏虎山去碰碰运气。伏虎山比落凤山要高大陡峭许多,松柏等植被也更加茂盛蓊蔼,不像落凤山以杂草、灌木和稀稀拉拉的果树为主。 他果然没有来错,这回在伏虎山收获不少,他还没走到半山腰的老甘霖庙呢,就已经抓了十几只蝎子了,而且还都是大个头。 伏虎山整体上呈一个开口向南的“C”字形,甘霖庙就坐落在中间的山窝里。这里风景秀丽,环境幽深,冬暖夏凉,是个出家修炼的好地方。俗话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凡是建庙的地方风景都很优美,一般来讲也都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伏虎山甘霖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可惜这个庙的大部分建筑都已在那十年中被无情地破坏掉了,现在只留下极少几间偏房勉强支撑着旧日的门面,让人还能依稀认得这是座庙而已。据说这个庙的天王殿前曾有一颗千年古银杏树,两三人都抱不过来,在那十年中也被砍了,着实可惜。看得出来,甘霖庙的山门垛子十分厚实,当年最乱的时候竟未被推到,幸得留存,上面依稀可见一副颇有趣味的对联: 忘荣辱即大行未必绝俗。 空是非乃至道绝非无情。 眼下的庙里还有一个旁人不知道真假和底细的老和尚,居然也有个法号,就叫做“稚顽”。这个稚顽老和尚半聋半瞎的,言谈举止极不成体统,和老叫花子几无区别,谁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正如太监从来不觉得皇帝有多威严神秘一样,附近的村民也没觉得他有多么高深厉害。大人小孩见了他都喜欢和他开几句玩笑,直呼他“老和尚”,他听了也从不恼怒,总是咧着缺牙少齿的嘴呵呵傻笑。他称呼别人要么喊施主,当然这种情况极少,要么就是在单个名字后边加个“儿”字,很有意思。比如,他叫桂卿就是喊“卿儿”,而且那个“儿”字的音还拖得老长老长,让人都不忍心烦他。 据说这位稚顽老和尚是从外地某个名寺云游过来的,也有人说他就是个普通叫花子装的,反正都不是太准确,他本人也没反驳过什么,或者证实过什么。他就像荒山野岭里的烂木头上长出来的野蘑菇一样,已经在这个破庙修养、煎熬多年了。这个破庙里现在满是大大小小的青檀树,看起来一片郁郁葱葱的很有几分野趣。有不少青檀树是从破壁残垣里长出来的,树根和树干都奇形怪状的,当然也很有看头,拿去做盆景是再好不过了。其中一颗大青檀树就长在原来老银杏树的地方,它粗壮浓密、根深叶茂,仿佛接续了原来那棵横遭非命的银杏树的生命。 此刻稚顽老和尚已经吃完早饭,正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偏房里参禅打坐呢,他那光头因为多日不剃,已经长出了浓密花白的短发,显得不伦不类的,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的和尚。 桂卿在外边静静地看了老和尚一阵子,觉得无甚趣味,就到别处继续扒蝎子去了。伏虎山向来清幽静谧、少有人来,只在秋天村民们来摘松斗子时

才稍微有些人气。他在山中半是玩耍半是扒蝎子,不觉中日头已过中午,该回家吃饭了。 桂卿回到家中时春英已经做好饭了,因为还有上供剩下的水果、馍馍、蔬菜和小果子等,所以这顿饭吃得比较丰盛齐全,比往日的都要好,足以让他回味半年有余。 饭后,道武说到傍黑晚的时候他要去唐建英家帮忙。 “去帮什么忙啊?”桂卿问,多少有些好奇。 “他家的新屋盖好了,”道武不假思索地回道,心里有嘛就说嘛,“这不是要温锅嘛,所以他喊我去帮忙,前天就给我说好了。” “哎呦,咱农村还时兴温锅?”桂卿又道,心中很是不解,当然也有些嘲笑的意思,“那不得拿礼吗?你总不能白去温吧?” “唐建英事先说明了,”道武又回道,还是惯常的嘴动眼不动,心更不会动,“他就是叫我去帮忙,其实就是打个闲杂,他说不要拿礼的,还说我要是拿礼的话就不要去了。” 说罢,他见儿子不再问什么了便向院子走去,到驴棚去看看他的驴热不热,吃饱没吃饱,这也是多年的旧习惯了。 “不叫拿礼,那还去个什么意思?”桂卿转头向母亲嘟囔道,希望引起母亲的注意和赞同,“不过呢,他既然都说了,俺达要是不去也显得不好看,去还是得去的。” 春英无语,也不好说什么。 “对了,俺娘,”桂卿又道,也懒得再追究刚才的事了,“晚上我去水库南边的杨树林摸蠽蟟龟去啊,市场上现在卖一毛钱个呢,怪值钱的,老些人都去那边摸去。” “蠽蟟龟忒那么瘆人了,也有人敢吃,真大胆。”春英叹道。 “这有什么啊,”桂卿不由得笑道,好像自己很大胆似的,“听俺小姑夫说,广东广西那片的人还吃老鼠和长虫呢。有道菜叫‘龙虎斗’,就是用长虫和猫做的,说起来不是更吓人?” “小讨债鬼,快别说了,”春英连忙捂嘴恶心道,“咱这边的人我估计宁愿饿死也不会吃那些烂东西的,忒吓人了。” 桂卿笑着就去午休了。 晚上,他果真就拿着手电棒子去水库南边那片杨树林摸蠽蟟龟去了。天并未黑透,如同树上的果子并未熟透,微微的热风中带了些许的明亮,不停地挠着人的皮肤,水库那边正是一汪蓝黑色的海洋,漫山遍野都飘荡着庄稼幼苗淡淡的清甜味道,蛙声虽然此起彼伏、不肯停歇,却并不显得聒噪烦人。阵阵蝉鸣与不时发出的蛙声协调共鸣,演奏得一首好曲子。好一方醉人的夜啊!他不由得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几口似乎被水库冰凉了不少的空气。 这片著名的杨树林面积并不大,满打满算大约也就是□□亩地的样子,因为是南樱村的传统坟场,再加上夏天发大水时会在短时间内被水淹没,所以才得以保存得很好。据说蠽蟟龟要在地下长眠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得以爬出地面蜕变成蝉,这么长的时间足以使这种低级动物成精了,更可况是在坟子堆里生出来的东西,所以想想也挺吓人的。平时这块坟场是少有人来的,但是一到夏天这个时候就有村民耐不住蠽蟟龟的诱惑,纷纷前来打搅先人的休息了。 桂卿并不太认识那些长眠于地下的南樱村的逝者们,似乎和他们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所以他并不感到十分害怕。他脑子里想的是,这蠽蟟龟别人既然能捉,他当然也能捉了,所以用不着多想。去的路上为了给自己的行动壮胆,他哼唱起了军旅经典歌曲《小白杨》,唱着唱着他脑子里竟渐渐冒出了“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的句子来,吓得他赶紧加快步伐向杨树林里那几束扫来扫去的手电光跑去

。捉蠽蟟龟的人岂可被心鬼吓住,他又想。 在杨树林里有四五道手电光在胡乱地挥舞着,仿佛一道道利剑划破了无边的夜空。他借着晃来晃去的手电光竟然看见邻居小妮秦娜也来逮蠽蟟龟了,心中的害怕之意突然一扫而光。一想到原来女色竟有降魔辟邪、弹压恐惧的神奇作用,他不禁一阵窃喜,觉得对方来得迟了些。 “呀,桂卿,你怎么也来了?”秦娜先发声打破这束缚二人已久的柔嫩藩篱,“你不是从来都不吃蠽蟟龟的吗?” “不吃就不能逮了吗?”他嘿嘿笑道,想要表现得油腔滑调一些,可惜做得非常不自然,总少不了呛人的意味,“我逮了好去卖钱,不是自己吃的,俺一家人都不吃这个。” “咦,你不是也不吃吗?”他又问,憬激得要命。 “我是不吃,不过俺爸喜欢吃呀,”她“噗嗤”一声笑了,随后解释道,“所以我逮几个就行,都没打算逮多。” “你想逮多也没有啊,”他又肆意地笑道,因为有夜幕的掩盖所以不怕笑得丑,笑得尴尬,“一晚上就出这么多,来晚一会或者手慢一点就没有了。干脆那个,等我逮完,我匀给你点吧。” “那谢谢你了,”她微微笑道,他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却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她那柔美、娇羞的样子,“不过你也不一定比我逮得多。你看,我都逮了5个了,你还没开始呢。” “马上开工,我保证比你逮得多。”他开心道。 忙活了近一个多小时,眼睛都快要累花了,手上沾满了浓浓的泥腥味,手电也快要没电了,他才逮了小半塑料袋蠽蟟龟,而她则逮了二十来个。他本来要匀给她一些的,她说她逮的也够炒一盘子的了,就坚决没要他的,刚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 两人收工之后一前一后向北樱村走回。良辰美景佳人作伴,他感到无比甜美舒畅,浑身充满了异样的感觉。有一段路程,他甚至有揽住她柔软香嫩的腰肢一块走一走的想法。他想,如果她能当他的媳妇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他就可以搂着她的腰了,这桩他臆想中的婚姻唯一的缺点就是两人之间太熟了。据说从小拿筷子离下端近的人找媳妇容易找附近的,他没有那个坏习惯,因此应该不会找她当媳妇的,他的理想还是比较远大的。他本想把此时此刻的美妙感受体会得再细致精密、丰富多彩一些的,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于是只能稀里糊涂地随便想想了,粗人总是干不了细活。 他悄悄地笑了几笑,她并未问他因何而笑,因为她也在偷笑。 夜,叫人沉醉的夜,掩盖了两人多情的心思和笑容。 当桂卿和秦娜两人走到水库西边最尖端的那湾泛着片片亮光的水泊时,他们同时发现从西边路上来了一辆红□□不停闪烁的汽车,雪亮的大灯上下跳动着撕裂了浓密厚实的山村夜幕。车辆的顶灯和大灯是那样的刺眼,以至于它根本不需要再打开警报声,人们就能轻易地注意到它的迫近。就像张飞挺着丈八蛇矛勇猛地冲向敌阵一样,这辆车带着赫赫威风扎进了这个在要在湖光山色的摇篮中淡然休息的小山村。 那辆车开到村前桂卿家偏西一些的地方就停住了,然后依稀可见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随后车子调头朝西做好了随时离开的架势,接着那些人就进了一户人家。 “哎,那好像是唐建英的家门口吧?”她用胳膊碰了碰他,同时疑问道,“难道他家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也是,”他没有心思去体会邻家女孩碰触自己肢体的麻酥感,只是本能地点头道,他的好奇心也很重,“不过今天他家温锅,俺达也去了,这里边能出什么事呢?

” 两人因为同样的好奇外加一丝隐隐的担心,就不由得加快了本来故意压慢的步子,开始向村子里大踏步奔去。 等他们两人快速赶到唐建英家门口时,那辆车已经往西开着打算出村了,看来车里的人顺利完成任务了。他们并未看到事情的关键过程,估计是唐建英家有人被抓走了。现在唐建英家门口站满了人,有不少人是从张道全的卡拉OK摊子那片跑来看热闹的。唐建英家因为新屋落成,今晚的堂屋里正在大摆筵席呢,高高的门楼子处也是一片灯火辉煌,正好方便了那群来看热闹的村民。 此时,唐建英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穷人家随便凑合着煮出来的腊八粥了,大米不是大米,小米不是小米,绿豆不是绿豆。堂屋里吃酒席的人悉数都跑到大门口了,他家的大黑狗却乘机跑到酒桌下面大快朵颐,正吃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而他老婆王秀莉则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不知东南西北了。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又像是过电了,麻得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呆着一张僵硬无比的脸茫然地望着大家。唐建英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说话声音也很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今天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焉了。他当然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别人也一样。 在酒席上喝酒的几个人中有陈向辉、秦元豹、秦元停、张道新、田福安等。桂卿甚至还看见村里有名的癞僚,长得像土匪一样凶神恶煞的牛三也在人群中来来去去地晃荡着,想来酒桌上定然也少不了这个贼头贼脸的熊货。这些前来喝酒吃肉的座上宾明显地和外边那些看热闹的人不一样,他们一边带着轻重不同的酒气装模作样地宽慰着唐建英夫妻两个和老二唐建国,一边煞有其事、面热心不热地帮忙照料着场面,象征性劝劝来看热闹的人不要老是围观,同时附带着解释一下。 桂卿看见父亲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就走过去悄悄地问他是怎么回事。父亲小声地告诉他,是公安局的人在唐建英家的酒桌上把唐家老大唐建华直接给带走了,说是要调查什么事。今天是唐老三盖好新屋摆酒席温锅的大喜日子,他家老大老二自然都来了。人家肯定事先知道今天黑天唐建华在老三家喝温锅酒,所以才来得这么准的。 桂卿在听父亲说话的空,闻到他身上并没有酒味,便开口问道:“俺达,你今天黑天没和这些人一块喝酒吗?” 父亲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桂卿也就不好再问下去了,只是知道这里边肯定有道道。 众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唐建华被带走的具体原因,就像桂卿手中那些被逮的蠽蟟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哪门子罪被人抓一样,反正这里边肯定有人畅快唐老大被抓一事。 “这里没什么事了,”秦元豹主动地站到灯影下,用他那喊大喇叭头子的大嗓门招呼大伙道,“我看咱兄爷们都回去吧,天也不早了,明天还得好好干活呢,啊,都别围着看了……” 天下当然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唐建英怎么也想不到他家的温锅喜宴就这样草草地散了,早知如此这般弄得当众丢人现眼的,他就不办这个要熊味的场了,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回到家后见到了老婆春英,道武这才觉得说话方便了。只见他东施效颦般地像个大人物一样叹了一口气,然后满脸不悦地抱怨道:“原来他唐建英是叫我去端大盘子的,这个家伙真是的。” “什么,这也有点忒欺负人了吧?”桂卿听后非常气愤地说道,他到底是年轻气盛,耳朵里听不得这种话,“这又不是什么红白喜事,家族的人都该去帮忙,他这是温锅,是要味,原本就是可去可不去的事,完全看平时他家和别人家处得怎么样。关键问题是,咱家

和他家也不是一个家族的呀,他凭什么支使你?” “我见小卿他小姑夫不也在他家了吗?”春英接口道,她也显得很不高兴,因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男人被人看轻就是整个家庭被人看轻,她怎么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唉,谁不说这个事啊!”道武继续抱怨道,唯有毫无用处的抱怨才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报复,“这才是最讨厌的地方。他唐建英让我去给他端盘子,伺候别人喝酒吃饭,酒桌上竟然还有小卿他小姑夫,你说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我看他小姑夫当时就想给唐建英翻脸的,我赶紧把他拉一边去,叫他千万别惹事了,人家办的是喜事,咱犯不着因为这点事当场给人家翻脸,那样反而显得是咱不懂道理。” “那唐建华是怎么回事?”春英又问,这才是她今晚最关心的问题,“人家怎么把他带走了?” “大伙也都不知道是哪丸子药呀,”道武试着解释道,对他来讲这当然是十分犯难的事情,“人家进来之后问清楚谁是唐建华,直接就把他给带走了,别的什么也没说,咱上哪知道去?” “幸亏出了这个事,”见老婆孩子都没出声,他又开口道,“要不然就凭他小姑夫那个性,我估计要是后来喝多了,他都有可能把唐建英的桌子给当场掀翻,他是什么人呀,我还不知吗?” 三人正说着,忽听院子里小黄狗在叫,门外有人进家了。 进家来的人是田福安,虽然他曾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不过小黄狗似乎永远也不认识他。他走路已经有些左右摇晃、前后乱栽了,看来喝得也差不多了,离展翅飞升、自成天地也不远了。迎着堂屋里射出来的形状规则的灯光,可以看出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满脸黄白之色,如同一根在劣质白酒里被泡了一万年的高丽人参。 “俺二哥,二嫂,今天不是我喝多了乱说,”他立住袖珍铁塔般的身子向道武和春英胡吣道,“唐建英这个底眼皮肿的熊东西真不是个人玩意,哼!他请我来喝喜酒,行,那该请,这是他给我面子,看得起我,说明我田福安别管是在南樱村还是在北樱村,都还算个人物。可是一件,这个熊东西不该让俺二哥给他端大盘子啊,是不是?他就不能让他媳妇让他孩子端吗?我看他就是有意地烧熊包,不知道天高地厚,盖了两间熊烂屋叉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当时要不是俺二哥硬拦着我,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我非得劈了他个小贼羔子不行……” 既然田福安的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桂卿一家人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心中的火气也就消了不少。 “他小姑夫,你也别生气了,”春英趁机劝田福安道,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来收拾烂摊子,她怕这个酒鬼再惹出别的事来,因为他太擅长此道了,天下简直无人能出其右,“都是一步两个庄的,哪能真给他闹翻啊,恁两人以后还得处下去呢。他这黄子看人下菜、看不起人那是他的事,咱管那么多干嘛?反正谁好谁带着,是吧?” “还是俺二嫂说得对,”田福安阴晴不定的老脸终于开始灿烂起来了,他接着十分畅快地骂道,“咱不和那个熊东西一般见识,他算个什么玩意啊?还不是仗着他大哥唐建华的势吗?这回可好看了,人家把老大唐建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带走了,不是我在这里畅快他,也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不然的话他能把尾巴翘天上去!” “傍黑晚我看他家的屋门上贴着对联,”道武突然插言道,他憋了好久都没说话,这回可逮着表现的机会了,“写的什么我没注意,我就记得横批是‘光宗耀祖’,我的乖乖唻,在农村盖两间婊孙子烂屋就敢叫‘光宗耀祖’了?他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哼。” 他

这一说倒是把大家都给惹笑了,又勾起了许多关于唐建英干过的其他荒唐事的回忆,那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一条挨着一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 桂卿心想,盖一位好房子是农村人为数不多的炫耀方式之一,别人还真不好阻拦什么,因为谁都有被自以为是的伟大成就冲昏头脑的时候。这个唐建英今天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味没要到那个正经窝上去,结果把一出好戏硬生生地给演砸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人家会在他温锅的喜宴上把他大哥抓走。唐建华的老婆孩子都在城里住,他们都有手机电话,这个时候大概也应该知道消息了,他们还指不定慌成什么样呢。就算是平时再有钱有势的人遇到这种没法预料的窝囊事估计也得抓瞎乱了阵营。或者说越是有钱有势的人遇到这种事就越是抓瞎,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这足以说明他们根本就没人没关系,要是真有路子的话还会当众出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吗? 桂卿感觉小姑夫认识的人多,他的路子野、消息灵、判断能力强,也许他知道唐建华被抓的真正原因,于是便问田福安:“哎,小姑夫,你知道人家到底因为什么抓的唐建华吗?” 道武和春英也都把脸转向田福安,紧紧地盯着他看,他们同样希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田福安阴森森地冷笑了几下,徐徐地从兜里摸出一盒好烟来,又慢条斯理地从里面捏出两根来,一根递给他媳妇娘家的哥道武并给他点上,一根麻溜地塞到自己嘴里点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大口,又舒舒服服地吐了个很大的烟圈后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他这个事吧,说起来也很简单,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家伙是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我就听说是咱县里有人想要盖个大楼,但是呢,盖楼的钱偏偏又不够,那怎么办呢?他们就打算向县上几个大厂子和几个有钱的主借钱用用。这玩意名义上是借,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还回去,到他们手里的钱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姐,有去无回啊?他们先是找这些有钱的人聚了聚,简单地喝了个茶,把他们的意思就挑明了,要这些老板自己看着办,多多少少反正都得赞助点,尽尽心。二哥你也知道,咱庄上有两个名髦在全县那都是挂了号的,一个是陶瓷厂的厂长陈向明,一个就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唐建华。人家陈向明这家伙多刁了,多能了,他一看那个架势,硬着头不给也不行啊,总不能活鲜的鲤鱼摔死再吃吧?那还有什么意思?后来听说这家伙掏了15万,他们当然很高兴了,算是逮了个大头。结果唐建华这个熊庄户刁没点眼色,从心里根本就没鸟起人家,他装憨摆呆、东拖西拖就是一分钱不掏,在那里愣装硬皮货。二哥你想啊,世界上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啊?人家想要收拾他那还不给玩似的,随便捏个理就把他给办了。他这家伙就是一个大老粗,汉字都认不全,还想给人家玩,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纯粹找屎(死)吗?结果唐老三在家里还摇骚得不知道姓嘛好,咱农村里有几个兴温锅的?就他能得不撑,咋咋呼呼地搁不下他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桂卿脱口而出道,好像理解能力有多强似的,“那要照这么说的话他唐建华还真有点冤枉唻。” “俺的亲侄唻,他冤枉什么呀?”田福安借着一点酒劲夸张地笑道,充分显示了自己混社会的实力,“像他这样的人,你说那个后腚还能干净吗?不查他什么事都没有,想查他满身都是事,难道说他平时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吗?根本就不可能,我给恁说吧……” 其他人都支着耳朵静静地听着。 “另外我给恁说个事,恁可别往外乱传啊!”田福安又挤眼打啪地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样子很让人讨厌,好像压根就不信任眼前的人,“二哥,你看今天在桌上吃饭的那个牛三

的死脸了吗?你看他当时那个熊样,我估计,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他的事,说不定就是这孩子给透的信,不然的话人家怎么可能抓得那么准呢?另外,以前唐建华也没少找牛三帮忙去打架和站场子什么的,这里边的勾当应该也不少。这个牛三,咱说难听话,他就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狠货,我可是知道他一整根的,他什么事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 言罢,他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然后再用脚碾了碾方才罢休,仿佛那是他透露情报换来的一种特权。桂卿虽然觉得小姑夫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但是他现在只得悄悄地忍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谁叫他是自己的小姑夫呢,有些事确实没法弄,也不值一提。 “对了,二嫂,”田福安手里抱着那个象征着他身份的大玻璃茶杯,冷不丁地又道,一会狗脸一会猫脸的,“俺大侄女出门子的事操持得怎么样了?现在还缺什么吗?有用着我的地方,恁两口子别一个屁不放,不吱拉声的啊,我这个当小姑夫的该尽心的一定尽心,到时候肯定不能充孬……” 桂卿见小姑夫说话很是入路,虽然嘴里总是带着脏话口头语,就把他随地吐痰带来的恶心暂且放到脑后去了,此时只听父亲开口道:“要论日子也没几天了,不过也没什么准备头,基本上男方那头都准备个差不多了。桂芹也给俺两人交待了,嫁妆的事不要家里问,咱这边按正常的路子走就行,也就是亲戚朋友摆几桌酒席罢了,反正都好办。” 提起大侄女桂芹近在眼前的婚事,田福安又恢复了他往日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样子,他极不正经地笑着向春英道:“俺二嫂就是天生的好命,戴着眼镜拿着放大镜找了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婿,夜里睡觉都会偷着笑吧,啊,哈哈。” “你又闲着嘴痒痒,各处胡嘻嘡了,”春英边笑边怒道,她也是拿他这种人没法,“没事你赶紧家走歇着去吧,喝喜酒那天你还是正经客呢,别老没正行的样子,到时候让人家看笑话。” “你看,俺二嫂还真生气了,”田福安没大没小地说道,自以为潇洒得要命,“你看你装得多像吧。那个,办喜事的厨子恁请了吗?哦,还没请,那个吧,厨子的活我全包了,恁也不要找外人了。” “那行啊,那累你啊,他小姑夫,到时候你就多费费心。”道武两口子忙这样说,他们也只能这样说了,这个事要是不用他,那肯定是得罪他了,他们可不敢得罪他这个货。 田福安又晃着手里的大茶杯,自高自大地让桂卿给他续了些热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张家,往村子东头的饭店赶去。今晚他是抽空来唐建英家赶场做客的,他对唐建英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在他的云湖山庄请客很有些不满。他知道,唐建英这是二分钱买个屁,要的就是那个味,有钱瞎敞面,结果还敞面不那个窝上去,白白地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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