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七夕，又过了中元，汴京城的又一个夏日，终于拉上了帷幕。 汴京城的秋日总是来得突然而又猝不及防。白日里，突然刮一场大风，或是淅淅沥沥地下几日的雨水，汴京城的温度，便一日过一日地低了下去。 前些时日城中满大街的冷饮摊子随着秋意的来临变得越来越少，而城中叫卖各色果子的小贩却越来越多了。 汴京城中白日里艳阳高照，夜间却是秋雨连绵。就在这样白日与夜间的反差中，汴京的满城桂花，悄然开放了。 随着气温渐渐降低，腾云楼中的写着冷饮的水牌，皆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便是些大鱼大肉。 炙子骨头，便是其中的一块。 秋高气爽，正是大口吃肉的好季节。今年，汴京城中羊肉价格相比往年要便宜许多。于是沈于归便从城中屠户处，进购了一大批羊肉，整日里便琢磨着，能用这些羊肉做出什么吃食。 羊肉味美，但若是处理不好，便会腥膻，倒可惜了羊肉本身的美味。沈于归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羊肉与炙烤，才是最为相配！ 如后世有关羊肉的吃法中，便有烤羊肉串、烤全羊，不过是将羊身上的不同部位拿来炙烤罢了，皆是一样的美味。 今日沈于归同样要炙烤，不过，选用的部位可不相同。 上好的羊肉无论怎么烹饪，味道都是好的，尤其是羊腹上的肋骨。 将带皮的肋骨顺着羊肉的纹路切开，一根一根的肋骨摆在眼前，令人垂涎欲滴。带皮的肋骨自然是最新鲜不过的，沈于归拿起一根肋骨，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送来的羊肉品质着实不错，皮肉饱满，肉质紧实，正是刚刚长成的青壮年羊。如此羊肉，届时吃起来，当真是能满足口腹之欲！ 将一块羊排上的肋骨尽数切开取下，整整齐齐码在桌案上，沈于归一数，一共有九根。每根皆有人的小臂那般粗细，如同夜里天上的月牙弯弯。 得了肋骨，将两端切去不用，只取中间部分。沈于归又拿来晨间从安济坊新买的脑砂，预备调味。 脑砂颜色深红，看上去如同红糖一般，呈方块状。这脑砂本身的味道尝起来并不好，十分苦涩，但是用于除羊肉的腥膻之气却最适合不过。 安济坊中所卖的脑砂皆是整块出售，根据各人需要，便自己买了拿回家研磨或是烹煮。沈于归要用这脑砂调味，自然需要研磨成粉。 研磨此事难度虽不大，却要求十分心细。沈于归便将自己买来的脑砂交给腾云楼中一个小女使，这小女使素日心细，最是适合此事。 那小女使手脚亦甚是麻利，没过一会儿，便已将脑砂磨成了粉末，用小碟装了，端给沈于归。沈于归接过看时，见碟中粉末粉质细腻，如飞灰烟尘一般，颜色颇深，味道却是不大好闻。 沈于归接过脑砂末，将其均匀涂抹在每一根羊肋骨上。略放置一会儿，见着表层的脑砂末颜色稍浅，便知已经好了。 眼瞅着羊肋骨已然备好，沈于归赶忙忙里偷闲去烧了滚水。若是单靠脑砂去腥，效果虽好，却还是不够，还需得用滚水略焯一焯才好。 炉灶里的火苗越烧越旺，沈于归揭开锅盖，一股热腾腾的水汽迎面扑来。沈于归赶忙将羊肋骨扔进锅里，随着新鲜羊肋骨的加入，锅中的滚水倒是略停了停，随即又更加猛烈地沸腾起来。 焯水的时间并不要太久，只是见水中有血沫飘起，相互结成絮状，在水中打着转儿，这羊肋骨便好了。此时的羊肋骨虽只是半
生不熟，但肉质却是极嫩。 只可惜老祖宗并无食生肉的习惯，不然的话，这味道也算是好得很呢！ 将焯好水的羊肋骨捞出，放置一旁，等待温度恢复常温。刚出锅的羊肋骨骨肉分明，骨头健硕，羊肉饱满，紧紧贴在肋骨之上，这倒使沈于归没来由地想起羊排的滋味来。 在后世，沈于归最爱啃羊排。沈于归并不喜去大城市中的高档餐厅，高档餐厅环境虽好，但是啃食羊排这样的野性吃法，坐在四平八稳的红木桌子上，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味。 若是要吃烤羊排，选在西部的小城最好，尤其是夜间路边生意火爆的大排档。大排档紧邻街边，人声鼎沸，支一张有些年头的小木桌，上面依次摆放着各色吃食。 桌子正中便是电磁炉，电磁炉上放着烤肉所用的铁丝网，不偏不倚，正好卡在炉中。打开电磁炉，不消一会儿，里头的热气便“噌噌”往上冒。 待店家切好生肉，直接将羊肋骨放在电磁炉的正中心。桌边坐着三两好友，说说闲话，谈笑风生，不经意间，电磁炉中的肋骨已然烤好了。 烤好的肋骨表层焦黄，还在不断“吱吱”冒着油光。待油聚集多了，便会顺着肋骨滴下来，一滴一滴，滴在铁丝网上。 此时，手抓一把孜然、胡椒、辣椒面、香葱，潇洒地往上一撒。就在那一瞬间，烤羊肉的香气混合着佐料的浓香，便一齐飘进人的鼻孔里。 闻着烤肋骨不断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众人虽依旧是说着话，腹中却早已是饥肠辘辘了。略等一会儿，见肋骨上的油冒得越发块了，这羊肋骨也已经烤好了。 食客若是讲究是吃相，还会用店家提供的小钳夹起来斯斯文文地吃，如此便不会弄脏双手。若是性格豪爽的，便也不顾烫手，直接抓起骨头就开始大啃。 方才所撒的孜然、辣椒面等皆堆在肋骨表面，故而咬下的第一口，吃到的便是这些刺激的感觉。 孜然的味道又醇又麻，辣椒面则是又香又辣，二者结合，配上羊肉的醇美，更是说不出的人间美味。 若是手边有几瓣大蒜，那便更好。啃几口羊肉，吃一瓣大蒜，舒服！ 手中握着羊肋骨，面前一瓶好酒，身边三两好友，一边咀嚼，一边惬意地看着街边的车水马龙，耳边是其他食客的划拳声、哄笑声、嬉闹声。 真好啊！ 沈于归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羊肋骨。肋骨肉色白嫩，根根分明，虽不如撒满孜然那般诱人，却也是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闻闻嗅嗅。 伸手一摸，肋骨已经不如方才刚出锅时那般烫手，而是触手生温。就着方才焯水的余温炙烤方为正理，有一种乘胜追击的快感。 这时，厨房门口有小厮一掀帘子探头进来：“娘子，这炙子骨头可好了？外头的食客在催了！” 沈于归道：“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此话说假却也不假，只需将这羊肋骨放上石板，略炙烤一会儿，便也好了。 虽说如今并无后世所有的电磁炉，但本朝人们若是想吃炙食，却也并非无法可解。先前做炙羊肉时，专门用于炙烤的石板就已出现过，只是一个夏日不用，早已被阿黎她们细心收好了，见着天气转凉才拿出来取用。 沈于归在石板上倒上油，底下自有小炉火苗加热。待石板上冒出蒸腾水汽，沈于归便一口气将两根羊肋骨放上去—— “刺啦——” 随着这一声动静，上好的、新鲜的羊肋骨便同热油发生激烈的反应。沈于归的
手却并不停歇，只是让羊肉与石板略挨上一点儿，便迅速翻面。 石板的温度甚高，若是一个停顿，便有可能将嫩肉炙焦。故而沈于归手上动作不能停顿，需得将手中肋骨不断翻动，既是使得肋骨受热均匀，又能保证肉质最大程度的软嫩。 一旁，早已有橱役顺手准备了好酒，装在一个白瓷碗中。沈于归将手中的肋骨炙烤一会儿，便直接放入酒碗中。 上好的羊肋骨浸进清澈的好酒中，酒肉混合的香气瞬间飘进鼻子里。那种香气，倒真是特别。 若是只有肉香，或是只有酒香，确实也是香的，只是香得未免有些单一。但若是酒肉两种香气混合，给人的感觉便不一样了。 沈于归看着手中蘸了些酒水的羊肋骨，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又将手中的羊肋骨重新放回到石板上。 如此翻面、炙烤、蘸酒三次之后，手中的羊肋骨的颜色逐渐变深，肉香相较之前，也变得更加沉稳。沈于归一抬手，将酒碗中未曾用完的美酒直接尽数倒在羊肋骨之上。 随着一股浓厚的酒香，自己手中的羊肋骨亦炙好，可以直接给食客上菜了。沈于归将手中的羊肋骨放进瓷盘中，外头自有小厮给食客端了去。 这炙子骨头今日才挂上水牌，但说话间又已有好几桌叫了这道吃食。沈于归并不歇息，而是依旧亲自坐在厨房中炙这炙子骨头。 炙了一会儿，厨房中的橱役们干脆给沈于归辟了一个小角落，沈于归搬了炉灶过去，一个人坐在小角落里慢慢地炙，倒是同厨房中其他忙碌的橱役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于归正炙着，看看旁边的水牌单子，心下一喜，还有两份炙子骨头便没有了！ 沈于归手上动作不禁加快。忽然，厨房门帘被掀开，探进一个小厮的脑袋来，大喊： “掌柜娘子，有一桌食客叫了十份炙子骨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