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夏，汴京城中的艾叶便如同春日里的竹笋一样，最开始还只是崭露头角，但再等上些时日，便开始“噌噌噌”地疯长起来。 自端午之后，城中的百姓皆喜欢去河边踏青游玩。戏水嬉闹之余，还会顺势带几根艾叶回家去——反正这里的艾叶多如牛毛，即便拔了，数日之后，又会生出新的来。 入夏之后的艾叶自然是十分便宜，更何况其还有“百草之王”这样一个名号，自然，汴京城中的各行各业，都会对艾叶加以利用。 城中的饮食业自然也不例外。 以花草入食，此举也并非首例。 自入了夏，因着天气原因，沈于归的胃口一直都不大好。不只是自己，不管是腾云楼中的小厮女使们，亦或是来此消费的食客，胃口皆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如此下去可不行。不过沈于归又发现，虽说大家对于菜蔬、羹汤的兴趣降低，但对于糕点、小食、冰雪饮子的兴趣倒是提高不少。 于是，很自然地，沈于归便想到了用艾叶来做糕点。 早就听说城中有一家糕点铺子，曾用艾叶制成糕点，无论从形状还是色泽来看，皆如晶莹通透的碧玉一般，因此闻名一时。 只可惜，这碧玉糕的制作之人乃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媪，在碧玉糕于汴京城中出名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自此，这碧玉糕的做法便失传于世间，再无人能重现其荣光。 对于汴京城的众多食客们来说，这失传的碧玉糕，乃是他们心中的一大遗憾。 沈于归对于此事亦曾有所耳闻，甚至还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查到了那位老媪生前居住之地。只是，终究是时过境迁，当年碧玉糕的“诞生地”，如今却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宅院，再不复得其一丝踪迹。 那宅院被一段低矮的围墙隔绝出单独的空间，院中栽满了杨柳。此时却早已不是杨柳抽芽吐叶的时节了，柳条静静地耷拉着，有微风过，便懒懒动一动。 沈于归最终在栽满杨柳的围墙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腾云楼中。 刚进后院，便看见院中堆放着数筐艾叶。如今艾叶价贱，各家脚店、酒楼皆会趁着这个便宜价格多多囤些，降低成本嘛！ 腾云楼亦是如此。 掀开竹筐的筐盖，里头的艾叶青翠嫩绿，每一条茎秆、每一处枝叶皆带着无数的蓬勃与生机。沈于归看着筐中的艾叶，觉得这铺天盖地的绿甚是可爱。 于是，沈于归便搬了一筐艾叶回厨房中，准备按着自己的想法，尝试着做一做这道碧玉糕。 既然要做碧玉糕，首先便要将竹筐中嫩绿的艾叶好好清洗一番。沈于归取来些清水，分作两份，一份倒入陶碗中，一份则放于炉灶上煮沸，留待备用。 将竹筐中的艾叶仔细清洗干净，陶碗中原本干净的清水也变得浑浊，但艾叶的颜色却更加清亮了。 将艾叶清洗干净，炉灶上的水也沸腾了起来，不断冒着热气与泡泡，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 沈于归眼疾手快地将清洗干净的艾叶放入沸水中略烫一烫便即刻捞出，放入凉水中降温。 毕竟这艾叶还是要用来做入口吃食的，沸水烫过不易害病；不过，若是时间烫得长了，艾叶的颜色、口感等便会大打折扣，故而只需烫一会儿即可。 烫过沸水的艾叶颜色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放入凉水中浸泡了一会儿，便将整碗清水染上了淡淡的青绿。 沈于归用竹箸将水中泡着的艾叶收集起来，隔着纱布挤干
水分，并将剁得细细碎碎的。此时的艾叶颜色已经开始变得深沉起来，不过香气倒是不减。 艾叶本身的香气是一种独特的馨香，闻起来与薄荷味道有些相似，高洁清凉，甚是特别，让人闻过便觉永生难忘。 不过这一抹清凉的馨香配上夏日的炎热，倒是正好，提神醒脑。 将艾叶剁得细碎，放入杵臼中，掺水，慢慢研磨。艾叶中本就含有水分，且这时的艾叶正是鲜嫩多汁，故而无需如何费力，这些艾叶便被捣成了泥状。 处理好了艾叶，接下来便来准备米粉。 沈于归准备了两份糯米粉，一份糯米粉中加入些许玫瑰花碎，玫瑰花碎乃是将新鲜玫瑰花瓣撕碎而成。 雪白的糯米粉中撒上嫣红的玫瑰花，看着倒是惹眼。将玫瑰花同糯米粉搅拌均匀，点点嫣红散落点缀于糯米粉之间，甚是好看。 为了保证口感，自然还要加些砂糖。沈于归便干脆将砂糖用水化开煮沸，用糖水与玫瑰糯米粉相和，揉成粉团。 这玫瑰粉团以雪白糯米为底，点缀星星点点的玫瑰花碎，按压形成柔软的玫瑰粉团。 另一份糯米粉则与艾叶汁水相和。沈于归取了砂糖，加入艾叶汁水之中，依旧煮沸，砂糖的甜味同艾叶汁水的清爽相结合，并用煮沸的艾叶汁水来和面。 煮好的艾叶汁水颜色深绿，沈于归煮着艾叶汁水，看着汁水的颜色，不禁想到了西方童话故事中女巫所熬制的药水，翻着“咕噜咕噜”的诡异气泡。 待艾叶汁水煮沸过后，汁水颜色渐渐变浅，看起来倒像是抹茶的颜色。待艾叶汁水煮好，洁白的糯米粉被染上浅绿，甚是好看。 沈于归将玫瑰粉团与艾叶粉团各揪出一小块，混合搓匀。搓出来的小粉团，一半嫣红一半碧绿，相互混合，虽是红绿配色，看着却也很是相配。 将红绿粉团皆混合一处，沈于归便从厨房中取来先前做广寒糕时用到的模具，在众多模具的各色花样中，沈于归最终选定了梅花的模子，并将搓好的小粉团压入梅花模子中定型。 将梅花形状压好，沈于归又将这些小梅花糕取出，在桌面上排排摆好。一个一个小梅花糕排成一排，真是又精致又可爱。 粉糕一半碧绿，一半嫣红，却又不是工工整整的各自一半，而是两种颜色混合着的，形成不规则的色彩搭配。 由于梅花模子中所刻的是五瓣梅花，自然，压出来的糕点形状便亦是如此。小小的梅花形状精致又细腻，处处透着令人称赞的细节。 梅花五瓣，瓣瓣向外舒展开来，似是带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梅花正中心的花蕊处亦雕得细致，配上浅浅的糕点色泽，便更加逼真。 将小糕做好，接下来只需蒸熟便可。 蒸制约莫一炷香时间，再掀开锅盖，便已是满室皆香。 这香气是以糯米粉独有的香味为底，再添玫瑰与艾叶的香气。糯米粉蒸熟之后所携带的糯香香气四溢，闻着便给人一种又踏实又安心的感觉。 在此之上，玫瑰的花香馥郁又浓烈，带着如同泉水一般的甘甜与清冽，直蹿到人的心里去，给人带来沁人心脾之感。 除了玫瑰的香气，这碧玉糕中还带着艾叶的清香。艾叶的香气清凉舒爽，浅浅淡淡的，虽不如玫瑰轰轰烈烈，却也是一道不可忽视的存在。 清凉的味道给人警醒，在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若是吃上这么一块碧玉糕，自是提神醒脑，效果再好不过了。 热腾腾的碧玉糕出锅，冒着氤氲热气
与芳香，惹得沈于归馋虫大动。 待其稍凉些，沈于归直接用手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这碧玉糕口感软糯无比，却又与其他的糯米制品一样，粘性十足。其中，艾香清淡，口感绵糯，余韵悠长。 入口咀嚼，碧玉糕口感清甜之余，并不生腻。吃着吃着，时不时还会嚼到一两片小小的玫瑰花瓣，甚是高雅别致。 一连吃了几块，沈于归倒觉得满意，于是叫来阿黎，将自己所做的碧玉糕随机分发给腾云楼中的食客们，让他们尝尝味道，或是提些建议。 阿黎点头，端着剩下的碧玉糕去了。沈于归亲眼见着阿黎将碧玉糕分发给雅间的众位食客，一人一块，分配平均。 阿黎赶忙去接着分发碧玉糕，沈于归却站在一旁，暗中观察着食客们的反应。 只见离着高台最近的雅间内，是两位食客相对而坐。二人得了两块碧玉糕，方才又听阿黎说是腾云楼掌柜赠与食客的，二人便好奇品尝起来。 二人本也是汴京城内侯府的小公子，对于吃食的品鉴亦是独到，自然，也是听过城中碧玉糕的那桩故事。 二人虽未曾品尝过那老媪所做的碧玉糕，不过，面前的这一块碧玉糕倒是惊艳了自己的味蕾。 只是一块糕点，却吃出多种味道。入口时，玫瑰的轰轰烈烈占据主导，而艾叶的清香则从玫瑰味道的各种缝隙之间挤进来，填补了其中的各处空缺，最后合二为一，成为一体。 面对高台的那位食客率先扬起眉毛，赞道：“这碧玉糕……倒是怪好吃的！“ 他对面的那位小郎君亦点头不止，一脸享受：“这玫瑰的味道同艾叶一处，算是绝配了！“ “诶，你说，这不会就是从前汴京城中那道名噪一时的碧玉糕吧？“ “这倒是不知。不过，方才那女使来时不是说这碧玉糕乃是这腾云楼的掌柜所做的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腾云楼的掌柜似乎还是个年华正好的小娘子？“ “似是如此……不过这腾云楼的掌柜娘子能将吃食做得精致又可口，也当真是个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