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巳节那日，沈娘子脚店推出汴京独有的曲水流觞席与桃花糕之后，更受城中人喜爱的，反而是后者桃花糕。 这桃花糕因为好看的卖相，在汴京城中尤其受到那些高门娘子的喜爱。一日之中的各个时段，都有各府的女使前来，只为来买一提自家姑娘心心念念的桃花糕。 这桃花糕每日里一提又一提地卖出去，不知不觉，天气也更加暖和了。 天气暖和起来，人的食欲自然也不如冬日里那般好。此时，沈于归正站在脚店的柜台后头皱着眉头看着账簿，一句话也不说。 这几日脚店的盈利肉眼可见地直线般下滑。如此下去可不行，得赶紧做些新鲜吃食来留住食客才行。 账簿还未看完，便听见阿黎招呼的声音：“方郎君来了？郎君里边请！” 沈于归抬头一看，见是方晏如走了进来。自上元那日之后，二人可谓是各忙各的，连见面也是不常。 沈于归身为脚店的掌柜娘子，平日里自是脱不开身，更何况方晏如所在的开封府，却也不是随意便能进出的地方。 大约是开春之后方晏如的公务同样繁忙，故而也少来了脚店。 沈于归撂下手中账簿，迎上去：“郎君来了？郎君如今当真是咱们脚店的稀客了呢！” 方晏如落了座，阿黎亲自上前斟茶。方晏如道：“如今开春，朝廷事多，小生亦是每日里焦头烂额忙到如今，方才抽出些空闲来。” 沈于归点点头，又听见方晏如道：“不知如今脚店里是否添了些新鲜吃食不曾？” 沈于归下巴向着脚店中挂着水牌的那面墙上扬一扬：“咱们家的吃食都挂在那墙上了，郎君若是想吃什么，随便叫就是了。” 方晏如看了一回墙上挂着的各色水牌，摇摇头：“如今天气转暖，大鱼大肉的倒是吃不进，小生还是想吃些清淡的才好。” 沈于归顺着他的视线向水牌上看去，确实，要么都是肥腻的鱼肉，要么便是羹汤。这些在冬日里还十分紧俏的吃食，如今却已是不大合适了。 沈于归先让茶博士来给方晏如上了几碟按酒果子，自己则抬脚往后院里走，想看看后院里还有些什么菜蔬可以做成些清淡的菜食。 到了后院，沈于归略看了看，除了一筐瓠瓜，便再没什么了。 用这筐青绿的瓠瓜来做一道素蒸鸭似乎也是不错！ 素蒸鸭，若是光听名字，许多人定会以为这是一道蒸鸭子的吃食，实则不然。既然这“蒸鸭”的前面还带着一个“素”字，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其实这素蒸鸭，就是蒸瓠瓜。 青绿的瓠瓜，大圆腹、短细脖，其模样同那雄纠纠、气昂昂的鸭子可谓是一模一样。将其切开蒸熟，远远看去，酷似一盘蒸熟的、绿色的鸭子，故名“素蒸鸭”。 沈于归喊来橱役，将这一筐嫩绿的瓠瓜抬进厨房里，开始清洗瓠瓜的表面外皮。因这道素蒸鸭并不削皮，而是连皮带肉一起放入锅中蒸熟，所以瓠瓜的表皮一定要仔细清洗干净。 将瓠瓜清洗干净，沈于归便亲自操刀，左手扶着瓠瓜细短的脖子，右手刀锋则找准圆滚滚的瓜腹，干脆利落地那么一切——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一个完整的瓠瓜便被切成大小相同的两瓣。 将一筐瓠瓜全部切开，一边切，沈于归一边搭好了扇屉，将先前切好的瓠瓜放入其中蒸制。 先切好的瓠瓜放于下层扇屉中，后切好的瓠瓜便顺着往上堆叠，没过多久，
一筐青绿的瓠瓜便全进了冒着水汽的扇屉中。 当下等着瓠瓜蒸熟，似乎再无他事可做，沈于归正无聊，却听见脚店后院的一阵吵嚷之声。 沈于归忙探出头去，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是城中有人又送菜蔬来了，阿桃阿竹正在后院接货呢。 沈于归出了厨房，来到后院，掀开竹筐的筐盖一看，原来不是什么菜蔬，而是一筐又一筐的花瓣！ 沈于归手中这一筐，里头全是纯白而娇小的荼蘼花瓣，阿桃手中的是一筐桃花瓣。沈于归看着送来的这几大筐花瓣，一时有些疑惑： “阿竹，这些是——？” 阿竹正卖力哼哧哼哧地将自己手中的竹筐往厨房里搬呢，却见沈于归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禁笑道： “娘子可是忘了么？这些不是前些时日娘子让奴家亲去城中花农处预定的各色花瓣，说要用来做吃食的。” 沈于归恍然大悟，确实是有此事。前几日，沈于归见着春光甚好，城中各色花开，想着这些时令花朵，若是能用于吃食之上，或油炸，或做粥，皆是极好，便让阿竹去采买了些。 不曾想这几日太忙，竟忘了此事。如今花朵已到，便正好派上用场。 看着眼前这筐荼蘼花朵，沈于归将其抬回厨房。竹筐与荼蘼花加在一起的并不重，故而即便是沈于归一个人也能轻轻松松将其搬进厨房里。 荼蘼花颜色洁白如雪，若是与米同煮成粥，也是一道美食。 这时，阿竹亦紧随其后，将方才送来的花瓣皆搬进了厨房里来。沈于归便干脆叫住了阿竹，让她进来帮忙。 虽说荼蘼颜色洁白，但毕竟生长于自然之中，洁白之上自然有些许脏污，于是二人提来一大桶清水，将荼蘼花朵放于清水之中清洗干净。 荼蘼花朵太小，若是一朵一朵仔细清洗，只怕等到太阳落山都清洗不完，于是二人便抓几把荼蘼花朵扔进清水之中，搅动清水，来清洗荼蘼。 洁白的荼蘼花漂浮在清水之上，随着水波微微荡漾。荼蘼遮盖水面，映入沈于归眼中的，便是那无尽的纯白，甚是纯洁美丽。 将荼蘼清洗三次，沈于归方才放心。将清洗完毕的荼蘼花放入一个干净大陶碗中，经过方才的清洗，有些荼蘼花已经不再完整，花瓣分离，却更显得柔弱无比。 细看时，花瓣之上还带着些残存的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宛若清丽的小娘子脸上一颗一颗簌簌滴落的眼泪，光是看着，便已让人不禁心生爱怜之意。 沈于归在这边看着荼蘼花瓣，阿竹却没闲着，早已洗好了米，又生了火，准备开始煮粥。 趁着煮粥的时间，阿竹又另起锅，快速煮了一锅甘草汤。 若是将荼蘼花瓣直接扔入粥锅中煮，最终煮出来的味道会略咯发苦，颜色也不够好看，故而需得提前用甘草汤将荼蘼花焯一焯。 见阿竹煮好了甘草汤，沈于归便将自己手中的荼蘼花全部扔进甘草汤水之中，左手持陶碗，右手执笊篱，只是微微将花瓣烫一烫便即刻捞出。 “娘子，锅中的粥也快煮好了，娘子可以加荼蘼了。”阿竹搅一搅锅中米粥，向着沈于归的背影道。 沈于归将已焯过水的荼蘼加入粥锅中，却并不倾盆而下，而是用手一把一把地加。沈于归一边加荼蘼花瓣，阿竹便负责搅动锅中米粥。 将满碗的荼蘼花瓣全部加入粥锅中，阿竹盖上锅盖，等待其继续焖煮。 此时厨房里已经传来瓠瓜蒸熟的清香。沈于归
走到扇屉边，掀开扇笼，看看情况。 刚一揭开扇笼，一股清新的味道瞬间直冲肺腑，沈于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舒服！ 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晴日里，骤雨刚歇，天空放晴，自己面前是一大片散发着清新泥土味道的嫩绿草地，小草的嫩芽从泥土中锅盖探出头，整个世界都是无比清爽的，不染一丝的尘埃。 沈于归将蒸好的瓠瓜从扇屉中取出，用竹箸夹入盘中。瓜皮原本嫩绿的颜色如今稍微变深了些，却依旧好看，但最吸引人眼球的却不是翠绿的瓜皮，而是其中的瓜肉了。 原本色如白雪、状如柳絮的瓜肉，如今却变得透明。内瓤部分虽还是白色的，但外层却是透明质地，如同水晶一般。 呈现如此情况，便说明这瓠瓜已经蒸熟了。沈于归等待瓠瓜稍稍冷却，便在半洁白半透明的瓜肉上，切出十字花刀来。 蒸熟之后的瓠瓜十分水嫩，沈于归在瓜肉上每切一刀，所切的缝隙中便不断有汁水汩汩冒出，甚是水灵。 待沈于归将瓜肉上切满十字刀痕，受热膨胀的瓜肉竟开始慢慢向外凸起，逐渐膨胀起来，其中的刀痕便被撑得更明显了些，看着倒是诱人。 沈于归又取出自己所调制的甜咸酱，取了张小碟，舀了些甜咸酱，将装着甜咸酱的小碟放于瓠瓜的细脖边，如此，这道素蒸鸭便做好了。 那边阿竹亦掀开了煮着荼蘼粥的锅盖，锅盖一掀开，浓烈的荼蘼花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守在粥锅边的阿竹不禁叫道：“好香！” 这荼蘼确实香得很，别看其花朵虽是小小一朵，经过焯水加热之后竟能释放出如此的香味。阿竹亦盛了一碗荼蘼粥，端给沈于归。 沈于归接过瓷碗一瞧，小小一碗中，米粥与荼蘼皆是雪白颜色。白粥模样如同茫茫雪地，其中荼蘼花瓣一朵两朵点缀其间，残花败柳，看着便有些淡淡的伤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