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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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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落(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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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剑静静躺在晏长曜手中,恻恻闪着寒光。 澧帝陡然一见,殿前李贵嫔那滩殷红的血便重现在他脑中。 他顿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自龙椅上跳起,本能地抓上晏长曜递来的剑。 偌大的宣政殿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人人皆带着不同的心思,盯着他手中的剑。 澧帝握着剑,抖若筛糠,环顾四周,自觉依晏长曜的行事风格,他若当真举起了剑,下一刻,便会被隐在各处的弓箭手给射成筛子。 脑中的想象令他倒抽了一口气,上下牙不停地打颤,两眼一黑,瘫软在地上。 那柄剑旋即“当啷”一声,落在了一旁。 陆枕河见此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谁料晏长曜面色如常,捡起那把剑,再次双手奉上:“陛下。” 澧帝全身血液似乎凝滞了一般,后退几步,不停摆着双手道: “平阳侯,不可!平阳侯为国鞠躬尽瘁,怎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 说着,他忽然定在原地,将目光落在方才死谏的老臣身上,指着他愤声道: “你挑拨朕与平阳侯,安得是何种心思?这等阴毒小人,定是参与了吴州通敌一案!来人呐,来人呐,将他拖下去绞了!” “陛下!不可!” 陆枕河闻言,径直跪下,眼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1)忠臣,不可杀!” 可转眼间,那死谏的大臣已被两人掰着手臂压下,神情依然愤慨: “陆大人,不必求情!我这身骨头,自是不畏严刑!你们只消记得,我季蕴,是为国赴死,身死,神灵!” 晏长曜头也未回,悠悠嘱咐道: “既然陆大人出言求情,那便不必杀了。” 他知道,身负傲骨之人,自不会承他这等“贼子”之情,这话,无异会加快季蕴的死亡。 果不其然,侍卫的手一松,季蕴便径直暴起,冲至他面前,拾起他手中捧着的剑,便朝他刺下去。 陆枕河本跪在地上,事发突然,下意识扬声喊道:“不要!” 他眼见季蕴举剑朝晏长曜劈下,慌忙起身,却依然没能来得及阻止,自季蕴身后射来的箭。 季蕴一滞,手中的剑偏了方向,随着他逐渐变凉的尸身,重重磕在地上,将砖石砸出一道深痕。 陆枕河被那缓缓洇开的鲜血刺痛了双眼。 他心中不禁生出了些绝望,长感大势已去,澧朝气数……该尽了。 晏长曜抬眼望着陛下,拾起身旁的长剑,缓缓起身,同众人讥笑道: “想不到,我朝先祖以兵马试天下,这一代一代传下来,如今陛下竟连剑都拿不稳了。日后,怕是还要多多倚仗朝中诸位武将啊。自然,臣也会好好护着陛下性命,断不容许季蕴等暴徒,在陛下龙椅前挥剑相向。” 澧帝此刻心中十分复杂,他既希望季蕴方才能当真斩了晏长曜,又庆幸射来的箭没冲着自己。 平阳侯竟真的没想杀他,想必是惧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吧。 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轻松了些,反倒对晏长曜生了几分感激。 夏去秋来,在暑热还未消退之时,平阳侯得封燕王,协陛下摄朝事。 自秋分后,菜市口连日问斩,斩尽

了夏时抓来的涉吴州通敌案若干人等。 秋风萧瑟,京城一时间恍若血染,满街弥漫着肃杀之感。 秋走东至,随着今年第一场雪落,澧帝亲书了两封诏书—— 一为《罪己诏》,二为《禅让诏》,而后自请离京,往辽州行宫将养病体。 然而这些事情,被爹爹勒令不许乱跑,关在家中的陆今溶懵懵懂懂,只略知一二。 她正在家中数着日子,等明年开春,届时,会有两件好事儿。 一是哥哥与秦瑶姐姐的婚事定在了春三月,二是阿序届时该从南境返回京城。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 她听闻南境这几月好像起了些小战事,他屡立战功。 这日,她正在府中厨房偷吃娘亲新做的点心,却被抓了个正着。 娘亲径直递给她一个餐盘,嗔道: “溶儿,别就知道自己吃,帮娘亲把这些茶点给你爹爹送去。” “是,娘亲。”她讪讪道。 她端着茶点,往爹爹书房走去,刚推门入内,却见他换了一身布衣,连发髻都以布条相束,不再束白玉为冠。 她将手中糕盘放在案上,瞥见一旁放着的两封书函,喃喃念道: “《请休书》......《奉职诏》......爹爹,这是要做什么?” “哦。”陆枕河自书架中腾出手来,转身将这两封函纳入抽屉中,道:“朝中官职调度而已。是你娘让你来给我送茶点的?” 他说着,拈起一块送进口中细品,抬手递给她另一块,笑道: “你也尝尝。你娘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 她兴致满满接过:“女儿也这般觉得。” “你若喜欢,可想去你娘的家乡亲尝一尝?她祖籍扬州,好吃的糕点数不胜数。” 她一听,眼睛即刻亮了起来:“真的吗?爹你不忙了啊,竟有时间带我们出去玩。” “待忙过这几日,咱们举家去扬州,好好过一个年节。” 陆枕河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瞥了一眼书房中燃着的线香。 “好!” “时辰不早了,你先自己玩去,爹爹要整理一番,入宫一趟。” 陆枕河逐渐收敛了笑容,眼底染着些释然与悲凉。 晏长曜摒退了所有宫人,正随意坐在长秋殿内地上。 此战,没有风沙漫天,没有金戈铁马,却已尘埃落定。 原来有些战争,也不必依靠铁血手腕,只需算计人心,也能胜得漂亮。 这是他赢得最轻松的一战,却也是他征战以来,最不畅快的一战。 并未沾血的长剑随他一起斜靠在阶前,他凝眉闭目,却觉得眼前落下了一块阴影,遮住了殿门大开照进的日光。 他缓缓睁眼,见那道孤拔清寒的身影信步而来,与以往不同的是,陆枕河未着紫袍玉冠,只是一袭素淡布衣,逆光走来,与他相隔几丈止步,跪身行礼。 “尧璋。” 他未唤陛下,也未如先前一般唤他王爷,而是唤起了他许久没听见过的表字。 晏长曜堪堪撑起身来,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往前试探几步,伸手相扶。 往日陆枕河惯于不动声色地避开,今日他却未躲,就着他

的手起身,与他一同对坐于几前,迎着他的目光,朝他展颜一笑。 恍若从前那般,恍若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晏长曜有些惊异于今日他们关系的变化。 终究会和好的,对吗? 他总有想通的那日,他总能理解自己的。 他开口的话语虽沉稳,却仍是带了一丝欢欣:“书聿,七日了。七日过去,你终于愿接我的《奉职诏》了吗?” 他称他尧璋,他便不称朕。 陆枕河没回答,自袖中拿出两封书函,放在案上,朝他推了过去。 也是两封。 一封由陆枕河亲笔的《请休书》,一封是出自他手的《奉职诏》。 他垂首一笑:“尧璋,我奉职多年,甚感疲累。这么些年过去,你身侧如今人才济济,也不似从前。我正好趁此机,好好陪一陪家人。” 晏长曜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你若觉得中书令之职不够,封王封侯亦不是不可,我只是不愿削你实权,你何必......” “怎会不够,甚至太多。”他温声道:“尧璋,我如今所求,只这一袭布衣而已。” 他不由分说,抬手将那封《请休书》丢进燃着的炭盆中,换了个自称。 “朕不许。” 他死死盯着火焰,见它吞噬掉信封上的最后一字,道: “你与朕从前桴鼓相应,才有了今日之景,你明明知道!” 他一扬声,转头看见他温润的眸子,语调便又降了下来,带着些委屈: “你明明知道,从前那些,都是奸人离间你我的计谋,为何还要偏听偏信,背弃于朕?” 陆枕河微微顿首,好似透过他,看见了另外一人,温声道: “起初,臣不顾诸位师长反对,与陛下相交,是因为臣觉得,即便陛下性格不羁,与诸位士子不同,但在这黑暗的世道,未必不是一把利剑,能将这天地劈出一道光明。” 说着,他扬起唇角,轻笑一声,拿起炉上徐徐生烟的砂壶,给两人各添了杯茶。 “一晃十几年,臣始终盼望着,臣之所愿,能与陛下理想一道同行,可臣苦心维持着陛下与先皇之间的平衡,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陷入左右为难。眼看陛下……一步一步踏入深渊,直至今日,仍不觉自己有错......臣......唯余失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晏长曜极力抑着眼中的泪,盯着陆枕河执杯的手。 那手正微不可见地颤抖,但由于杯浅,仍是溅出了些茶水。 “朕何错之有?” 他垂眸望着自己杯中平静的茶,低低问道。 “陛下是当真不知吗?”陆枕河抿了抿唇。 “即便殷城一事,陛下身不由己。可后来,陛下杀贵嫔,杀朝臣,却独独释李旻,这难道没有错吗?” “周大人本就涉案不深,他只是受李旻所请,向第三人递了封信而已,他甚至连信的内容都全然不知,陛下用刑不谈,后又迫其服毒,逼臣当堂问讯,令其毒发身亡一事,陛下难道没有错吗?” “季蕴一事,明知先皇令其下狱后,臣未必寻不到转机,陛下偏偏要当庭激他,迫他孤注一掷,而后当庭射杀,以震慑当事之朝臣,陛下难道没有错吗?” “陛下以性命相挟,迫先皇连书两诏,却早早在先皇出京的马车上布了杀阵,陛下难道没

有错吗?” “桩桩件件,臣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提尔。” 陆枕河如鲠在喉,双唇一张一合间,嗓音早已沙哑。 “十几年前,你我在桃树下共同起誓,永结金兰,匡扶天下。可陛下扪心自问,不论被迫与否,您在争权夺位之路上,是不是早已迷了眼,视他人之命如草芥,舍了兼济天下的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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