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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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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落(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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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战役,自出征至收整完毕,持续了将近小半年,终在春暖花开时班师回朝。 晏长曜得封平阳侯,赐一品侯府。 然他回朝的第一步,便不再收敛,当庭问责运粮船沉及朝中通敌之事。 人人自危之际,他却雷声大,雨点小,只处死了一个在陛下身侧吹耳旁风的贵嫔。 花光柳影间,曲径接幽亭。 晏长曜正坐在矮桌前布棋,陆枕河在一侧垂首而立。 他攥着的拳心紧了又紧,终是开口道: “侯爷,朝堂之上,臣不便直言。今日你当庭见血,是否做得过了些?” 他闲听着,随意笑笑,自顾自地将棋子一枚枚摆在棋盘中,岔开了他的话。 “我今日请书聿兄前来,是庆贺乔迁之喜,无关朝事,只为对弈。还记得出征前未完的那局棋吗?” 他的目光落在晏长曜一子不拉复原好的棋盘上,落座,执白棋,自嘲道: “已是数月过去,臣还真是不如侯爷,记不大清了。” 啪地一声,白子落玉盘。 他平静道:“不过,侯爷既已铺就好棋局,臣便还能接着落子。” 东风翩然,吹进几片落花。 “书聿这是要同我生分啊。再也不肯唤我的表字。”晏长曜淡淡道。 他欠身一笑:“侯爷是最了解臣的,陛下既已下旨,臣又怎会不守礼数。” “是不是我不同你说起朝堂那事,你便不能好好同我讲话。” 晏长曜失了耐性,随意落了一子。 “敢问臣是哪里不周?” 他闻言一梗,压下心火道: “陆书聿,我已经足够收敛了。你又不是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你难道要我当庭把他杀了,篡权夺位吗?” 陆枕河未答,只静静地看着他,浅浅笑着。 灿日落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暖光。 晏长曜蕴着怒气,望进他的眼底,一时间不知他眼底的洞悉究竟是何意。 是知晓他在殷城时曾动过此心吗? 还是知道,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就此善罢甘休之人。 果然,陆枕河落子开口道:“侯爷亲手杀了李贵嫔,便会将此事翻篇了吗?臣看未必吧。” 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事,他沉吟片刻,道:“自是不会,权宜之计罢了。” “既知她是无辜,为何不愿放她一马。” “她奉之为主的男子,在她将死之时,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留在这种人身边,活着倒不如死了干脆。” “尧璋,这不是你能随意左右他人性命的托辞。” 他收了手,一双温润的眸子凝视着他。 “殷城之事,你便也是这般说服自己的吧。” 晏长曜只回以无边的沉默。 “留在城中的老弱妇孺,被他们所属封地的藩王所弃,被护那一方水土的曹让所弃,被家中的顶梁之柱所弃。既然他们都对其不管不顾,你为何要管,要顾,是吗?” 晏长曜低低一笑。 砚泽说得不错,陛下所设之计中,最为阴毒的,果真是这第三。 不过时隔多日,他们两人终能坦诚此事。 “若不如此,难道我要带着全军将士,白白困死在殷城之中

吗?” 他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一代骁勇之军,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护国边境,偏偏死在内乱之国国君和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臣手中,死在这些人的阴诡谋算之下,才算得上清白,是吗?!” 他说着,眼底不仅有些失落:“书聿,我会死的。” “你不会死!晏尧璋,我同你说过,有我坐在这中书令位置上一天,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我陆书聿从不食言。” 陆枕河端坐在他对面,定声道。 他眼见他那副端方模样,衬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卑劣之人,于是不甘示弱,望着他道: “绝境之中,为何要把希望寄托给旁人!” 两人对峙片刻,陆枕河颓然一笑,随意落了一子道:“侯爷,臣输了。” 晏长曜垂眸一看,他竟自己将最后一子,自甘落入了死局之中。 “你这是何意?”他微微颤声道。 “只是一局棋而已。”陆枕河哂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1)你我初识,而后相交,早就知道共行的,是一条满是荆棘之路。在这条路上,救人,比杀人难;坚守,比放弃难;同样,不为,也比为更难。臣并非责怪侯爷,大抵是感慨,如弈棋之术无二,数月不碰,便已失了棋魂。” 说罢,他站起身,深深行了一个揖礼。 “臣只望侯爷今后惩奸除恶,莫再向无辜之人,刀剑相向。” 晏长曜注视着他,他却未再抬眸,只维持着这个姿势,缓缓退出亭子,转身离去。 “书聿!” “侯爷还有何事?”他转过身来。 “小序与令嫒青梅竹马,你我之事,不要迁怒于他。” 他双唇开合半晌,只憋出这一句来。 陆枕河舒眉一笑: “侯爷从前忙,阿序算是臣看着长大的,他与侯爷本就不同。臣自不会因与侯爷一时政见不一,便迁怒到孩子们身上。臣告辞。” 自陆枕河走后,他便呆坐在亭中,将棋子一颗颗捡起,重新复原成开始的模样。 他自顾自左右手互弈,不知怎地,只是想白棋赢一回。 忽然,一只手执白子,落入棋盘之上。 一子落定,黑棋满盘皆输。 他望着那手,淡淡笑了起来。 这双手不同于陆枕河的清隽温雅,而是带着如劲风拂过的干瘦,还落着一些伤疤。 “砚泽,你这棋下得未免太过尖锐。” “是侯爷下得不够果断。” “你的眼神比你的棋法还锐利。” 他说着,抬眸向他。 “按侯爷的下法,黑白二子即便铺满棋盘,也终究是在博弈。”李砚泽淡淡道,“若想白棋赢,迅速封死黑子便是。想必方才侯爷与中书令大人对弈,白子输得也是干脆利落吧?” “那不是我赢的。”他语气中有些失落,“是他自投罗网的。” “太过优柔的棋路,这可不像您。”李砚泽悠悠道。 “别总觉得你很了解我。”晏长曜凝眉。 “臣不敢。臣与您相处的年份终究不如中书令久。只是有一点,臣与中书令大人终究不同。” “什么?” “中书

令出自钟鸣鼎食之大族,虽怀治国之念,但自幼被礼法浸染,是无法如臣一样,知道绝境之中,被所有人背弃的滋味的。” 李砚泽擅作主张,替他一颗颗收起棋盘上的棋子。 他并未怪罪,只轻叹一声。 “您十五年前,自那群乞丐手下救出臣时,臣便起过誓,永远不会背弃侯爷。不管......侯爷最后想选择哪条路。” “你知道?”他抬眼审视道。 “您今日只杀了李贵嫔。不杀皇帝也就罢了,李旻所行之事您明明已然知道,为何连他也不杀,其心旁人不知,臣也不知吗?” 他不屑一笑:“你说说看。” “李旻此人,两面三刀。才能虽算不上一等一,但在朝堂之上,该如何笼络人心,又如何把控朝臣,他却甚是可靠。若非如此,又怎能远在京城,便让临近吴州的赵刺史,甘愿为他冒生命之危,倾覆粮船呢?他本也是个识趣儿之人,侯爷只要稍稍为他抛根橄榄枝,他便即刻能舍了那扶不上墙的皇帝。” “呵。”晏长曜未置可否,“我可是杀了他亲妹呢。” “在这等野心之人眼中,女人,不过只是一种资源。” 李砚泽低眉敛目,站在光落在亭中的阴影里。 “他平日里装出一副爱妻怜女的模样,将亲妹送入宫中,若是得宠,便能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若有危难,替他抵罪,那更是再好不过。家中教养的女儿,不也塞给一个个朝臣了吗?您看他何时关心过您府上那位了?若非陆大人不愿纳妾,他怕是恨不得送三个进去吧。” 晏长曜沉吟片刻,道:“其实我今日不杀他,并不是觉得此人能入我眼。而是如今,我需恩威并施。立威,当着诸位朝臣,杀一个李贵嫔足矣;施恩,则是让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看,只要愿投诚,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呀,这既往不咎,可不是您的性格。” 他故作惊讶道。 “不知这旧账会何时翻起?” 晏长曜将手中捏着的那枚棋子丢进棋篓之中,站起身来,与他相视一笑: “每人的账册都是那么多页,谁的先记完,便翻谁的呗。” 陆今溶正在自家院子中咬笔读书,余光瞥见爹爹回来,刚想起身相迎,却见他并未如往常一般同自己问话,只转头笑笑,又将自己关入了书房。 “真奇怪。爹爹自吴州之后,就一直很忙的样子,做中书令真的有这般忙吗?阿序。” 一旁正看着课业的晏淮序抬起头,若有所思道: “我也不知。这些时日我觉得我爹也挺忙的,不过他是在查粮草之事,想来是......朝中要有一番动荡了吧。” 她转身撞了撞哥哥的手臂,害得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自书墨间抬起头来:“小妹你......” “喂,哥我问你,你真的想做中书令吗?” “真的啊。”陆今昀眨眨眼道。 “那若是届时秦瑶姐姐闯荡江湖去了,你该如何?” 她一脚踏在石凳上,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看着他,想瞧他两难。 谁料竟事与愿违,他只脸颊飞上两抹羞红,道: “我同阿瑶都说好了,届时,我为她涤荡天下,开创清平盛世,她愿去哪儿,都能安心。我绝不会让她安于内宅,做一个失了自由的鸟儿,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投身于混乱世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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