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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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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铃响(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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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倾覆她人生之事发生前,她确是最喜芙蕖。 她曾记得,爹爹在她院中特僻了处小池子,栽了满池菡萏。 彼时,他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待盛夏时,便能开满一池,溶儿定会喜欢。” 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她朝晏长曜凄然一笑,道: “是啊,芙蕖高洁,不似奴,盘踞在泥涴之中自拔不得。奴本就是污糟之人,原来在陛下眼中,我们这种人,连肖想它,都是玷污了它。” 不知为何,晏长曜头一回觉着自己嘴笨说错了话,蹙眉解释道: “不,朕是说……漓影池中没有芙蕖。不过……总会有的。罢了,朕允你所求,赐居惊鸿殿。” “赐上用蟒缎一十九匹,上用江绸一十九匹,上用宫绸一十九匹,上用云锦一十九匹,上用绡纱一十九匹,夜明珠九颗,珍珠九斛,金钗……” 她跪在惊鸿殿中,静听着宫人如报菜名般的赏赐,只觉得吵的有些头痛。 跪久了,连膝盖也难逃酸麻。 不知他絮叨了多久,直到听见那宫人提醒道:“柳美人,快谢恩吧。” “妾谢陛下恩典。” 她忙回过神来,叩首行礼。 而后自赏赐中挑出些银两,打发那宫人。 宫人掂掂分量,觉得这位新封的美人颇为上道,喜气洋洋地走出殿内。 她起身相送,老宫人特地把她拉至一旁,神神秘秘嘱咐道:“陛下往日最喜欢赵才人宫中的鹅梨帐中香,美人如此姿容,定不会落于人后。” 她面上笑着答应,心中却有些感慨。 这些所谓近身侍候的宫人,往往也只得瞧一个表面。 若真谈及对晏长曜的了解,还不如怡王三分。 回到殿内,方才随老宫人一同而来,特拨给她差使的宫人,仍悉数跪在地上。 她自成堆的赏赐中端了盘银两,亲自一一打赏。 实则是为观察他们的性情,好日后为自己培养出个心腹来。 贪财者不可,惰怠者不可,怯懦者更不可...... 她目光落到跪于人群最后,一个长相稚嫩的小丫头身上。 心下思量:她入宫时日尚浅,人看着也机灵,加以培养,可为己所用。 她把银子放入她手心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美人,奴婢叫迎春!” 小丫头许是因她只问了自己,觉自个儿得了主子青眼,雀跃答道。 “唔......这名字太喜庆了,不好听。”她故意为难道。 小丫头蓦地涨红了脸,一双杏眼中登时蓄了眶泪,但倔强地没让它们落下来。 柳烟浔憋着笑意,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一番,接着问:“多大了?” “十七。” “欺骗主子,可是要被送去暴室做苦役的。” “十……十五。” “迎春,那便是春还未至……不如叫你拨雪吧。”她沉吟道,“你甚合我眼缘,今后便贴身侍候吧。” 拨雪虽觉得这主子有些喜怒无常,但突然得了个好差使,眨眨眼,将泪收了回去,流露出一丝欣喜之色,忙叩首道:“多谢美人!” 她起身看了眼日头,折腾了一整日,已有西斜之意。

; 想起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阖眼嘱咐拨雪道:“剩下的宫人,由你安排活计吧。再将宫中的赏赐归一归。我去殿外散散心,不必跟着。” 拨雪机灵福身,脆生生应道:“是!” 刚出惊鸿殿,她便向映香海行去。 映香海的东侧,便是东宫。 她虽还没理清晏长舒与晏长曜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自昨日之后,她笃定了一件事。 怡王不是全然真心待她,并未将计划与她全盘托出,昨夜之事,亦没顾及她的生死。 这反倒令她觉得......自己不过是怡王计划中的一环。 若非她行事得当,反应机敏,怕已成白骨一具。 所以,她需得为自己寻一条后路。 而这条后路的最佳人选,便是她曾经的青梅竹马,亦是当今的太子——晏淮序。 虽已入了春,却仍带着些寒意。 园中的梅已有败落之势,玉兰又只是花苞,仅杏花开得热烈。 她漫无目的地行在林间,一边候着晏淮序途经此处,一边揣度着晏长曜如此待她的意图,蓦然想起那个名唤迎春的小宫女来。 他待她,其实如她待拨雪别无二致。 无非就是一时兴起,随意挑个外人看来最为卑微的,再扶以高位,瞧着她能翻出怎样的风浪。 当真是无聊至极,寻旁人做个消遣。 他自张府一路把她抱回长秋殿,又特留了她歇在东暖阁,却未发生任何关乎情与欲之事。 若说她与他,先前是在互相撩拨,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看戏。 借肉身配合着自己表演,神思清明地置身事外。 如今,又特许自己挑宫室,大行恩赏。 不正是为了惹得旁人眼光,看自己该如何转圜。 她特点那个小丫头主事,虽有考验之意,但不得不承认,也是抱着“小小年纪,倒要看你有何作为”的看戏心态。 思及至此,她豁然开朗。 对他设下的三日之期,也更为运筹帷幄了些。 一朵梅花自眼前飘至地面,她垂首看去,见花朵还算完整,便弯下身子去捡。 她拾起花,正欲起身,余光便瞧见了一人的玄色衣袍,倏然一滞。 他来了。 昨日他认出了她,又知晓她选了惊鸿殿,只需稍命宫人留心,便能知晓她在此处。 可她本就算好了他会来,为何此刻……却有些情怯? 一只蝴蝶落在花蕊之上,停了须臾,又振翅翩翩飞。 她随着蝴蝶起身,便瞧见蝴蝶翩飞的尽头,正立着那位她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 天地自成一片静寂,她眼中泛出些酸意,先前可闻的风声鸟鸣,蜂嗡叶落,悉数消失不见。 “小溶儿,你……” 晏淮序率先打破沉寂,疾步朝她走来,却在离她一步之遥时堪堪停下。 他的嗓音带着克制与喑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殿下慎言。” 她后退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些。 他伸出手,似是想如从前般将她拉入怀中,却只抓到了虚无。 抿抿唇,终是将手无力地放回身侧。 她抑住心中痛楚,轻声道:

“殿下可知,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能让人即刻殒命?殿下,妾还想好好活着,并不识得你口中的什么溶儿。” “你明明......”他说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殿下莫要再靠近了!若是被陛下知晓,你我都不会好过。” 她凝眉制止道。 他心头一紧,仿佛是被一双手攥着揉捏撕扯。 他本想挤出一抹从前她最喜欢的笑容,却自知如今一定笑得极为难看。 心尖冒出一种无以名状的难过,苦笑道:“他不会来。现下,他正在宣室殿同朝臣议政。” 这些年来,他遍寻四海。 周遭的人都曾劝他,她已在那滔天的大火中化为灰烬,覆于雪中。 可他偏偏不信,总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未曾想过,她竟会自己回到他身边——却是以陛下之妃的身份。 他垂首望去,一眼便见她足踝上的银铃。 她将双足往裙摆中收了收,带起脚下的数片花瓣。 他留心到她的小动作,哑声补充道: “映香海此时不会有人。宫人只每日晨起后,会来此修理花木。而宫妃们都偏爱御花园,鲜少涉足此处。如今,应当只有你我二人。即便如此,你也不愿......同我说话吗?” 柳烟浔垂了垂眼,心下思忖。 她要如何说? 说她设计入宫是为查清当年真相;说她接近陛下是为陆家复仇;说她特地将他送的钗打成足铃,就是为引他想起当年的情分,好助她行事? 这些窥不见天光的晦暗阴谋,又如何能说给曾经那个眉眼霁明,潇洒意气的少年。 所以,她只能凭借缄默,来交换他对她的怜惜。 他见她始终不语,将声音放得更柔了几分。 “这七年间你去了何处?我从未停止过寻你,却从未听到过你的消息。你既无恙,为何不来找我?” 柳烟浔默默凝视着他,讥讽一笑。 他蓦地忆起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旧事,低声自嘲道: “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溶儿,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悔?都怪我那时东境行军,不在京中。我若在朝,断不会任由曾经之事发生。可为何,为何你连仍活在这世上,也不愿告诉我。” 她见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却仍压抑着心绪,话语间字斟句酌,顾虑着她的感受。 她自是知道,当年之事他毫不知情,亦远水解不了近火。 一时不忍,开口道:“我......不是她。” 而后,又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她。” 她似在说给他,又更似在说给自己。 抬眼望向他时,神色更坚定了几分:“殿下,如今的我,不是她。” “那你的银铃何来?” 他心中已然明了,但仍固执着想寻求一个答案。 一个亲口由她所述给他的答案。 而不是凭他自己的直觉,凭他自己的猜测,凭他自己来确认。 “友人所赠。” 她回避了他湿漉漉的目光,冷声答道。 “友人是谁?现在何处?” 他不愿给她思索圆谎的时间,切声问道。

; “她......”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再次沉默了下来。 落花簌簌。 两人只在此停留了约摸一炷香的时日,发间便已落了数瓣。 他并未催促她回话,只耐心地候着,抬手轻柔地将她发间的落花一一取下。 她看着他小心靠近,指尖落在发间,有些眷恋他指尖的温度,险些落泪。 "她死了,死在七年前,烧成了灰。" 于是别过脸去,将泪逼回。 “我知道她在哪儿,她此时此刻,正在这映香海中,正在我的眼前。溶儿,你以为你容颜大改,我便认不出了吗?” 二人先前的距离随拂去落花而拉近,他的呢喃落在她耳畔,亦在她心间泛起了涟漪。 “其实她从未离开过,她始终活在我心间。所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我见到她,便总能认出她来。” 他顿了顿,郑重道: “即便没有这串银铃,我也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终忍不住潸然落泪,自知难以再敷衍下去。 索性抬眼望向他澄澈的眸子,颤声问道:“殿下可有打听打听,陛下带回的女子,是怎样的出身?” “是张府寿宴之上倡优。” 他静默片刻,答道。 “不错。” 她与他擦肩而过,扶起一枝杏花,带着泪痕低眉浅笑: “倡优所奉的男子,无一不沉迷声色。这声嘛,除却鼓乐笙箫,还有跳舞时随步而响的银铃,至于色嘛……” 她话还未尽,却瞥见不远处有一身影匆匆而过,忙扬声喊道: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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