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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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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节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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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阳死状恐怖,整个人像是被用了酷刑。他腹部的伤口是被兵卒临时粗糙缝合的。 王匡德看到尸体的时候,整个心痛了一下。问部下,“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说:“我们找到赵师爷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家改口了,重新称他为赵师爷。 赵东阳被人开膛破肚拉出肠子打了十七个结,用尽凌-辱。身上处处有伤,连手指骨都碎了三根。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不过他不是被人虐待而死的。我们到的时候他尸体还是热的,脖子被人掰断,显然是刚走不久。目前不清楚是谁下的手,江莱楼的老板、小二客人我们已经让人看守起来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赵东阳究竟泄露了多少。 也许真如蒋家姑娘说的,他偷兵册是情有苦衷并不是真正的奸细。但被人这么虐待后呢?他说了多少? 林仁圃进来看见赵东阳的尸体,踉跄落座。一个人伤心了许久才问王匡德,“能让他下葬吗?” 王匡德也觉得自己残忍,他说:“不能。” “此事我会上报给朝廷。关系重大,京里或许会派人来验尸。下葬了……不好。” 王匡德深吸一口气,叫义庄的师父过来重新给赵东阳整理下尸容。 死去的赵东阳一边眼珠被挖了,眼眶空空的只有红褐色的血肉。义庄师父掰开他的眼睛给擦拭,林仁圃莽汉如此,也干呕了出来。 王匡德则盯着那空洞洞的眼眶,说:“为了你能入土为安,我更要查清你是不是奸细了。” 尽管此时,王匡德已经有八分确定他不是。 目光落在一旁积极帮忙,事事不落的林仁圃身上。先从他开始查吧。 * 王匡德夫人把又哭又闹的蒋菩娘接走了。干干净净给她换了衣服,净了手脸。她一下子显小了好几岁。 本就二八芳华的年纪,开出了未及豆蔻的稚嫩。她冰凉凉的表情怔怔的,像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将军夫人,赵先生真的死了吗?” 她泪如滚滚下。第一次如此恭敬卑微,“是因为我交代了赵先生的下落。是不是?” 王夫人当然不可能说这是王匡德的错。她不悦道:“又不是将军杀的他!将军要活的,要个死人有什么用。” 这时婢女来传话,附耳给王夫人说完。王夫人胭脂掉了,砸在蒋菩娘的衣裙上。她被迫又去换了身衣服。 出来的时候,王夫人对整理裙子的蒋菩娘说:“你了结了赵先生的痛苦。如果不是你及时交代,他现在还被折磨着。” “为什么?”蒋菩娘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天翻地覆的,一下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将军也想知道为什么。”王夫人说:“赵东阳应该是被大周的人抓到了,用了……酷刑。将军的人赶到时惊动了对方。他扭断了赵东阳的脖子。” 王夫人怕蒋菩娘承受不住。上前一步打算扶她。谁知蒋菩娘竟是个知道的越多越冷静的性子。 她生来不纠结。只是第一时间接受不了赵先生的死讯。如今知道前因后果。蒋菩娘知道不是自己害死了赵先生,坚毅的抬头问。 “夫人请你给我指一条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赵先生下葬?” 那个眼神,让王夫人于心不忍。 王夫人残忍的摇了摇头。她没有告诉蒋菩娘赵东阳不会被下葬了,至少这半年不会。只

说:“赵先生有自己的儿女。这些事自有别人主持。你办个路祭就好了。” “赵先生是不能被下葬吧?”蒋菩娘说。她知道,哪怕赵先生死了陇东的人还是会怀疑他是个奸细。 或者说,不重要了。不管赵先生偷兵册是个乌龙,还是个误会。他被人抓住,受了酷刑。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王夫人没有正面回应。对婢女说:“去看看蒋公子他们在哪里。就说蒋小姐收拾好了。他们过来陪陪她。对了,你也留下。免得让人闲话。” “是。”婢女盈盈福身。 孟宜辉等人在商量回去的事。赵东阳找到了,王匡德没打算再留他们一-夜了。 孟德春和老友商量后一致认为陇东的事不宜掺和。他们早早回华亭才是。孟宜辉是儿子,不敢反抗父亲。 孟德春对章询和蒋英德到不怎么约束,只问:“你是跟我们一起回。还是等我们回去通知蒋家,让蒋家来人接你?” 王将军大概此刻没心情送他们回去了。 章景同心里记着蒋菩娘那句话,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想了想,决定先回去找环俞焦俞问个清楚。 “我跟孟师爷回去。”焦俞环俞就在外面守着,进出动静他们应该清楚些。 蒋英德摆摆手:“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他看起来怯怯的,好像不敢去见蒋菩娘一样。 章景同问他,蒋英德叹气说:“我妹妹……好像没什么长辈缘。六叔以前对她疼爱,人早早就走了。赵先生对她如此之好,人也天遭横祸。” 蒋英德说,菩娘的日子以后会更难了。 章景同‘恩’了一声说:“转告她一声,节哀。”除了这个章景同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了。 他劝蒋菩娘把赵东阳的下落交代出来。是想把事情查清楚,辨明白。 如此这番结果,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蒋菩含泪如泣的眼睛充满迁怒。让章景同挥之不去,他负手捏了捏拳转身离开。被个姑娘怨恨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焦俞一见面,就先拉着章景同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平安无事,就问:“大公子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章景同裁纸的手一顿说:“收获了一个人的怨恨。” 焦俞是个弯弯绕的好手,人-精-子的他大喊:“大公子惹上桃花债了?!” “人命债。”章景同肃然冷峻,眉宇玉宇轩昂,少见的寒气。 章景同拍了裁刀道:“我和赵先生也算有一面之缘!那可一面之缘之后,赵东阳先是叛国偷兵册,然后又是被人杀害。” “朗朗乾坤。我算是见识了西北的吏治!” 焦俞沉默。他其实很想说大少爷你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你来陇东不是为了这个,你自己的正事一件都没有办。 太子让你来陇东摸查。你编了个假的回去应付差事。当务之急,难道不是你先摸清楚真实情况? 如果是以前的章景同。他肯定会这么做的。 现在,章景同只是侧头问了一句:“什么叫做明智呢?独善其身就是明智么。” 章景同笑了,“只为自己利益谋划就叫明智吗。” “济济苍生,束手旁观可不是我们章家的教子之道。” 焦俞叹气说:“环俞去追了。大少爷不放心等他回来再问问。” 环俞直到晚上才回来的。 夜深露重

,他没有敲门。直接翻墙惊动了焦俞。两人一交手就认出了对方。 焦俞闻到一股血腥气,胆战心寒的问:“你受伤了?” “没有。抓了一个人。他咬舌自尽被我拦住了。只是现在不能说话。大公子呢?我去了军营发现戒备更严了,看了你留的记号才知道你们突然回来了。”环俞冷静清晰,一向平稳。 焦俞翻了个白眼,拉着他去找章景同:“大公子一直在等你。刚睡下,走吧。他有话要问你。”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 难怪回来这么晚。要是焦俞看见赵东阳死了。用脚想也知道大公子这些人没用了,扣着只会得罪人。他会直接回来等着。 环俞这个不会弯弯绕的性子,真是,急死人! 章景同起床披了衣裳,掌灯给二人开门。 环俞开门见山,“……他们一路分了三队。我追了中间那人去了。却追错了。只好又摸回来。” 环俞有军中资历,是追踪搜寻的一把好手。他研究了一下另外两队的路线,挑了一队直接追到江莱楼。这次运气极好。 “……我到的时候赵东阳已经死了。现场形状恐怖,根据地窖的秽物判断,他至少已经被抓了三天了。” “我没有敢露面。看着他们给赵东阳缝了肚子把人抬走。江莱楼的客人老板都被他们扣了。只有一人身手极好,我见他要跑就追了上去。” “把人抓住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他就咬舌自尽。俨然一片死士做派。我见他不要命,不敢牺牲自己的指头去抢舌头,情急之下把他下颌面打碎了。” 环俞一脸犯了错,支支吾吾道:“我,他……反正拼不起来了。他现在说不了话。” 章景同扣上外袍道:“人在哪,我去见见。” “门口。”环俞说。 焦俞急了,跑着去开门:“你怎么想的,也不怕人跑了!” 结果一开门,只见门口墙上靠了一个灰扑扑的乞丐,拖着双-腿满脸脏污。 焦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装模作样的说:“累了吧?瞧你可怜见的。大晚上的,进来休息一下吧。” 说着半扛半抱的把人拉进屋。 环俞扣着门框,满脸涨红的说:“跑不了,我把他腿打折了。” 焦俞气喘吁吁的把人放到地上。检查了一下,只见他双臂也是软软的脱臼着。挑着他下巴看了看。面庞都凹陷了下去。满嘴鲜血。的确不像能说出来话的样子。 焦俞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妈的,环俞下手比他都狠。看着像个面瓜,怎么就这么毒呢。 * 家卓万念俱灰瘫在地上,四肢剧痛,嘴巴里一股锈味泛滥。他连自我了断的能力都没了。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他披着外袍看着像刚睡醒,里面的长衫确是整整齐齐扣着,噙着笑雍容俊姿,漆黑点眸如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 少年人端着一小碗热汤递给他,顿了顿又放下。“我想岔了。你现在下巴没有咬合力,舌头上也有伤。东西吃不了,汤也喝不了。” “罢了。我且问你,会写字吗?” 章景同寻视的在他左右胳膊上看了圈,指了指焦俞道:“他会接骨。你哪只手会写字。” 家卓面无表情的别开脸。 章景同笑的好看温柔,他端起地上的汤徐徐吹凉自己喝了。盘腿在他对面坐下,道:“赵先生我认识。他铮铮铁

骨,你如果能问出什么来。就不会用如此酷刑了。” “我的人和你交过手。说你的功夫有点索命门的底子。这些江湖门派我不大了解,不过我想你应该是我们大魏人吧?怎么就给大周卖起了命?” 家卓被戳到痛楚,满眼憎恨的看着章景同。饶是脸疼也狠狠吐出一口血沫。 果然,江湖人最容忍不了这个。 以前章景同三叔和他说过,江湖人侠肝义胆,最重家国大义。心里有种义薄云天的豪气。 从和景帝开始大魏就不容江湖人,还设了武籍限制。 章景同其实大概猜得到他为什么替大周做事。——朝廷不肯接纳的英雄豪杰,自有旁的势力接纳。 章景同把碗放下,叮的一声,两人视线交汇。 章景同看着他的眼睛说:“魏人,寸功未建。你觉得我现在放你回去,大周的人会给你诊治吗?” 家卓索性闭上了眼。这些审问手段还不在他眼里。还不及他酷刑的一半。 但章景同从来不折磨人生理。他是读书人,温和平静有做官的耐性。他静静的等对方再次和自己对视。 无形的寂静中,有种审视的味道。 家卓没忍住再次看他了一眼。立即被对方漆黑点墨的眸子逮住了。他眼底泛起一丝笑意,继续说:“自陈一下,我姓章名询,字同景。是华亭县孟德春师爷的学幕。” 家卓漠然:不认识。 章景同看出他眼底的情绪。翻过他两手看了看,指了指左手对焦俞道:“他是个左撇子,给他接左手吧。”然后起身去拿纸笔。 家卓暴躁的想反抗,可肩膀接上的一瞬间。除了剧痛,脖子上多了一把刀。焦俞站在他背后,声不可闻的说。 “安分点。不然我让你跟赵东阳一个死法……区别是你会活下来。” 对方瞬间僵硬了,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手段多痛。 章景同把纸笔放在他面前,说:“先交代交代你是怎么找到赵东阳的吧。” 家卓闭着眼睛煎熬,他写:你是什么人? “助手。孟德春师爷的学幕。” 家卓:你身边的人骗不了我。 章景同回头看了看焦俞,他笑了。 家卓:你是王元爱? 章景同笑着说:“你就当我是吧。” 家卓:王家的人。那好办。 章景同接过纸刚看了一眼,突然一只毛笔破纸穿过,惊险的离眼睛只有一寸。 章景同抖了抖纸,放下。他啧啧道:“你听过拴狗的故事吗?” 并没有人扼制家卓。焦俞甚至脚步都没挪一寸,只是眼睛看着。 章景同的声音道:“乡下养狗怕丢了。丈尺量绳,贼欲偷窃。肉食喂狗,未果。棒打捶狗,未果。取了长短,站在狗棚外看着巨犬狂叫,而无可奈何。善成也。” 章景同叹气一声:“罢了罢了。我本就有些亏心。我和赵先生有一面之缘。原本不为他报仇,从你这里套消息。我还宽慰自己能慰告他的在天之灵。” “现在不用装模做样宽慰自己了。送你同一个死法,我想赵先生在天之灵会更高兴。” 章景同高声唤道:“环俞,进来吧。”章景同刻意把环俞留到这时候出现,就是为了恐惧最大化。 家卓被四肢都被卸了,只接了一只胳膊下-身都动不了。就如那栓了绳的狗。章景

同坐的时候就挑了位置。 提防人。是章景同从会走路开始就学的事。已经化成本能了。章家到他这一代断了传承就断了章家的半壁江山。 章景同身上背负着一个家族的荣辱与共。从不拿自己性命的开玩笑。 他惜的不是自己的命,是章家后代的传承。 果然,环俞进来的一刹那。家卓就崩溃了。 他脑海里撕荡着赵东阳的凄厉尖叫和痛苦低嚎。好像开膛破肚到了自己身上。 环俞还没动手,他就招了。 * 家卓是索命门的人。但江湖零星,他们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在平民百姓眼里,不是什么江湖人,是游手好闲的混混。 仗着有些欺负人的功夫,四处为非作歹。 自打献宗皇帝被江湖人刺杀后。和景帝、开泰帝、承治帝三代帝王对江湖人严苛的政策就没有松过。 家卓本就是为一口饭吃。索命门收钱办事。他觉得他就算是给大周做事,也只是收钱干活。而不是叛国。 ——大魏要是不排斥他们。给他们活路,他们何必要去投靠异族。 何况,这次付钱的并不是大周的人。 家卓说:“陇东军幕师爷赵东阳叛国一事,索命门上下人人尽知。他们不少人都是两边捞钱的。” “现在大周一直都有股子传言,说是大魏兵马不足只是声势骇人。说是要打仗,不过是帝王整治朝臣的手段罢了。不会真的打起来的。” 话虽这么说。大周也并没有乐观到静观其变,孩子死了才喂奶。反而派了不少人潜入边境,四处打探消息。 观察地亩粮产,村庄男丁人口。甚至借着走夫小贩串街的功夫,和老人聊天打探。 章景同听的一身冷汗。从朝呼万岁的花团锦簇中清醒过来。皇上要打大周,举国支持。百姓们深深觉得雪耻,慷慨激昂,恨不得给当今圣上立圣人碑。 整个朝廷除了东宫太-子-党,担心战后的民生极力主和。几乎全是一派主战的声音。 好似大周就是个纸架子,只要大魏出兵,千军万马踏过去,就能让大周跪地求饶。 大周却精良细致至此。 在荒凉的陇东,将信息情报织成了一张巨网。等待捕捉。 章景同心凉了凉,越发谨慎。 * 白天孟宜辉叫章询去上衙。还想来蹭顿早饭。兰婆子的手艺他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孟德春说尹大人这次为了救他们出来出了不少力。特意嘱咐孟宜辉叫上章询买些礼物,去探望尹大人。 谁知章询今天不知怎么了,死活不让他进去。还说兰婆子告假了今日没做饭。拉着孟宜辉直接上了街。 尹大人大概率不会见他们,所以礼物就要备好点。孟德春给了孟宜辉一只五十年的灵芝压箱底,今日再添办些,礼就备齐了。 章询好像一-夜没睡好的样子。清风瘦骨,眼底有黑青。孟宜辉问他。 章景同大方道:“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唉,我也是。”孟宜辉意外的低落。 两人找了个茶楼坐下。 孟宜辉对章景同说:“我听说蒋姑娘现在回不了家。赵家人上门找她麻烦。斥责她害死了赵东阳。” “好在蒋姑娘被王夫人留在了军营,赵家人扑了个空。只是在临溪镇的

那个宅子外骂街。十里八乡的人都在看热闹。” “蒋六爷那个小妾还是有些手段。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族里人,蒋家同意接蒋姑娘回去避祸。条件是蒋姑娘将来要同意蒋家给她安排的亲事。” 孟宜辉眼底闪过茫然。蒋姑娘回了蒋家,就不是他能高攀的起的了。“……蒋姑娘无处可去,答应了。” “蒋家还算做人。许诺这次一定不把蒋姑娘随便许人。蒋姑娘则提了要求,说随不随便许人太空泛。让蒋家落个真凭实据。保证绝不让她做妾。” “蒋家答应了。” 昨夜孟德春临时被蒋家族长叫去做个见证。重新把蒋菩娘记入族里,是要官府的人作见证的。 孟宜辉也跟着去了。他一听是蒋菩娘的事,就在家里坐不住。 章景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这些家事不感兴趣。他只是凝神问:“她还伤心吗?” 之前她的反应像是丧了父。章景同不知她好点了没有。 孟宜辉一愣,突然就闭了嘴。看着章询神色就警惕起来。他不肯说。 章景同一笑了之。点了份茶点当早膳果腹,两人一起去了衙门。 尹丰果然没有见他们。只是在翻到拜帖时,看见章询的名字突然眼熟,他坐起来问身边人:“这个人是不是先前来衙门毛遂自荐过?” 左右怎么可能记着这样的小事。 但尹丰印象很深。因为章询的拜帖履历不怎么样,胆子却是大的很。还在梨园戏坊外堵住他。 尹丰叫来孟德春问:“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学生?” 孟德春晕头转向的,连着两天没睡好的他第一反应是:“大人之前不是见过他吗?” “本官见过?”尹丰狐疑。 孟德春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尹大人在问什么了。忙道:“章询是蒋公子介绍来的。他还不是我学生,只是在我身边做助手。平日里也刻苦,喜欢学点东西。” 尹丰不关心这些,他沉吟的问:“他和蒋三公子很熟吗?” 孟德春也不知道熟不熟。不过经过陇东一事,孟宜辉和蒋英德一下子亲密不少。章询和蒋英德不外如是。 “年轻人嘛。脾气相投,话说的来。自然就玩的好。我听说他们平日里往来挺密切的。” 尹丰点点头,问他:“听说昨天蒋家派人来请你过去主持大局了。” 孟德春回:“不是什么大局。蒋家和赶出门的那个姑娘和解了。请我代表官府,和宗族一起做个见证。蒋家的家事,我也没多问。” 蒋家每年不少给官府打点。平日里蒋家有个风吹草动,衙门都会派人过去看看。 ——毕竟人家把礼数敬到了。怎么都得回敬过去不是。 更何况蒋家只是姿态低。并不是怕官府。他们家在陇东经营了多少代了。 尹丰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在孟德春离开问了句蒋老爷明天大寿吧?孟德春说是。 尹丰闭目养神,开口道:“明天让你儿子和章询一块去道个喜吧。” 孟德春恭敬道:“是。”尹丰帮他救了儿子之后,他越发忠心了。 过了晌午衙门就没什么事了。 清闲衙门,闲起来是真的闲。杜卫良倒是忙的倒栽脚,官司每日都断个不停。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陇东没有发丧赵东阳。但章景同得到了消息,此事报上了朝廷。如果没意外的话,此事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搞不好兵部也会参与到其中。 到时候来陇东的人就多了。 章景同长舒一口气,内心复杂。京城认识他的人就多了。东宫给他办的假身份不走心。到时候遇见熟人…… * 蒋家寿宴办的热闹。福禄寿桃的吉兆处处可见。往来宾客如云,非富即贵。荒凉的陇东一-夜之间仿佛遍地开出花来。 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官宦女眷,富绅女眷,望族夫人们都聚集在盛开在这里。 尹大人撑着病体来见客。同行只带了孟德春和杜卫良,嘱咐两个小的去找蒋少爷喝酒。 孟宜辉和章询对视一眼,无奈称是。 他们不请自来。根本没和蒋英德打招呼,哪知道怎么找蒋英德。 章景同倒是对世家内宅的规矩很清楚。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找,反而是寻了个清静处。 章景同的清静和旁人的清静不一样。他主张君子慎独。也从不孤身一个人呆在僻静的地方。 一来他打小被人‘偶遇’,二来总有人舍身‘救’他。时间长了,章景同厌烦的很。 他喜欢登高。 蒋府里正好有座假山。上面盖了个半亭,很是别致。上面郁郁葱葱的,四处可见人影。 往来宾客大家都很知趣守礼。有几个男客坐在上面,底下少女只敢偷偷打量。却没什么上去偶遇的。章景同很满意这里。 其实现在来扑章景同的人很少了。 饶是章景同年轻英俊,雍文贵气,玉立潇洒出色。但皮相好,只会引人多看两眼。这两眼在得知他是个师爷的助手后,就兴趣不大了。 少有几个垂涎美色的少女,也不敢贸贸然去认识外男。 不得不说,这是章景同这么多年来参加过最舒服的宴会。没有万众瞩目的注视,没有应接不暇的交际。 他能感到清朗如风,畅快心怀。 孟宜辉被章景同拖到假山的亭子上。几个年轻人互序了庚齿身家名姓。几人同章询打了招呼后,都和孟宜辉热络起来。 章景同静静支着肘,提着酒壶独酌。他酒量大,不一会儿就下去三壶。众人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时生了豪气,叫他。 “章同景是吧。你酒量真好!” 男人的场子通常都是用酒打开话匣子的。 在京城没有人知道章景同是千杯不醉的酒徒。在陇东,章景同突然不想隐藏自己了。他笑道:“是啊,我自幼喜欢喝酒。不怎么上头。” “好家伙!看不出来啊。你这身板竟然是个酒徒!”擅酒的人身子通常不怎么好,虚的很。 章询一看就是个克制自己的,没想到酒量这么猛。 几个人拉着章景同赌起了骰子。章景同推脱不过,陪着大家玩了两把。 章景同赌品很好。很容易交到朋友。男人通常都认为,在酒桌上和赌桌上还能立住人品的朋友,都是值得交的。 但章景同对这些实在了无兴趣。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无聊涣散之下,章景同就看见假山底下独坐着的蒋菩娘。 她太显眼。 今日是蒋老爷子寿宴,来客穿的无不喜庆。蒋菩娘作为蒋老爷子的孙女,却穿了一身鹅黄素净的短襟,裙子几近浅白,身上也没什么装饰。唯一喜庆的就是头上那珠粉蕊珠花。 她像树头寂

寞的梨花。别的花都花团锦簇的挤在一起开的热闹。只有她孤孤寂寂,一个人在伤心。 章景同解了荷包放在桌子上,对同伴说:“我出去解个手。” 有句话章景同想对她说。 花园里,蒋菩娘心里的确在替赵东阳守孝。今日虽然是她祖父的寿诞,蒋菩娘却没有办法逼着自己做出喜庆的样子。 蒋菩娘从小在蒋家就没人喜欢。长辈缘尤其不好。大家都讨厌她骨子里流的别家的血。母亲是青衣旦出身。 蒋菩娘在蒋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晨昏定省过。 因为蒋家长辈不喜欢。蒋家长辈不想看见她。这会让他们想到那个添堵的儿子。不成器的蒋六爷。 这个世间唯一对蒋菩娘好的是个陌生人。他是来奉承蒋家的。同样,蒋家也在奉承他。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赵东阳从来不会真的去讨好蒋家,而对蒋家的儿女厚此薄彼,表示忠心。 相反,赵东阳从来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带了礼物,会偷偷让蒋菩娘先挑。 那时候蒋菩娘只有七岁。雪美人一样精致,她身上没有奶气稚气,反而有一种灵透。 赵东阳会偷偷告诉蒋菩娘带他了几个玉饰噤步来,款式如何。问蒋菩娘喜欢哪个。然后在正厅,大大方方自然的赏赐给她。 蒋家是不让子女们之间抢东西,让外人笑话的。 但私下里就不一样了。 赵东阳送了几次,学聪明了。第二次来就故意问蒋菩娘,赏赐送她的某某,为何不佩戴。可是不喜欢伯伯送的东西? 蒋菩娘当然不能说不喜欢,只能说喜欢,当回答为什么不佩戴时,她答不上来。 蒋家长辈看在眼里,觉得丢人。将几个孩子都打了一顿。让他们不要再抢蒋菩娘的东西。又不是什么好玩意。没见过世面。让客人笑话。 连蒋菩娘也挨骂。说她守不住自己的东西。支不起来蒋家小姐的气度。不亏是外面野种的孩子。 柳崔萍从来不替蒋菩娘做主。 柳崔萍认为这些都是小委屈,她委身蒋家求生就不能太跋扈。就算跋扈,也不会张扬给别人看。 但柳崔萍会撒娇。时常她没有诉苦,蒋六爷却觉得她受了苦。区别于别的蒋家人,蒋六爷非常疼爱蒋菩娘,视若亲女。 蒋菩娘越是在蒋家受委屈,他待蒋菩娘就越高调。不仅出门在外抱着。平日里去友邻家做客、爬山、泛舟也逮着。 陇东荒凉少水。泛舟是件很奢侈烧钱的事。根本没有天然湖畔可供游舟。都是蒋六爷这样的浪荡子,合伙凑钱自己在外面置办的假湖山庄。寻常男儿都去不了的地方。蒋菩娘没少去。 后来蒋菩娘才知道。原来是赵东阳给了蒋六爷不少好处。 蒋六爷对蒋菩娘本就不讨厌。但对一个上过自己女人的野种血脉,他能有多喜欢也未见得。不咸不淡多是常态。 但赵东阳开始给蒋六爷搭桥牵伴,认识不少人脉后。蒋六爷回家看到自己小女儿惊人的美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蒋菩娘好好养大,可抵万贯家财的。 赵东阳不会是第一个觊觎她美貌的人。蒋菩娘长大会更惊艳的。 所以蒋六爷根本不在乎什么女儿清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恨不得让整个陇东都知道他女儿美若天仙。 因蒋六爷亲自抱着、陪着。到没多少人疑心小姑娘会被人调-戏。再加上蒋菩

娘那时候确实也不大。 她就在众人觊觎的目光下,这么忐忑的活着。直到蒋六爷去世。 对蒋六爷,蒋菩娘是很复杂的。她一方面深受他疼爱。就算是心怀鬼胎,可这个鬼胎还没有长成他就死了。 而这些年的撑腰却是确确实实的。 但对赵东阳。蒋菩娘就是无穷无尽的感激了。 因为蒋菩娘知道,赵东阳不是因为那么猥-琐的原因才喜欢她的。 诚然,赵东阳对她好,确实有她长得漂亮的原因。——如果她长的平庸、普通。赵东阳是不会在蒋家这么多孩子中注意到她的。 但赵东阳从来没有要占有她的心。赵东阳有儿有女,有妻有妾。他对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孩子没兴趣。 他的宽容。就像对一只漂亮小猫,可爱小狗。因为可爱、漂亮,哪怕在流浪,也会得到好心人的救助。 赵东阳带她,就是这样的喜欢。再多的,功利的,也许就是积德了吧。她是赵东阳与人为善积的德。 甚至于他死了。还阴差阳错的,间接把她送回了蒋家。让她做一个富贵小姐。 想到这里,蒋菩娘没有忍住泪水。 大喜的日子她不能哭,会被人骂晦气的。现在蒋家唯二肯帮她的人都不在了。她不能惹是生非。 越是这么想,泪水好像就越发忍不住一样蒋菩娘赶紧仰起脸,把泪水倒回去。 却看见章询熟悉的身影,身长玉立。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章询,你怎么在这?”蒋菩娘错愕。 周围人来人往。章询站在绑着彩带的廊亭旁,和她只隔了一个柱子。 章询笑着的声音说:“蒋姑娘,连名带姓的叫人是骂人啊。你这是,还没消气呢?” 没有。蒋菩娘早就消气了。 当时她不过是气昏头,抓着人一通怪罪罢了。事实上这件事和章询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他杀的。 蒋菩娘笑笑,一眨眼突然发现她的眼泪被一打岔给化了下去。她不用仰着头了。 蒋菩娘摇头对章询说:“你就别笑话我了。章公子,小章师爷。我向你致歉还不成吗。” 章景同还记着她那句你连师爷都算不上,故意说:“免了。我可不是师爷。” 蒋菩娘扑哧一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啊。” “不及蒋姑娘记仇,恩怨分明的很。”章景同颇为认真的说。 蒋菩娘失笑摇摇头,起身福了一礼离开。 两人男女有别,这样碰见说两句话是礼貌。长久呆着就惹人闲话了。 章景同道:“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蒋菩娘不解的问。他能有什么话给他说。 章景同上前,低声道:“你是对的。赵东阳没有叛国。他被抓时误以为大周的人抓的他。死都不肯吐露那个名册。” 赵东阳至死都不知道他偷了一份假兵册出来。为了隐瞒这个秘密,他被人用了极刑。却死也没说出一个字。 这样的人不会叛国。 蒋菩娘激动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急切的问:“章公子,你能不能还他清白……我,我是说我知道你位卑言轻。但是我……” 她语无伦次。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章景同却一口答应:“好。” 章景同说:“你不

要哭。我答应你。诚如你所说,我对不住你两次。一次污你名声,一次诱导别人污你名声。我恩怨分明,我来还债了。” “蒋姑娘,还请你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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