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也能震耳欲聋。
温体仁的话，在热风的裹挟下，就这么一字不落的全都吹进了朱翊钧的耳朵里。
在场但凡听见了这番话的人，几乎全都屏住了一瞬间的呼吸！
众人都被惊呆了，纷纷猜想着温体仁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居然敢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在皇帝陛下的面前，为罪臣张居正的后人张重辉请赏！
而且竟还说出了“若陛下不重赏张重辉，恐世人议论纷纷，以为陛下赏罚不明，有损大明之威”这种带有胁迫意味的话。
虽然说，万历皇帝也不是头一回被他的臣子们这样胁迫了，可此事事关张居正，说温体仁是在找死，也不为过了。
站在人群前方的几个阁老们，也听见了温体仁的话，其中当数于慎行的脸色最难看了。
于慎行虽然是低着头的，但他可以感觉到，这时候的皇帝陛下绝对在看他！
不出意外的话，皇帝肯定在怀疑，是他指使的温体仁，给张重辉求赏！
事实证明，于慎行还是挺了解他这个皇帝学生的。
朱翊钧的确在盯着于慎行看，他除了怀疑温体仁是受了于慎行的指使外，更是怀疑先前跳出来骂他的那个刘光复，也是受了于慎行的指使！
刘光复究竟受了谁人指使，暂时还尚未可知。
朱翊钧只知道，又有人站出来了。
这次站出来的人，是张允修，他出来只说了三个字：
“臣附议！”
朱翊钧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了，他没想到张允修在这种时候主动跳出来！
身为张家人，张允修在这种时候，本该老老实实缩着不出来凑热闹才是。
可张允修却主动站了出来，这不仅仅是在找死，更是在变相的告诉满朝文武——我父亲是罪臣又怎么了？老子不是照样能当官！我给侄子争取点赏赐怎么了！
似乎就连毒辣的太阳都在敬佩张允修和温体仁的勇猛，日头竟渐渐黯淡了下来。
偏偏就在这时，“轰”地一声闷响，敲在天穹，沉闷又沉重。
打雷了，天，快要下雨了。
本来将要发怒的皇帝陛下似乎被这沉闷的雷声吓到了一般，竟目光茫然地抬头看起了天来。
身为老天爷的儿子，朱翊钧虽然并不相信天上有神仙，可他是天子，他只能选择相信。
九州万方的子民们，需要他这个君权天授的君父来统御天下。
这声沉闷的雷响，似乎只有皇帝朱翊钧听到了。
没有人知道皇帝此刻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底下百官们的脑子里，此刻只有张允修的那句附议。
“陛下，臣附议！”
又是一声附议响起。
朱翊钧还没有去看这人是谁，耳边就传来了张诚的介绍：
“皇爷，此人就是先前审问出张差的熊廷弼，时任刑部观政。”
熊廷弼这一站出来，在场的百官们纷纷都呆愣住了，便是连张允修也呆住了。
温体仁敢第一个主动站出来，已经足够让张允修惊讶了。
至于熊廷弼就更不用说了，张允修跟对方虽然是同乡，关系却并不熟络，也不在同一个衙门办事。
除了上回，张重辉让张允修去给熊廷弼出主意那次以外，其余时间，二人就算是在私底下见到了面，也都是假装没看到对方的那种陌生程度。
张允修知道，熊廷弼是郭正域的人，而他在外人的眼里，则是属于于慎行一党的。
眼下谁都知道郭正域跟于慎行明争暗斗的你死我活，这种时候，身为郭正域一党的熊廷弼，居然主动站出来帮他？
张允修不是很能理解熊廷弼怎么想的，或许对方只是在还上次欠下的人情吧，可用这种要命的方式还人情，倒是让他反过来又欠对方一点人情了。
一下子，站出来三个新科进士为张重辉求赏，且这三个人的党派又大不相同，这不由得让众人都产生了疑惑。
皇帝陛下终于回了神，他先是扫了一遍内阁的五个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于慎行的身上，开口问道：
“内阁怎么看？”
皇帝陛下看的虽然是于慎行，可问的却是一整个内阁。
眼看于慎行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身为首辅的朱赓实在没了办法，只好第一个站出来回道：
“回禀陛下，臣以为，眼下妖书一案尚未了结，张重辉又牵涉其中还未洗脱嫌疑，故臣以为，此事应当先搁置。”
搁置，搁置搁置着，就只有搁，没有置了。
朱赓发表完了看法，朱翊钧这次直接问了于慎行：“于阁老，你怎么看？”
于慎行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论说与不说，皇帝都会怀疑是他指使的这几个新科进士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说吧！
“回陛下，臣以为朱阁老方才所言不妥，此次妖书本就是有人故意恶造谣言，不仅牵涉了张重辉，还牵涉了陛下您。
恕臣斗胆，倘若按朱阁老方才所说，张重辉身上有嫌疑，那他岂不是也在说，陛下您也有嫌疑？”
于慎行话音才落，朱赓已经是急得面红耳赤了。
然而朱翊钧却是一脸淡定，他知道于慎行是想把话题扯到妖书上，换而言之，就是扯到郭正域身上。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御史有本要奏，而奏的内容，则是直言郭正域就是妖书的策划者。
妖书这个口子一旦撕开，接下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伴随着一个人的弹劾，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人的弹劾。
他们像是说好了一般，轮番跳出来作指证，东林党也不甘示弱，反将帽子扣回到了于慎行身上。
一时间，众人沉浸在了互相撕咬与看热闹之中。
至于那最开始为张重辉请赏的三人，俨然已经被众人所遗忘。
这种时候，没人在意张重辉能不能得到赏赐，又能得到什么赏赐，哪怕他是张居正的后人也无所谓。
毕竟张居正已经死了，他们现在的敌人，是场上的这些人。
高台之上的朱翊钧好似看戏一般，只要有人有本要奏，他就准奏。
朱翊钧本以为，今天这场戏唱不完呢，没成想，还是被他给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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