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记忆既虚幻又深刻。 在耿飒读高中的三年中，城市里的动物就像受到某种感应似的，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类视野。新闻里还报道，城市里再也听不见鸟声，看不到野狗。 有人猜测是因为地球磁场发生了变化，有人猜测是因为要地震火山了，可后来什么也没发生。 动物对人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很多人也只是将此当成一个趣闻。 评论员傲慢地评论道，动物们似乎知道他们应该去哪儿——潜台词就是城市只属于人类。 可人类渐渐不能忽视这种现象，动物迁徙的种群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这种现象在耿飒高三那一年达到顶峰。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怪事，令她终生难忘。 全球各地的农场爆发动物恐慌性外逃现象，耿飒有幸得见，她那时就趴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她并不认为那些动物很恐慌，是人类很恐慌。 上万头猪挤满街道，气势如虹地踏过一切。 壮实的猪在两侧，里面是瘦弱的，如同排好阵一般，所过之处墙倒屋塌，路灯脆弱得就像泡沫板，一折就断。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避让不及的便消失在猪潮中，消失在滚滚黄烟中，连鞋子都找不到。 耿飒目瞪口呆，可就在那时，上万头猪又像受到什么命令似的同时停了下来，他们的头齐齐朝向前方，如同军队。 只见路口拐弯处竟然出现一群黄羊，并不多，大概只有百来只，也是不紧不慢井然有序地前进。 上万头猪如同给黄羊让路般，待它们全部通过路口才继续前进。 接着天空便暗下来，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耿飒抬头，看到成群的鸟在头顶盘桓。有几千只、几万只！ 所过之处，鸟屎如同冰雹一般砸下来，形成漫天的“雨帘”。 而它们的身影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涡，盘桓着、流动着，向未可知的地方飞去，俨然如同凡·高笔下的《星空》——3D的，黑压压的，无限恐怖的“星空”！ 耿飒只抬头看了一会儿便呕吐起来，她感觉天旋地转，鸟儿似乎将整个天空都搅动了。 她那时头晕目眩，又被鸟屎砸得根本直不起身来，几乎是跪趴着的，很多出来观看的同学都是跪趴着的，每个人都淋了一身的鸟屎。那种鸟屎在校服上结块的感觉，那种空气里窒息的动物味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学校里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恐慌惊叫的学生。耿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回到教室，给父母和妹妹打了电话，都没有人接。她心里顿时像被猫抓了似的，举起书包挡在头上，便踉踉跄跄要往家跑。 依稀间，她好像听到申远的声音，“耿飒——耿飒——” 但她顾不得那些了，她只有一个想法——回家！ 跑回家的路上，她很慌，她不知道哪里会不会突然冒出只动物，不管是牛、马、驴、羊、还是猪，顶她一下就完了，她甚至怀疑自己连扑闪翅膀的大鹅都打不过。 就那样一边瞎想，一边躲过四处奔逃的人群，绕开能听到动物嘶鸣的地方，辗转回到了家。 打开房门，屋中岁月静好，一道房门便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混乱。 耿飒放下书包，便在各个房间找去，“爸——妈——凌——” 屋中无人应答，但耿飒却看到父母房间里，洒了一地的研究资料，关于行星环境学的，关于海洋生物学的… 曾
经她父母如此爱惜的资料，就那样散落在地毯上，上边甚至还有已经风干的水渍。 她直觉—— 父母失踪了。 在那个混乱的日子里失踪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客厅鱼缸里的几条鱼。 母亲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学者，那些鱼是母亲最爱的宠物。 为什么？ 为什么！ …… 那时的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中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屋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申远在门外喊道：“耿飒——耿飒——” 她失魂落魄地去开门，一下抱住了瘦瘦小小地申远：“我父母失踪了，妹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将所有的害怕哭诉出来，她很庆幸在最无助的时候能看到申远。 那个总是时刻粘着她的申远却一反常态地推开她。12岁的他突然变得可靠起来，他神情严肃地将整个房间全部检查一遍，像个侦探那般说道：“没有打斗争执的痕迹，看上去是自愿走的。” “怎么可能！” 耿飒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后天他们就要一起去菲律宾研究海洋火山活动！研究资料都没带走！” 申远眨了眨眼。 就在两人的呼吸变得像死一般沉寂时，大门外突然露出一只小小的脑袋——一只粉粉的小香猪——耿飒养的。 “香香！” 她惊喜地叫道。 小香猪“哼哧哼哧”几步奔向耿飒怀里，被紧紧抱住。 “你去哪儿了？是被带走了吗？你怎么回来的？”耿飒连连问道。 申远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猪会回答？” 话音刚落，怀中的小香猪举着蹄子扒向耿飒胸口，“妈妈，我好怕。” ……我好怕…… 那是一种低频的颤抖的求救声，与人类的发声截然不同。 耿飒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可思议地望向申远，她看到申远同样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它刚刚……说了什么……” 可之后，两人还想再听小香猪说什么，它却只能发出“哼哼”声了。 那天太过混乱，时间久了，耿飒便记不清那天的香香到底有没有说话。 一切都像一个不真切的梦…… 可是那天，她的父母真的消失了，只有妹妹耿凌后来回到了家…… 再之后，耿飒考入军校，听到军校里有人说，看到动物在开会，耿飒本想加入讨论，可学校开除了几名学生后，便没人再敢那么说了。 奇怪的是，那一年后，动物们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再看不到大规模的迁徙，也没有再听到动物会说话的事。 耿飒顺利毕业，进入特事处工作，就在她快将那件事忘掉时，社会上不知何时又传起“动物会说话”的谣言。 上面给定了性，没有的事，典型的造谣传谣，传得多的一律拉去警戒所蹲大牢。 喻云征做事谨慎，叫人抓了上百只动物，每天写观察日记。那时的特事处搞得跟动物园似的，耿飒也疑心再起。 可事实证明，除了落下一地的动物粪便，毛都没查到。 这就是谣言。 可今天，申远重提这件事，他研究的就是意识，他说得如此笃定，不得不让
耿飒翻出过去的记忆，重新思考动物已经产生智慧的可能性。 当年，处长也不过是从城市中随机抓取了一些动物，而真正的野外——那些末世前，人类也鲜少涉足的地方——谁都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