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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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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硬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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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家堂屋后墙上挂着的老挂钟其年龄比桂卿还要大上个两三岁,那还是道武结婚的时候专门托人从外地买来的大件呢。这个老挂钟虽然走时已经不太准了,但是依然还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不肯轻易下岗。它除了努力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还肩负着给这个家庭增加古朴沧桑之感的重任,而且一直履行得很好。同时,这个老古董还是道武和春英心目中的财神爷,也是全家人心目中的财神爷,因为它的肚子里好像装过这个家庭自诞生以来的每一张存单,如果他们这个一向都烂兮兮、穷乎乎、几乎天天都处在摇摇欲坠险境之中的家曾经有过那些神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的存单的话。 只有这个老挂钟清楚地知道它肚子里装的每一分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和存之多艰,知道这里面到底凝聚了道武两口子多少不堪回首的心血和汗水。那也许是卖了宝贵的粮食换来的,如果当季子的粮食除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之外还有剩余的话,因为很长的一段年月里他们家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那也许是卖了好不容易才长大的肥猪换来的,尽管有个别性格比较激越的猪曾经给这个家庭惹了很大的麻烦,比如蹿圈之后跑出去祸害人家的菜园,被人找上门来索赔;那也许是卖了辛辛苦苦积攒的兔毛换来的,尽管有时候卖兔毛的钱还不够给兔子买饲料的,而通常这个时候是要往里面倒贴钱的;那也许是道武拉着毛驴车接了一起大活好活累死累活挣来的,尽管一年到头这种好机会其实并不怎么多;那也许是春英起早贪黑出去干零活一点一星攒下的,尽管她并没有什么特长,和一般的农村妇女相比空有一身的笨力气;那也许是桂芹曾经上交过的为数不多的工资钱,尽管她从来都没给自己留下几块钱享用一下;那也许包括桂明曾经若干次寄过来的积蓄已久的薪水,尽管爹娘一再叮嘱要他不用挂心家里,自己挣钱自己攒着好结婚用;那也许是他们姐弟三人用上山扒蝎子卖蝎子换来的零碎小钱积攒出来的大票子,尽管他们都曾经被蝎子蜇过多次,但却总是乐此不疲地去干这事;那也许是春英上山摘松斗子或酸枣子换来的钱,尽管她的脸、脖子和胳膊等处被松枝和圪针划破了很多地方…… 过往的种种皆不适合用来回忆,因为前方还有路要走。 在桂卿心目中那个老挂钟就是他们家的老天爷,全家人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全要看它的脸色了。至于那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他从来不敢偷偷地去翻看,尽管这对他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从来都不愿意看见那些想象当中的令他感到无比心酸和无比难过的存单,因为他害怕上面的数字会变小,他害怕里面的张数会变少,他更害怕有一天他会在里面找不到它们的单薄而可怜的身影。多少年来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心酸太艰苦了,有时候其实已经到了搁锅断顿和难以为继的窘迫地步。他无数次本能地想象着里面那些纸面早就发黄的存单聚合在一起,最后幻化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小金人,就像劳斯莱斯大名鼎鼎的车标一样,尽管理智告诉他即便里边有小金人,那也不过是个极小极小的婴孩罢了,甚至也许还只是个未成形的胚胎,或者更残酷一点,那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胁迫人心的幻影而已。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不去翻看,不让神气从里面轻易地泄露出来,里面那些所谓的存单或者存单聚合幻化成的小金人就会像所有神秘的宝藏一样,终究有一天会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尽管这一天从未真正到来过,毕竟有幻想才有继续煎熬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那里面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小金人呢?他相信是有的,只是它还需要时间去长大罢了,正如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时间去长大一样。但是,这一切毕竟不是完全虚无缥缈和绝对不可实现的东西,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确实曾经在无意中看见过,挂钟里面搁着的一张落满灰尘的土黄色的老旧存单,那存单上面用极其漂亮

的钢笔字手写着一个在他幼小的眼睛里略显庞大的数字。伴随着那张老旧存单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本本,那是一个农村社员股金登记本,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些数字。他似乎很清楚那是一个在现实中毫无用处的东西,尽管它也被放在了挂钟里,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可事实上并不是。多少地主的地契都变成了一堆人人都唾弃的废纸或者被兴奋地烧成了黑灰,更别说什么社员股金登记本了。 好事几乎从来都不会随便发生,这就是生活;但是天真地希望好事能够在自己身上发生,这也是生活。或许好事最终也许会发生,但是通常到那个时候期盼它发生的人已经不在乎它是否会发生了,简而言之就是从前得不到,后来不想要,这更是生活。而生活这头几乎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人头晕目眩和无所适从的怪物自打他认识它的那天起就一直是这个鸟样子,所以他对此早就习惯了,也早就认清楚其中的道理了。生活不给人以任何的希望,人就不会对生活抱有什么希望,这当然很公平,无论对于生活还是对于人来说都是如此。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家里的财经秘密,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发现,因为从那之后他就不敢再去发现了,这个一个宏大而神秘的问题,不能轻易去触碰和了解。他以为盲目的人或者说是缺心眼子的人其实才是世界上最乐观和最快活的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和丑陋,或者对此体会得并不深刻。比如那个二狗呆,他就是全村一致公认的第一等逍遥快活的人,不然的话他为什么天天都笑呵呵的呢?还有长寿的人通常都是心宽的人,那么什么又是心宽呢?所谓的心宽无非就是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幸福与不幸罢了,哪怕是自己的至亲。 他不知道老挂钟能在盖房子这件事上给这个可怜的家庭提供多少实实在在的帮助,他也不想去知道,更不敢去知道,因为他已经被长期以来拮据不堪的恐怖到叫人望而生畏的有时候甚至是令人严重胃疼的日子吓酥了骨头和摧残掉了灵魂。他经常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无所谓的态度来过日子,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保持住他身上那种非常稀罕的年轻人特有的斗志昂扬的精神状态,至于明天究竟会怎么样,那绝对不属于他该操心的范畴,因为那是神的世界和领地! 不在其位当然不需谋其政,一个破衣烂衫的自求都不顾的乞丐其实永远都不用急着去替万人景仰且大权在握的皇帝操心,正如桂卿根本就用不着去为拆屋盖屋的钱究竟够还是不够去操心一样。也许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但它却是无比正确和传神的,因此眼下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像传说中的愚公一样撬一块石头是一块石头,运一车土是一车土,至于眼前的大山能不能被挖掉以及何时会被挖掉对他来讲并不重要。所以,在处理完工作上的杂事之后,他只要一有空就会一头扎进老家的工地上逮着什么活都干,比一个家里急等着用钱的最好支使的小工还要卖力。埋下头拼命地出苦力是绝大多数穷人应对贫困生活的唯一实用招数,也是麻醉自己的精神和肌体的唯一途径,除了个别喜欢酗酒的人之外。同时,他的生活也随之节俭到了完全不能再节俭的地步了,尽管他从小到大其实压根就没怎么奢侈过,除了那次买劣质家庭影院之外。 “如果不能开源的话那就做好节流工作吧,”他就这样快乐而又盲目地安慰着自己,并不觉得眼下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像二狗呆望着自己的宝贝羊群时想的一样,“既然挣不多那就省着花吧。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龙虎之辈在憋时的时候尚且如此难堪,何况我等猪狗或蝼蚁之流?” 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软的或者最终都会软下来的,包括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感天动地的发誓赌咒,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生离死别

的亲情故事等等,只有万能的金钱是最硬气的,直到一开始怎么都不肯承认这一点的人最终非常无奈地承认这一点为止,它才肯轻轻地动一下恻隐之心,不胜娇羞而又风情万种地把其温情脉脉的款款动人的一面展示给人看,好让人进一步坚定对它的信仰和崇拜。没有谁是天生的拜金者,所有的拜金者在开始的时候都是生活中的失意者,正是金钱硬生生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态度。 只有在真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完全抵御不了的外在的东西时才会引起人的嫉妒、仇恨和强烈到有些变态的防范之心,这简直是一定的,都不用再举例子来证明。所以他历来都十分注意去努力保持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崇高精神境界,来抵抗生活中千般万种的不如意,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是对金钱敬而远之罢了,从来就不敢奢望能够和金钱这种举世公认的尤物一近芳泽或者有所暧昧,就更别提什么去肆意糟蹋和作践了。像尽情地挥霍和浪费诸如金钱之类的比较奢侈的东西以及青春、欢愉、爱慕之类的高档情感,甚至包括悲情、惆怅、忧郁之类的负面情绪的行为,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和条件这样做的,亦即所谓令人痛恨不已的败家子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当的,为此他偶尔还会哼唱起迟志强那首早就落伍多年的老歌《钞票》。 能在极其大俗的东西里听出某种别具一格的大雅来,能在特别落后的事情中体会出一番不同凡响的新意来,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巨大乐趣和幸事呢?他对此总是不吝惜时间和精力的,所以总是喜欢非常痴迷地去干一些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矫情和迂腐的事情。或许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成熟就已经开始衰老了,因为耀眼的青春之光仿佛从未认真地照耀过他那贫瘠万分而又无比富饶的心田,烈烈的生命之火好像从未尽情地点燃过他那极为愚钝而又异常敏感的思想居所。 “怀念过去曾经的一切,”他曾多次这样想过,并为此暗暗赞扬自己的执着和坚强,尽管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做其实对于改善自己的生活状态毫无意义,“大概就是另外一种非常顽强的富有重要意义的生长和维持,为此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发出的怀疑我和鄙视我,甚至是厌恶我的可恶目光。我没有足够的心气和精力去探索未知的新鲜领域,因为过去旧有的东西已经足够我品味和欣赏的了,尽管很多时候我是不得不这样做。尾大不掉这个词同样适用于精神生活领域,因为精神上背负的枷锁和脚镣越重,行走的脚步就越艰难……” 当完全彻底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时他就是主宰天地一切的王,完全用不着为了讨好别人而扭曲自己,更不用担心会被无关紧要的旁人笑话和揭穿,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给予别人这种机会,而且也没有机会可给,他是个一贫如洗的人,仅仅剩下了的一个不值钱的躯壳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也因为难以找到足够信任的人。世间的人大多如此,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看透这一点,因而世俗的生活便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悲剧意味,且久久难以消散。 “和别人进行普通意义上的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他如此狂妄地想道,特别不喜欢从相反的方向来进一步深入地思考问题,这也是他终身都难以治愈的顽疾之一,“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完全不必要的,也是不可能完美实现的,特别是当自己的内心世界足够强大和精神领地足够丰腴的时候,特别是当对方是个毫无灵性和悟性的猪狗不如的东西时。因为万事万物都是我忠实的奴仆,永远都不会轻易地背叛主人,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可以任由我去天马行空地推理、拆构、幻化和演绎等,所以根本就用不着去依赖诸如金钱、名誉、地位和身份等等一切外在的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真实而实际上却非常虚无的东西来维持个人精神和肌体的存在感和神圣感。由此大可以推断出,舍近求远地自以为是地放弃

异常艰难的内在的修为和升华,而去一味地寻求外在的东西来肯定、提升和延缓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可笑和愚蠢无知啊。而更为要紧的是这样想其实一点也不能算是疯癫和痴狂,因为这是多么朴素而真实的道理啊,就像人要喝水吃饭才能活下去一样,可惜懂的人并不多……” 对于他脑海里这些看起来荒诞不经和不可理喻的想法和看法,桂芹和桂明却从来都是不以为然的或者说是有点看不起的,尽管他平时已经在非常努力地掩饰和伪装自己了。姐姐和弟弟对人生的一些感悟,特别是对金钱方面的感悟和他的感悟是不完全一样的,或者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姐姐始终都认为金钱是一个完全中性的东西,只是一种普通而常用的工具,一种平平常常的媒介,人毫无疑问应该成为金钱的主人,去尽量地掌控它和利用它,让它在自己手里尽可能地发挥出最大的功效。而弟弟则认为金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魅力和法力,能带给人想象不到的狂喜和欢乐,人应该尽可能多地拥有它才能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桂芹和桂明对金钱的截然不同态度是不是也影响到了家里给他盖新房子这件事情,或者说是究竟影响到了何种程度,他当然是不得而知的,他也无意去了解此事,因为总觉得这样做有些难为情。但是作为道武和春英来讲有一件事他们其实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为了帮助家里给大儿子盖房子,懂事的女儿支援了5千,二儿子支援了3千。 “俺姐她说了,”这两笔数目不小的钱(这两摞点起来焦干的票子)是年后由桂明抽空亲自送到家里来的,并且他还特意嘱咐爹娘说,“不让告诉俺哥我和俺姐两人给钱的事,省得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要在俺姐夫和凌菲跟前多说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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