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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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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白郡家做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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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单位,桂卿把东西和票据交给刘宝库后就开始考虑去白郡家的问题了。本来这不是个问题的,但对于他来讲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这期间他偶尔也会感慨一下单位的会计毛玉珍和出纳王兆前小时候也应该是非常可爱喜人的小姑娘的,不知她们怎么会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在这种令人感觉特别不舒服的鬼样子的。关于这两位中老年妇女的形象和做派,他现在连回忆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但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白郡和晓樱将来一定不会像毛、王二人那样慢慢地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人见人烦的,因为她们和那两个庸俗透顶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永远也不是。当然,这世上一定也有人不烦那两个女人,甚至和她们沆瀣一气、臭味相投,比如她们的老公等等,因为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况且她们现在还没坏到和秦桧一样的地步。又当然,她们即使想坏到秦桧的地步,恐怕也没那样的本事,至少人家是进士及第,书法造诣也不错。 虽然白郡的老家是白窝村的,并且她也随着她的父母经常回老家转转,但是她父亲白正源大学毕业后就在外边参加工作并生活了,所以说她是个典型的城里人,和现实中农村生活的关联性并不强。桂卿想,她爸既然位居那样炙手可热的官职,那么她家里一定拾掇得非常豪华气派,至于豪华气派到怎么程度他就只能靠想象了,因为他家根本就没有这种类型的有权或者有钱的亲戚可供他参考,长期的贫穷再一次毫不留情地限制了他那已经可怜过多次的想象力。对于此类问题他已经感觉有些不胜其烦了,同时又恨自己为何总是过于注意这些烂事,难道自己永远也长不大且成熟不了吗?虽然否定自己并不意味着否定这个世界,但是他依然由着自己悲观的情绪继续发展下去,继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某种似乎是不必要的怀疑,或许也是极为不公正的怀疑。 “到她家要不要脱鞋呢?”他如此问自己,同时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必须得妥善地解决好才行,不然就过不了心里的坎。 据说城里有钱人家里的屋地铺的不是实木地板就是洋地毯,人家的厕所都比农村人家的堂屋还干净呢,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闹笑话,那样的话他会一辈子都无地自容的,都不敢再见白郡的。 “如果我脱了鞋,要是脚很臭怎么办?”他一考虑到这个非常现实而又尖锐的问题,就立马感觉到脚底下已经冒出了不少新老交织的脚汗,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主人嫌弃的汗液一股一股地流淌着,他好像已经闻到了从脚丫子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心人的臭味。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想到了一个应急的解决办法,那就是等下班之后去厕所把脚洗干净,这样就不怕脱鞋了,即使有味也不至于太严重。 刘宝库下午在办公室呆了没多长时间,因为感觉到甚是无聊,便就提前走了。而渠玉晶下午则根本就没来,她经常下午不来上班的,即使她下午破天荒来上班,除了和单位的人聊聊天和练练嘴之外,桂卿从来也没见她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活。下班之后桂卿见一个楼层的人都走个差不多了,就悄悄地跑到厕所外头的洗刷间把鞋和袜子都脱了,仔仔细细地把两只脚都洗了一遍。等他把脚洗干净了却又觉得袜子上的味道太难闻了,这倒有些意外。而且他还发现了有一只袜子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很是影响市容,看来一会出去必须得买双新袜子了。 另外,他觉得自己的脚指甲也该修剪了…… 金碧大厦里面的超市是青云县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超市,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里面总是挤满了形形色色、如饥似渴的蚂蟥一样的购物者。他特别喜欢这种超市,因为里面的东西完全不用讲价,而且东西的质量还好,完全不用担心被坑的问题。如果在外边买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被宰,很容易花了高价买

了劣质产品,说不定还会被个别的奸商找了□□,叫人防不胜防。有时候消费者看了东西,特别是讲了价钱后如果不买东西,个别的老板能把顾客祖宗八代都骂过来。金碧大厦西边挨边的地方就有个传统的“坑人一条街”,里面卖东西的人,特别是那些卖衣服的人,一个个都是该下油锅的货色,北樱村的人没有几个说那里好的。他很快就在超市里面买了几串大葡萄,即他平时根本就舍不得吃的那种,并顺便买了一打不值钱的袜子,虽然他也明白省了盐一定会瞎了酱的道理。 装作悠闲的样子溜达着出了超市,他便找了个闭静的地方把一双新袜子穿上,就骑着车子去找晓樱了。从超市往东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北一拐,没多远,路西就是蓝旗公司的门店了。他把车子放在店门口,然后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走进店里,站在进门处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李晓樱的名字,同时拿眼睛盯着车筐子里的葡萄,他怕再被蟊贼偷去了。 “你站门口干什么?”晓樱看见他瞻前顾后、东张西望的样子煞是好玩,便抿嘴笑道,“给我们当门神是不是?” “不是——”他尴尬地笑道。 “都说‘站着的客难打发’,”她又接着开玩笑道,“快进来坐会啊,你又不是洋棒杆子,别老是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了。” “我还得看着车子呢,框子里有东西。”他老实地回道。 他可是让贼人给偷怕了,因为他身上可偷的东西太少了,正所谓穷家值万贯嘛,他万万不能再丢东西了。 “噢,那行,你在门口稍微等一下吧,我马上就好。”说罢,她左手提了一个奶白色的小坤包,右手拿着车钥匙,简单地给店员交待了一下就出来了。 看来她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他来到了。她看起来欢快得像一只小麻雀,似乎嘴角还有嫩黄嫩黄的肉质没有蜕化干净。 “咱先上白郡单位去找她,然后再一块去她家,怎么样?”她征求意见式地告知他,甜甜的样子就像橙黄色的金麦圈,当时的城里小孩最爱吃的一种时髦点心,他当然是没见过的。 “今天我就交给你了,一切悉听尊便。”他有些冒失地打趣道,心里的一池春水已经完全荡漾开了,上面漂浮着无数的白帆,令他感觉心旷神怡,好不惬意。 “那我把你卖给人贩子,你也悉听尊便?”她闹着玩道。 “人贩子买你,”他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道,深知“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的道理,“还能转手卖到穷乡僻壤去给人家当媳妇,人贩子买我有什么用啊?白白地浪费钱。” “像你这样的人,”她迅捷地回道,似乎对他的任何问题都有确切的答案可以提供,“可以卖到河南黑砖窑里去当苦力啊。” 他这回没笑,因为他想起了村里的小伙伴秦杨的遭遇。 秦杨差不多和桂卿同龄,他们两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两人又是村小的同学,小时候关系就很好,只是后来桂卿一直在城里上学,他才逐渐和桂卿来往少了些。头几年秦杨随着大潮流出去打工了,他最初和家里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联系,后来家里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了。虽然村里人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小孩的存在,但是他的父母亲和哥哥姐姐几乎天天都念叨着他,生怕他有个什么意外和闪失。其实,年年节节差不多都以泪洗面的秦家已经对他是否还活着的事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他们早已悄悄地报了警,但是警方那里却一直没有任何结果。直到去年临近春节前的一天,秦杨这孩子才从天而降一般冷不丁地在一个黑夜里回家了。然后,他悄没生息地在家里养了有半个多月,过了正月十五之后才慢慢地出来透透气,和大家见

面聊聊天。原来,他这两年被一伙强人拐去河南某地的黑砖窑当苦力去了。是他从前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人给他写信说郑州有个活非常不错,叫他赶紧去干,结果他一到了郑州火车站就被一帮血坏种连哄带骗地给拐走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他这么强壮的一个海西小伙子愣是没逃出黑砖窑主罪恶的魔掌。当年,他离开家的时候膘肥马壮、踌躇满志的,后来他回家的时候却是骨瘦如柴、意气全无,完全变了一个人。也就是这半年以来他才刚刚养过来,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往日的风采。他胖了,但是胖得很虚很浮,也很叫人心疼。至于他那两年在黑砖窑究竟是怎么过的,后来他又是怎么死里逃生出来的,那些内容足够写成一本书了。可惜他不是作家,因此那些巨大的屈辱和伤痛也只能永远地埋在他的心里了。 晓樱当然不知道桂卿心里想的这些往事,她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而已,其中并无深意,她甚至还奇怪为什么这次他没有机智地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呢,不过她并没有深究下去,她愿意宽容他的一切。 张、李二人一前一后地骑着车子奔白郡的单位而去,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白郡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她和他们俩简单地寒暄过后,便领着他们径直往自己家骑去。 白郡家就住在县委北面的田庄小区里,那是田庄煤矿牵头盖的房子,位置当然很好,据说风水当然也很好,是青云县第一个成规模的大型高档小区。当年盖好房子之后矿上的人都分完了才对外出售的,也算是青云县最早的房地产项目之一了。桂卿以前只是很偶然地听说过田庄小区的盛名,却从来没进去过一睹真容,因为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三人进了小区南门再往里骑,没多远就看到了几排别墅式的房子,显得非常别致奢华。白郡轻车熟路、神色自然地领着张、李二人很快来到了第二排最东边的一家小洋楼前,然后轻轻地说了声“到了”,就下了车子去开门了。 “嗯,将军楼,好看吧?”晓樱看了一眼桂卿,小声地问道。 桂卿很不情愿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同时心想,怪不得这些小洋楼被叫成将军楼呢,真是和将军的肚子一样,好大的气势啊。和此楼一比,旁边的普通楼房确实像吃不饱饭的清苦人的肚皮了。他非常本能地想骂一句“真够浪费的啊”,但是一想到这里是自己女同学的家,就把那句脏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对于这么热情漂亮、活泼开朗的女同学的家他目前还抹不开脸直接去骂,而且那样的脏话若是骂出来不仅会显得他这个人粗鲁无礼,还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仔细地想了想,即使是真酸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何况是不太酸。这是素质,做人最起码的素质,也是白郡愿意和他交往的原因之一。他必须得做到荣辱不惊、处变不乱,既要拿得起又得能放得下,这样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将军楼都是统一的样式,前面都是威武严整的门楼子外加一个宽大的车库,在他看来一点新意和艺术性都没有,着实乏味可笑得很,真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那些土豪买家都是什么样的审美眼光。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理解不了的人群他总是习惯性地保持着一定鄙夷和敌视的态度,这种做法当然是不对的,至少是不够包容和开放的,但是他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三人依次进得院来并放下车子,桂卿抽空抬头一看,眼前呈现出一个特别精巧别致、气象不凡的小院子来:靠西墙有一个镶着白色瓷砖的养鱼池,里面有一条很大的红色鲤鱼自由自在地游荡着;对着西窗的位置是一个秀珍假山,布置得生动有趣、富有诗意;东墙处是个规整的厨房,里面窗明几净、异常亮堂;南边车库北墙处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墙根种着的几簇枝繁叶茂的翠竹,随意地掩护着下面许多不知名的花

花草草。本来这片将军楼就是闹中取静、别具一格,再加上院子里品位不凡、清幽可人的园林小品,一下子就让人感觉到,有钱人真会享受啊。 一会进屋,这鞋子看来是脱定了,不脱绝对是不行的,幸亏自己提前洗了脚且换了袜子,他想。同时,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看来急中生智这个词还是比较有根据的,人若是逼到份上了,什么可笑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桂卿把那袋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寒酸的葡萄拎在手里,进了客厅门就把它放在了门旁的地上,他以为那是个很合适的位置,既不是太显眼,又不是很隐蔽,然后很潇洒地把鞋脱了,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场面。白郡从橘黄色的榉木鞋柜里拿出来几双塑料拖鞋,晓樱挑了双红色的穿了,他自然就挑了双蓝色的穿。崭新的腈纶劣质袜子给了他很大的自信,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那自卑和恐慌的心理。 白郡一边客气地说着“来俺家还用买东西啊,你也太见外了吧”,一边拿起葡萄就到厨房去清洗清洗,好让大家吃。 趁着这会子的空,他仔细打量起白郡家的客厅来。 这间客厅实际上是两间屋的空,因此显得十分宽敞明亮,毫不局促。客厅的西边有一间主卧室,他猜测那应该是白郡父母住的。北面有一个据说叫玄关还是什么的东西,后边光明正大地藏着一段短短的楼梯,那是通往二楼的地方,楼梯是那种枣红色实木的。客厅顶上正中央有一个枝形的水晶大吊灯,吊灯的最外圈亮着一围柔和的灯光,给整间屋子增添了许多静谧高雅的气氛。客厅北墙的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牌子的大屏幕彩电,黑黝黝的主色调显得气派非凡。如果这台电视打开的话整个屋子一定流光溢彩、缤纷亮丽。南墙和东墙围着一溜红褐色的真皮沙发,宽大柔软,尽显风流。西墙则是一套雕龙刻凤的老式样红木家具,两个宽大古朴的椅子一本正经地拱卫着一个方方正正、敦敦实实的茶几子,他猜那玩意肯定值不少钱。红木家具南边摆着一个高大的立式鱼缸,鱼缸里面有几条肥肥胖胖的热带鱼正在那里傲慢无礼、旁若无人地游荡着,很好地诠释者不仅狗能仗人势,鱼同样也能仗人势的意思。客厅东边角是一个带着浓厚附庸风雅气息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主人精心挑选出来以供展示的若干件玩物。他虽然不认得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物件多半是从古时候权贵人家的坟子里面扒拉出来的,因为它们的总体风格和小学历史课本上的古文物很接近。他觉得有权有钱人的癖好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一点都不忌讳那些玩意曾经是死人的东西,反而觉得它们能辟邪,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也许只有那些重口味的思想奇特的人才能当大官,他觉得他这辈子是没有当官的希望了,因为他一看见那些稀奇古怪的古物,身上就不由自主地起满了鸡皮疙瘩,头皮也跟着发麻,感觉瘆得要命。 就在他贪婪而又厌恶地站着欣赏这间他从未见过的华丽客厅的时候,晓樱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和他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显然她对此地已经很熟悉了,简直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想看坐下看呀,站着不累吗?”她问。 “不累,累什么?”他边回答边想,语气有些肉。 他以为客厅里的东西就是拿来给客人看的,他仔细看这些东西就是对主人最大的尊重,于是索性走到跟前看个清楚,好像很懂行或者很有鉴赏能力的样子。 “摁,这把宝剑看着很有气势,”他认真地端详着一把锈迹斑斑、阴气森森的青铜宝剑,对她道,“分量应该不轻,刀口也很锋利,要是会武的话耍起来一定很过瘾。” “我猜那是用来镇宅的吧

,”她故意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和表情轻微地笑道,意在和他多说几句话以化解他的尴尬情绪,“因为上面好像隐约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很内敛却又很霸道,你感觉到了吗?” “嗯,王者之气?”他随即疑惑道,并庆幸自己没拿手去摸那个宝贝玩意,尽管他颇有手贱的企图和打算,“我还真没感觉到呢,看来你一定和这把宝剑有缘,不然怎么就你能感觉到它的神秘气息?” “哼,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她翘了一下鼻子回道,她在他跟前越来越喜欢翘鼻子了,而且一般都还是无意识的,“就是一种朴素的直觉,其实谁知道它是什么来头啊?反正我是比较喜欢它的样子,古朴、刚正、充满浓郁的沧桑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悠久历史的厚重感,布满了岁月不断销蚀的痕迹,让你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多剑胆琴心、忠肝义胆的古老故事……” “你真该去学考古的,”他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说道,“那样的话就能仔细地去研究这些老古董了,其实随便一件文物背后都会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只要你能挖掘出来。” “有些事情你要是闲着没事看看,”她随即笑道,让他根本就猜不到她后边会说些什么更重要的话,“就会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而且风雅得很,一旦你把这种闲情逸致当做职业来做,那么有八成的可能性你最后会感到十分厌烦的。比如说,你在大街上无意中瞥见一个超级大美女,她很符合你一贯的审美观,你感到很舒服很养眼,甚至产生了一种一见钟情的美好感觉。可是你要真是娶了她当老婆恐怕又未必合适,说不定最后还会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呢,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 “你这思路转得也太快了吧?”他有些苦涩地笑道,只是大概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中间也不过渡一下,一下子就由宝剑跳到美女上边了,我有点不适应。” “宝剑配英雄,英雄配美女,就转了一个弯啊,你那么聪明,难道脑子还跟不上吗?”她回道,这中间有点放肆的意味,比随心所欲轻一点,当然也是一种独特的亲切感,只在她和他之间弥漫和流转,“跟你说话我还用得着劳心费力地去想怎么过渡吗?” 他想,她的话很有道理,他自己平常说话也经常跳跃着来,有时候也让别人感觉转得太突然了。此时,他想起了那位出车祸的女孩子如烟。室外,落日的余辉还在明晃晃地照耀着这个充满勃勃生机的城里小院。室内,辉煌柔和的灯光填充着阳光散射不到的所有角落,脸色白净的她欢快调皮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地看着他。 他不禁有些出神了。 此情此景是梦非梦,他仿佛极其放松地躺在一片巨大的棕榈一样的树叶子上,而那片大叶子又漂浮在深蓝色的温暖如春的大海上随波逐流,一起一伏的,恍惚了他的思绪,揉碎了他的心田。 白郡用一个浅蓝色的托盘端着已然洗净的葡萄进来了,她边让晓樱和他吃葡萄,边用茶几上暗红色的细陶茶壶给大家泡茶。 “你跟我说话当然用不着过多解释,”他一回过神来便对晓樱笑道,显得颇为大度和气,就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因为就算我当时听不明白,回去之后我也会像老牛一样把你说过的话再吐出来,一遍遍仔细地咀嚼,然后再咽下去好好消化的。李商隐同志说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农村俗话也讲了,鸣鼓不用重锤敲。所以说对于有些事来讲,懂你的人不需要去解释,不懂你的人又没必要去解释。总而言之就是,凡事都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说明。” “呦,我才出去这一小会洗了个葡萄,你们两个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白郡按程序泡完茶了,她刚坐在沙发松了一口气就嬉笑

着插话道,“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晓樱,你来澄清一下吧。你要知道本姑娘的政策一向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 “都说那个什么人多心来着,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啊,”晓樱演双簧一般眨了眨眼迅速地回击道,“你都听见什么了,就红口白牙地要我坦白?再说了,就算是要坦白那也得桂卿来坦白呀,因为你刚才听见的话尾巴正是他说的啊,对不对?” 她借机瞟了一眼他,旋即又收回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白郡,很有些肆意挑衅的味道,也是想着声东击西的意思,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完全经得起这种随时发起的戏谑和玩笑,闺密就重在一个密字嘛,和闺不闺的关系不大。 他虽然对晓樱刚才说过的“那个什么人多心”这几个字感到特别诧异,甚至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对方的选词和用意,于是索性就不再想这事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青天白日大天老明的我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啊?”他略一沉思便接话道,坦荡倒是显得坦荡了,就是看起来有点噱乎乎的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意气相投对脾气的人在一起用不着太多的解释,凡是需要小心翼翼地说话,胆战心惊地考虑对方是什么感受的情况,那都说明两人的关系不好,不到位,不担待事。” “不用说,你们的关系肯定是属于不需要过多解释的那种情况了。” 白郡冷笑道,眼神自然是可以捉摸的。 “这还用再多解释吗?”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双脚直接跳进了对方布好的陷阱,同时还觉得自己多英明伟大。 晓樱微红着脸皮笑了笑,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不用解释”的姿态和境界,尽管她也不喜欢眼前的三角形势。 “晓樱,你脸红什么?”白郡继续保持高压态势,学着《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语调直接问道。 “精神焕发!”不等晓樱答话或者思考,她又学杨子荣的声音笑道,“哈,哈,哈……” “郡郡,来,我告诉你个事,”晓樱不肯绕过她,故意拉下脸来神秘兮兮地对她道,就知道这样能引起她的最大兴趣,“麻烦你抽空好好读读《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好不好?” “二十七回写的是什么内容?” 他好奇地问道,有些不思悔改的意思,继续往陷阱里跳,九头牛拉他都拉不住。 “那回的题目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晓樱微微得意了一下,又转而带着故意的腔调淡淡地说道,淡得有些假惺惺的意思,她这回是出乎意外地失真了。 “哼,晓樱,你这真是贼不打自招啊,”白郡愣了一下后马上又一脸兴奋地说道,连脖子处都有些发红了,“那一回具体写的什么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倒是能背出来,那就是薛宝钗的那句‘怪道从古至今那些什么什么的人,心机都不错’,嗯,我看你的心机就不错啊,看来宝姑娘说得真对。” “罢了,罢了,本小姐不与你这个小赖皮计较了,”晓樱听到此言,知道白郡有意把她扔出去的矛头折过来再对准她,因此不好再与其纠缠了,便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回道,“等下回我逮准机会了,再好好地整理整理你吧。” 他上大学时闲来无事读过《红楼梦》,那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可惜他当时只读了一小半,后边的根本就没怎么看,因为他觉得里面的内容不是吃饭就是喝酒,不是吟诗就是作赋,他实在读不下去,索性就放弃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所以他自然不能明白白郡和晓樱对话的深层次意思,只能在一旁当个看热闹的闲人。 不久,三人听得大门口

有动静便都起了身。 “我爸妈回来了,”白郡朝外边匆匆地看了一眼后念叨着道,算作是一种公开的提醒,“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你们下班后要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一会在我家吃饭。” 说着,她这个乖乖女就迎了出去。 晓樱和他也跟着出去了,两人又重新换了来时穿的鞋子。 “这位就是我的高中同学张桂卿,”白郡接过她妈妈车筐子里的东西后,向白正源、何田两口子很官方地介绍道,“以前我给你们说过的,他家是北沟乡北樱村的,现在在县水利局上班。” 说着,她回头朝桂卿笑了笑,并甜甜地点点头。 桂卿听了白郡的介绍后,有些纷乱复杂的心旋即平和了许多,因为他知道白郡的妈妈何田就是村里陈向辉的大姨子。大姨子这三个字历来都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和想象空间,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初到白正源家的惶惶不安之情。 “大叔,大姨,我就是张桂卿,”于是他忙走上前打了声招呼,算是正式认识了白正源和何田,一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岳父、岳母的人,“白郡的高中同学,和晓樱一块上这里来找白郡玩的。” 白正源夫妇非常和善地和他打着招呼,说了一些“欢迎来玩,快到屋里坐”之类的客套话,然后两口子就去卧室换衣服去了。当然,晓樱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多言。 桂卿看到白正源身穿雪白的衬衣和漆黑的裤子,看着就很职业很规整的样子。该人中等身材,肤色白净,身材略微发胖,大约比他矮半头左右。其人长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完全没有那种因为长期从事那种职业而形成的凶悍阴郁之气息和威严肃穆之神情,这让他颇有些意外。他想,这个人哪像一个拥有杀伐决断大权的院长啊?简直就是一个名牌综合性大学里的教授,而且还是那种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教授。这个人是走着进自己家的,当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公文包,一望而知就是坐单位的公车回来的。 至于何田这个女人桂卿也仔细品味了一下,并认为她确实长得极像陈向辉的老婆何翠的样子,只是各方面比何翠更细致和更柔顺一些,当然也显得更年轻一些,而神情举止则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差不多就是何翠的翻版了。他猜测她大概是在哪个机关工作或者是一名老师,也许是医生,总之她的工作环境应该不错。试想不管她在哪个单位工作,谁敢不给她丈夫面子啊? 何田很快就换好了居家的衣服,然后礼貌性地和晓樱嬉笑着打趣了一番便很从容地忙着去厨房做饭了。白郡随后也跟着去了厨房,桂卿明白这顿饭是必须在她家吃了,骑虎难下的架势已然形成。 晓樱本来也要去厨房帮忙的,而且是真打算去,并不是虚让,但是白郡当时就阻止了她,同时正色相告:“晓樱同学,在我家里你的任务是陪好客人,别的事暂且不要你操心,明白?” “恭敬不如从命,”晓樱借坡下驴道,恐怕她也不想把桂卿单独留在陌生的客厅,“那好吧,我就少跟着吸点油烟吧,反正你的手艺比我的好,阿姨的手艺比你的更好。” 言罢,她便心安理得地回到客厅坐下了。 桂卿觉得在屋里干坐着等人家忙活饭菜有些不好,便也说要去厨房帮帮忙。虽然他确实说得很实诚,也作势要去,但是旁人看着总像是虚情假意的样子,弄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行了,桂卿,”白郡依然像拦截晓樱一样拦住他道,就知道她若是不及时出面制止,桂卿这个二货真有可能去厨房添乱,“想展示你的厨艺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就先免了吧

。你要是也去厨房帮忙的话,那晓樱陪谁呀?你们都是我的客人,就都在屋里等着吧,反正做顿家常便饭也不麻烦的,随便炒几个菜就好了。” 于是,他也只好继续呆在客厅了。 白正源上身穿了一件原白色的T恤衫,下身着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从厨房洗了把脸就到客厅陪新旧两位客人聊天了。 在桂卿原来粗陋浅薄的想象中白正源这种人应该是一脸严肃的表情,遇事特别的不苟言笑,根本就不屑于和他这种关系不甚熟悉且地位悬殊较大的年轻人交谈的,即使出于必要的礼貌,见了面随便客套几句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他万万没想到白正源竟然什么事都没干,回到家就和他正儿八经地说起话来了,这让他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说话的腔调都略微走了样。他暗笑自己好没出息啊,刚才还要痛骂人家腐败呢,现在都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人啊,唉,有时候真是让人无语。”他如此感叹着。 “桂卿,嗯,我知道的,不用再专门介绍了,”白正源语气柔和地说道,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白郡以前很多次提到过你,小伙子挺优秀的。你上学时候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就是数一数二的,嗯,很不错。白郡一直都很羡慕你的学习劲头,比较刻苦,比较用功——” “白叔叔过奖了,”桂卿微笑着谦虚道,内心虽然依旧还是紧张不堪,但是脸上却大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觉,“高一的时候我的成绩还勉强凑合,后来就不行了,脑子笨,慢慢地就跟不上了。白郡当时学习也挺好的,她绝对属于那种高智商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把习学好了,不像我光知道使笨劲,憨学死学,干什么都不灵活。” 他本来想一声喊“白叔”的,一想到这样的称呼有些接近于“白薯”或者“白鼠”,故而就只好喊“白叔叔”了。只是这样的称呼是他极不习惯的,因为若是在农村老家按照土话来叫他该喊白正源“大叔(fu)”,喊何田“婶子”的。可是他又想,这毕竟是在城里,还是按普通话的规矩来称呼吧,别扭点就别扭吧,入城随俗嘛。 “桂卿,你就不要谦虚了,”晓樱笑着插话道,她是不笑不说话,“你的情况我和白郡以前都给白叔叔详细地汇报过了,虽然不一定多客观,但是大体上还是没走样的。” 桂卿有些诧异,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什么光荣事迹值得白郡和晓樱两人都向尊敬的白正源汇报呢?想来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这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虚构和夸张的成分。 “白郡曾经给我说过,”白正源又道,还是很板正很亲切的样子,“她说你的文科一直都很好,只可惜没去文科班,你要是学文科的话考个名牌肯定很轻松。我印象中关于你的比较深刻的一件事就是,白郡当时报考法律专业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学法律将来的就业怎么样?你当时说了一句话,我现在依然觉得很有道理,而且很有深度,那就是:要是,我不能把这个‘要是’省略掉,否则的话就是在大方向上犯错误了,要是处在一个权大于法的社会里,学法律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呢?你在那个年龄能有这样深层次的思考确实不简单啊。别看这只是一句听着非常简单的话,但是却说出了非常深刻而朴素的道理——” 此时,桂卿总算弄明白白郡和晓樱都给白正源汇报过什么了,白正源此时最先提到的东西一定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听罢白正源看似非常严肃和正统的夸奖,忽然正儿八经地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仔细想了一想,大概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吧,只是没想到他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居然会辗转再传到白正源这里,而且时间隔了这么久人家还能一张口就说出来,这才是真的不简单。他瞬间就觉得大

人物就是大人物,不愧是个正宗当官的人,夸人都能夸得这么好。 “嗨,白叔叔,那都是以前不太懂事,”桂卿沉吟片刻后红着脸回道,不谦虚也学会谦虚了,因为形势在那里摆着嘛,“顺口说着玩的,现在看起来确实偏激得很,既不全面也不客观,简直幼稚得可笑。幸亏当时白郡没听我的,不然的话她要是选错了专业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怎么也免不了误导的责任。” “哪里,哪里,”白正源连忙摆手道,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可笑了,只是桂卿不好意思当场笑他,因为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异样的光环,“虽说白郡最后还是选择了法律专业,但是你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是非常正确的,这完全是两码事,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当时也认真地考虑过你说的这个问题,现在我们有机会了,闲着没事不妨来深入地聊聊这个话题。” 桂卿觉得更加惶恐不安了。 “我觉得啊,”白正源娓娓道来,如给小时候的女儿讲故事一般富有温情和耐心,“恰恰就是因为这个社会可能还有个别的权大于法的地方,所以才更需要有良知有素养的法律工作者来坚守法律这块绝对不能失陷的阵地,才更需要有更多的专门人才来从事这块工作。咱们不妨试想一下啊,如果我们这些有正义感的,有知识、有当担、有独立见解的人,因为看透了这个社会的某些弊端和极小一部分阴暗面就转而轻易地放弃了自己本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从而让那些不学无术、品行不端、投机取巧的人占领了关键的领域,那么这该是一件多么悲哀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因为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他又更加深入地讲道,于情于理都讲得很好,“所扮演的社会角色也不同,我们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看到了一个一个残酷严峻,甚至有点叫人绝望的社会现实,尽管这种视角有不可避免的缺陷性和片面性,但是从长远来看这终归是件好事嘛,这充分说明我们还是有良心的,还是有朴素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对吧?另外,再退一万步讲,和社会上那些坏人比起来,我们好得可不是一点两点啊,是不是?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轻易否定自己的价值和追求。” “你想啊,”不待桂卿点头称是,他又深入浅出地讲道,“这个情况就像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一样,医生看到某些人身体有病,最要紧的还是得想办法去帮着人家治病,而不能因为厌恶这个病或者这个病人,就转身而去,扭头就走,对不对?在任何时候,面对不理想的境地,一味地选择逃避都是不对的。还是拿医生这个例子来说,虽然我们不一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名医,成为什么绝世高手,但是我们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整个社会的公平正义尽一点力,发一点光,这不是更大更有意义的好事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能达的时候为什么不达呢?达的时候能兼济天下为什么不兼济天下呢?” 面对白正源逻辑严谨、清晰有力、循序渐进的一番论述,桂卿在十分佩服之余也明显地意识到自己以前那点所谓的见识确实太浅薄、太极端、太孤立了,所以他只能带着极其崇拜的目光,一边心悦诚服地看着白正源讲话,一边不住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对方的意见和看法。 “我今天当着你们的面这样讲,”白正源接着又谈道,颇有些自我辩解的意味,虽然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并不是我在这里唱高调,标榜自己有多么清高、多么高尚、多么与众不同,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虽然我也是一个很庸俗或者说很功利的人,只是比那些敢于直白地贪赃枉法的人稍稍强了那么一小点而已,我今天之所以这样讲,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情感和常规的认识……” “咱再退一步讲,”他又道,

在意思上稍微转折了一下,明显带有总结的性质,“就算我们不能为整个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不能竭尽所能地阻止别人和社会在某一方面或者某一领域的堕落和沦陷,至少我们能在很大程度上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免受无辜的欺负和冤枉吧,这也是我们要努力有所作为的意义之一。” 桂卿此时已经在心里将白正源的形象放得足够大了,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院长,这个官职在他眼里已经很大了,甚至大到他可望而不可及并且需要全身心地去仰视的程度了。都说站在山顶的人和站在山脚下的人虽然所处的地位不同,但在对方眼里都是同样的渺小,不过白正源并不是站在遥不可及的山巅的人,而是和他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一个恰好能够看到对方丑陋面的距离,也是一个正好能够领略到对方所有美德的距离,更是一个他听了对方的话语后不能无动于衷和无所表示的距离。可惜的是眼下他却只能无动于衷和无所表示,因为他觉得白正源实在是太伟大、太崇高、太实在了。 “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晓樱看桂卿一时没有话说,便像出来解围一样讲道,或许这是她头一回这样做,因而显得有些牵强和生硬,表达得并不流畅,“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这里面也充满了无数的荆棘和陷阱,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心酸和苦恼,只有心理素质十分强大,理想信念特别执着的人才能真正干出一番成绩,才能有一番像样的作为。像白叔叔这样的佼佼者和先行者,那可不是一般人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其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也是外人看不得的。” “晓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我的玩笑了,啊?”白正源爽朗地笑道,脸上洋溢着职场上成功的中年人所特有的自信和风采,“你这是摆明了要捧杀我啊,我心里可明白着呢。” “白叔叔,你说得很对,”桂卿的思路慢慢地也跟着打开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欣慰感觉也迅速来临了,他对白正源道,“这里面其实存在着一个出世和入世的差别。我以前看到的和想到的东西让我有一种消极躲避和不屑于介入的错误思想,甚至还带着一种调侃和讽刺的意味。而现在你讲的这些内容给人一种知不足而奋起,越是困难越要积极作为的意思,我觉得还是你这种想法更阳光,更积极,同时也更能鼓舞人心,值得大家广泛而认真地学习——” “对了,你能这样理解就很好嘛!”白正源重又开口道,白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隐藏在他心中的耐心教导年轻人的意味,但是这个意味却并不惹人烦,至少桂卿不觉得烦,“理想中的桃花源,那么纯净,那么美好,谁不想去那里生活啊?但是,人是生活在不能完全摆脱的社会现实里的,而且人又是社会性动物,所以有时候也是很无奈的。你们也学过的,知道‘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个人的思想和行为绝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的,它还牵扯到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戚朋友和同学,甚至还包括社会上的那些陌生人。” “如果我们都选择去做一个消极逃避现实的人,”他又提到了具体问题,“去做一个不愿意竞争也不善于竞争的人,那么我们就等于是非常任性和自私地推卸自己的社会责任,把本该属于我们掌控的地盘和领域拱手让给别人。如果别人比我们优秀比我们善良那还好说,如果别人比我们还差劲还龌龊,那恐怕才是我们最大的罪过啊。沉默有时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恶劣的纵容,而且后者的影响要远大于前者……”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权大还是法大的问题,”他继续认真地讲道,很像著名的法律专家在给大学新生授课,“其实就是吏治和法治的问题。法治搞得好不好,关键还在于吏治搞得好不好。一个国家或社会如果吏治搞不好

,那法治肯定也好不了,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再深入地探讨下去,”苦笑过一声之后,他摇了一下头接着阐述道,大有不吐不快而又必须有所保留的意思,“那就远不是我们所能议论的事了,更不是我们所能影响或者左右的了。所以说啊,有些问题只能尽力而为并学会在恰当的时候适可而止,在历史的巨大洪流面前我们只能是乘势而起、顺势而为。目前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凭良心干活,对法律负责,并且还要经常性地反省自己。你,包括晓樱和白郡,你们现在都还年轻,才刚刚踏上社会,接触的事情还少,特别是对于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不太了解。不过呢,不管将来的社会怎么发展变化,也不管你们个人怎么进步,我觉得当你们面临一些人生的困惑和艰难时,可以参考一下鲁迅的名言——” 不知什么缘故他今天谈兴甚浓,他大概也是觉察到了刚才的几句话有些过于正经和严肃了,于是便迅速地调整了思路和语气,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背诵起了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的名言警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此时,白郡已经被她妈妈有意无意地赶回客厅了,她恰好瞥见爸爸今天兴致颇好,而且还非常罕见地一字不差地把鲁迅的一段文章背诵了出来,不禁也有些惊奇与佩服,因此脸上也呈现出了一种可亲可敬的超越父女之间司空见惯的那种表情的奇特神情。 桂卿当然就更感觉到诧异和钦佩了。 “一个严谨而认真的法律工作者,”他颇为严肃地想着,并且随之进入了一种较为神圣和清洁的状态,“确切地说是一个实权在握、颇有影响的人,在日常做好繁忙的带有强烈杀伐决断性质的工作的同时竟然还这么有文艺范,而且还是那种特别有讲究、有气节、有品位的文艺范,这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也很值得琢磨的事。” “桂卿,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晓樱用如水的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桂卿,然后涩涩地嗔道,“我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才听到白叔叔的这番高论的,平时哪个单位要是想请白叔叔去作报告,可都是高接远迎才行的啊。今天我可是跟着你免费听了一场高水平的报告啊。” “谢谢你桂卿!”她专门强调道,然后又说,“当然了,更得要谢谢白叔叔,谈论得这么精彩。” 说着,她摆出拱手作揖的架势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非常有意思,惹得白正源也哈哈大笑起来,气氛更加活跃了。 白郡没有说话,而是悄悄地走到一旁给大家倒茶添水,此时她悄悄地白了晓樱一眼,“吭”了一声,故意板着脸教训道:“晓樱,注意一下淑女气质啊,行莫回头,语莫掀唇,晓得?” “不好意思,没办法啊,”听白郡这样一说,晓樱反而格格地笑出声来了,她直接回敬道,“本人生来就爱笑,本性使然嘛,不像你那么会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摆着千金小姐的谱来待客。我这么说还请小姐姐你莫要怪罪才是,该包涵的还要多包涵啊。你看,白叔叔就不介意我的话嘛,对吧,白叔叔?” 她调皮而又大气地望着白正源,希望他能出来替自己说话,那是一种谁也不能拒绝或无视的眼神和姿态。 “我当然不介意了,”白正源马上高兴地肯定道,以他的资历和年里也很适合眼下的这种表情,“不光不介意,而且还很欣赏你的这种性格呢。另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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