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宫宴，席面分作两处。一处由礼部筹备，设席千秋殿，萧彻与百官共饮，循旧例敕赐彩扇。 另一处是两宫准允，姜嫣经手，六局操办，设于仪鸾殿中与命妇们同贺。 姜太后早早遣人传话，道是在宫中祈福，不来饮宴。 于是帝后二人，各领其责。 卫令姿穿着绯色深衣，鹅黄浅色暗花缎制的外裳之上盘金绣成的祥云惟妙惟肖，晨光熹色下映出亲和的明暗暖色。 青丝挽就的牡丹髻上两侧对称的纯金凤钗栩栩如生，直直垂至耳侧的流苏光华细长，将她侧颜勾勒出柔和之美。 她居坐殿中正座高位，左排坐着的都是敕封承袭的王侯女眷，右侧坐着的命妇其夫官衔皆在三品之上。 姜嫣于尚食局与仪鸾殿两处走动安排，程璧张罗殿中女官为命妇侍宴。 不到戌时，命妇们皆已落座饮馔，除尚在“养病”的姜廖氏外无一人缺席。 殿中珠歌翠舞不绝。这种场合，除了身边坐着小关氏的谨王妃，还有几家的夫人也带了闺女赴宴。 当中尤以乐章侯府柴家的嫡女出落貌美，秀致妆容衬得她人比花娇，便是身为女子的卫令姿都忍不住趁着观舞间隙多瞧上几眼。 殿上宴席开始没多久，乐章侯夫人起了身：“皇后娘娘，小女宝姝得知有幸入宫赴宴一窥凤颜，特意写了一幅百福图，献予陛下和娘娘。” “臣女柴宝姝，祝陛下娘娘福寿康宁、百福具臻、双修福慧、厚德载福。”柴宝姝碧眼盈波，捧着图轴走出来。 程璧上前接过后，走到卫令姿面前展开。 金色“福”字以百种不同字体或含蓄或洒脱地书写于红底卷轴之上，下笔行云流水，无一处多余的顿笔，足见书写之人流畅舒展，功力深厚。 一幅百福图，短短两句话，无不显露柴宝姝是个才情不逊于容貌的妙人。 这般妙人，在这种场合不出意外是会引来许多嫉妒目光的。此时一些什么都没有准备，眼巴巴瞧着柴宝姝出风头的小姐们端庄的外表下牙都快磨碎了，投到柴宝姝身上的目光都似看不到的刀子。 “乐章侯府家的女儿，好教养好才情。”卫令姿对着乐章侯夫人夸道，又颇为赞赏地看向柴宝姝：“今日端阳佳节，你赠了本宫百福作为见面礼，礼尚往来，本宫也要想个好意头的礼物回赠给你才好。” 乐章侯夫人还未讲话，卫令姿又正思忖相赠玉如意还是其他寓意美好的物件时…… 柴宝姝抬头，目光直直落到了卫令姿腰间：“臣女大胆，可否讨要娘娘腰间那枚粽子模样的坠穗？” 在座之人哗然，乐章侯府夫人的脸色因为自己女儿一句话变得惨白：“娘娘恕罪，小女无状。” “母亲，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女儿不讨才是无状。” 面对母亲的诚惶诚恐，柴宝姝一脸平静，“臣女见娘娘的坠穗模样别致，实在喜爱得紧。” 浅绿色的绒布绳缠绕出粽子的模样，上下皆以通透的圆珠串连，色泽柔亮，深绿长穗顺密垂于卫令姿腰际。 “心中期盼，皆得‘粽’意。这坠穗不过是本宫信手所做的应时之物……” 沉吟一声，卫令姿手指触到腰间玉穗，当着众人的面解开来，“你既看中了它，本宫便将它赠予你，不负你一见‘粽’意。” 于是唤了程璧，吩咐她回凤仪宫寻个锦盒装好后直接送到乐章侯府家的马车。 乐章侯夫人直
看到坐于凤座之人并无不喜之色，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小段插曲算是落幕。 宴席过半时，卫令姿忽然留意到小关氏不在席上：“谨王侧妃去了何处？” 谨王妃用娇弱的音量回道：“回娘娘，娇娇见妾身饮了冷酒，怕等会儿吹风受凉，便去为妾身取披风去了。” “她也是有了身子的人，这些事该吩咐宫人去。”卫令姿闻言皱眉，深觉不妥。 绿珠跟着卫令姿日久，极有眼力，只消一个眼神便悄悄退了出去寻小关氏。 往仪鸾殿的必经之路上，姜嫣正引着提雄黄酒的司酝房女史往仪鸾殿的方向去。 小关氏提着披风从宫道走出，垂直撞上了姜嫣身后端着玉壶的女史。女史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偏，玉壶跌下顺势从姜嫣裙角滑过，落地“砰铛”应声而碎。 姜嫣听到动静当即旋身，眼疾手快稳住了女史的身子。登时，姜嫣衣裙不可避免被打湿，双螺髻左侧悬玉宝钗也从发髻边挂到发梢。 小关氏下意识护住小腹，眉头一横：“谁呀？” “姑娘，奴婢罪过。”女史见到姜嫣衣裙沾污，发钗倾斜，紧张道。 待看清跟前是姜嫣，小关氏语调也变了：“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姜……姑娘呀！” 小关氏将“姑娘”二字咬得极重。 姜嫣试图以广袖遮住衣裙，直面小关氏：“夜凉露重，侧妃不在殿中饮宴……” “这就不劳姜姑娘你忧心了。”小关氏打断姜嫣的话。 姜嫣不厌其烦，又提醒一次：“宫宴人多事杂，有孕之人生了磕碰可大可小。请侧妃娘娘莫要在外多做逗留。” 小关氏不耐烦：“姜嫣，这般田地了你怎么还不摆正自己的位置？张口闭口好为人师的，还当自己能做凤仪宫之主呢？” “请侧妃慎言。”姜嫣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小关氏没有慎言的意思：“凤仪宫大做修葺，众人都以为姜姑娘会是它的新主。突降而来一位皇后娘娘，陪嫁带了半个尚宫局的人目，姜姑娘美梦落空，委屈得现下也就只能做做普通女官们的活计了。” 姜嫣攥着袖口的手握得生紧：“大周是陛下的大周，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谁做皇后，谁主后宫，自有陛下考量，无须侧妃劳心。” 周围的女史将头死死埋在自己胸前，都恨不得自己此刻不在当场。 这一幕，恰被绿珠看在眼里。 她隐于廊下，吹灭了手提宫灯，将姜关二人对话尽收入耳。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便获悉到这样一个不得了的讯息。 小关氏越说越起劲，“你做不成皇后，以后能居于娘娘之下做个普通妃子，背靠姜家的功绩，皇后娘娘待你也会十分怜恤的。毕竟连你那个因病不能赴宴的母亲，娘娘不也命人照拂着呢。你也不算……” “你……你想做什么？”小关氏后退两步，被姜嫣忽变的表情吓得气势急转直下。 提到其母姜廖氏，姜嫣终是失了自持。 “谨王侧妃！”恰在此时，有人提着灯从后头走出来。 绿珠定睛，见是程璧。 明明神色难看，语气僵硬，程璧也还是强扯了点笑容出来，“娘娘让我来寻你回殿。侧妃有孕在身，不该更深露重下行走，更不该在此口舌纠缠误了时候，平白惹娘娘与王妃担心，请侧妃随我回殿。” 姜嫣回了思绪，又敛
下眉目，对小关氏警示：“进宫赴宴，谨王妃身为王府主母，不对侧妃你言语约束是为过失。凭侧妃方才的话我便可请皇后娘娘做主，斥谨王妃一个御下无方之过，罚跪禁足以示惩戒。” 小关氏忌惮了不少，声线也低了些：“我说的都是事实！” “姜姑娘，这一趟我领她们去。”程璧瞟到姜嫣衣裙上难掩的酒痕，又对着小关氏道，“请侧妃跟上来，以免迷了路为谨王府生事。” 程璧本是将坠穗送到乐章侯府马车上去的，此时领着女史们入内进酒，还一道将小关氏带了回来。再看小关氏一脸郁闷、女史们目光游移地，卫令姿自然也感觉到不妥。 当下时候，瞧着一众女眷们兴致正浓，也不便声张。 知晓来龙去脉的绿珠不动声色回到卫令姿身边。 正附耳在卫令姿耳边将方才宫廊处的见闻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小跑进仪鸾殿，惹得众人瞠目。 那内侍连滚带爬伏在殿下，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奉……奉泰宫门……门灾！” 一句话令赵司乐和曲司乐手中一顿，打乱了殿中钟鼓的节奏，歌舞俱停。 内侍喘一口倒三口，惹得众人都急迫心惶猜测起来：“奉泰宫走水了？” “是……是……”内侍一边说“是”，一边摆手，直看得人着急，“是……奉泰宫的檐柱……断了。” 一时间殿上众人表情皆变，还变得各有不同，有几个直接就坐不住了。 等到内侍终于喘匀了气：“奉泰宫檐柱断裂，西南面宫檐坍塌。太后娘娘被声响吓得不轻，特命奴才前来禀报。” 端阳之日，宫中夜宴，百官命妇尽在宫中，竟起宫檐坍塌之祸。众口悠悠，传出宫外免不得成为天下笑谈。 卫令姿心中也是有些无措，只能故作镇定，起身问道：“可有人受伤？千秋殿那边有人去报了吗” “回娘娘，陛下那边太后也派人去报了。今日奉泰宫的宫人都被遣到尚食局帮忙，并无人受伤。”内侍回道。 卫令姿再顾不上多问，丢下“宴席暂歇”四字便下了座位，向殿外走去。 程璧绿珠紧随其后，曲司乐放下手中木槌追了上去。 有两个命妇互相对视后带头出了殿，再有举棋不定的此刻也迟疑不得，都跟在后头往奉泰宫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