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果子外层的三色其实是三种食材所做。沈于归吃着茶果子，口感倒是沙沙的，越嚼越香。低头一看，自己咬下的这一块正是茶果子上的白色部分，料想这应该是用薯药所做。 薯药，即为山药。口感独特，极易分辨。虽说这白色部分的果子是用薯药掺了团粉所做，不过依旧是瞒不过沈于归的舌头。 茶果子里头是市面上常见的赤豆馅。有了方才张记一口酥的赤豆馅对比，沈于归发现，这万临茶肆的赤豆馅竟更加细腻绵软，口感也是略胜一筹。 不过，虽说张记一口酥的赤豆馅不及这茶果子的细腻，却也是刚好。一口酥毕竟油腻，更需要口感粗糙些的赤豆沙来中和，不然，只吃一个便会生腻。 这茶果子便不同了。茶果子并不用油煎炸，而是蒸制而成。外层粉皮绵软，内里的馅料自然要与之呼应才行，不然便是令人失望了。 薯药与团粉的搭配，沈于归倒是越嚼越甘甜。正嚼着，却见方晏如再一次揭开茶壶，又取下盖在壶上的两个茶盏，倒了两盏清茶来。 “娘子请。” 一盏清茶被推到沈于归面前，沈于归手中虽拿着茶果子，却也未忘了道谢。白瓷茶盏中，壑源茶茶色青绿，色泽又纯，倒是令沈于归想起春日里那一池青绿的春水。 这壑源茶茶叶沉在茶盏底部，几乎没有茶叶漂浮在茶汤之上。于是，从饮茶者的角度看去，便是空灵而清透的一副样子。 底部的茶叶堆积在一处，光线通过茶汤，进入人眼中的，便是极为柔和的模样。 这些茶叶看起来十分柔和，虽是绿色，可是触感却像是白雪一般，让人恨不得想躺在上面好好打几个滚。 氤氲的水汽不断上升，给这一盏清茶带来了些许朦胧的美感。就在这若有若无的飘渺中，沈于归放下手中的茶果子，端起茶盏，轻轻吹气，然后啜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沈于归便感觉到了一阵热浪迎面袭来。虽说自己方才将茶汤略吹凉了些，不过其温度依旧很高，加上天气又热，故而一阵暖意从口腔，直达心底。 沈于归其实并不爱饮茶。自己本是现代人，并没有如古人一般闲时看花、独坐饮茶的习惯。加之茶水甚苦，故而相比起来，自己倒更愿意喝些汽水、果汁之类的甜味饮料。 当下这一口茶汤亦是苦的，不过短暂的苦口过后，剩下的便是满口的茶香，这倒是沈于归几乎不曾领略过的。 壑源茶茶水的味道有些涩，不过，即便是苦、涩二者结合起来，却也抵挡不住那一抹专属于茶味的清香。 若是定要用两个词来形容壑源茶的清香，沈于归思索良久，最后给出的答案是“空旷”与“高远”。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如同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晨间，站在高山之上，俯瞰着眼前的一众山小。而这一众山小的一半，却又隐匿在水雾的缭绕之中，呼吸的空气中也带着无尽的清新与湿润。 整个世间瞬间变得空旷而高远起来。 这便是壑源茶的好处。 微微的苦涩与后续的回甘倒是将茶果子带来的满嘴甜香冲淡了些，不过，就着茶果子，品着壑源茶，倒也是幸福得很。 方晏如看着沈于归的表情，道：“娘子可还饮得惯这壑源茶？” 沈于归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复又拿起方才吃了半块的茶果子：“奴家原先并不爱饮茶，乃是未曾发现茶的妙处。” 方晏如眼睛弯弯：“今日娘子倒是发现了？” 沈于归看着方晏
如，点头道：“自然，如郎君所说，这壑源茶乃是顶好的，口感自然是好，并非一般散茶可以比得上的，奴家自然能尝得出来了！” 方晏如点头，笑而不语，算是应着沈于归的话。自己也拿起一块茶果子，一边细嚼，一边看着坐于自己对面的沈于归，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沈于归继续咬下茶果子上绿色的部分，一股清香瞬间充盈口腔，这一股清香自己太熟悉不过了，正是端午时节艾叶的清香。 虽然有着艾叶的清香，不过依旧是薯药与团粉的口感，半分艾叶的影子也无。大约便是用艾叶捣了汁水，同薯药、团粉混合所做。 这绿色相比于艾叶的颜色，亦是要浅淡些。不过，同白色相连，浅淡的碧绿倒是要比深绿来得更好，过渡起来更加自然，不显突兀。 最后便是剩下果子上的粉色部分了。这粉色亦是如同桃花一般的浅红，看着柔和得很，又娇艳，又迷人。 一口咬下去，这浅红的部分吃起来倒是比先前的几口要更甜些，倒像是砂糖加多了似的。 不过，细看这部分的浅红果子，浅红里头倒是还有些不规则的点点深红，嘴里一股枣香亦开始涌现。 原来是枣啊！ 将枣捣碎，同薯药、团粉相混，便是这淡淡的浅红效果。不过，其中的枣肉并不能捣成极小的碎末，故而，星星点点的深红便留存其间。 还有位于茶果子中心处的蜜糖，里头带着些许桂花的身影，大约是与去岁的桂花同腌，所得的桂花蜜。 随着茶果子一同入口，味道香香甜甜，倒是极爽口。不过，一整块吃下肚去，未免太甜了些，用一旁的壑源茶压一压，便是浑身舒畅！ 这万临茶肆中的食客虽多，环境却很好。 来此的食客皆是有文化、有学识的读书文人，说话皆是轻言细语、慢慢吞吞、斯斯文文的，同成日在风月场所中出没的、只会扯着嗓子划拳斗狠的纨绔子弟，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茶肆中众食客皆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亦有一边品茶，一边吟诗的，倒显得氛围更加文雅清致。 待饮完了茶，沈、方二人便出门去。虽说此时天色更晚，不过街边两旁的小摊们却并无歇业回家的架势，买卖倒是做得更加火热了。 二人今日总算如愿以偿，吃了张记一口酥，又尝到了万临茶肆的三色茶果，当下不仅腹胃满足，心里更是满足。 于是，慢慢沿街走回去，一时之间，街边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吃食，竟激不起二人的兴趣。 待转过白虎桥，夜色中，不知何处摊位，一声“碧涧豆儿糕”倒是吆喝得清脆嘹亮。 这一声“碧涧豆儿糕”乃是个女声，声音尖细高昂，穿透力十足。音色又好，音调也吆喝得温柔婉转，故而虽尖细，却并不惹人厌烦，反而还能引起过往路人的注意。 沈于归循着吆喝声寻去。并非自己对于那吆喝中的“碧涧豆儿糕”情有独钟，而是沈于归听着这一声声吆喝，倒是十分熟悉。 自己当年初至汴京，亦是如此吆喝着卖牛乳馒头来糊口。 循着声音，找到卖碧涧豆儿糕的小娘子并不费劲。只见灯火阑珊之地，一个小娘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粗布麻衫，破破烂烂，面前一个竹篓，用麻布盖住。 “碧涧豆儿糕——” “小娘子，这碧涧豆儿糕如何卖？” 那卖碧涧豆儿糕的小娘子吆喝了一夜，却也并未卖出去多少，正有些愁眉不展，便听见
一个温柔的声音。 再一回神，自己面前竟站着一对男女，其中的那位娘子竟似是要买自己的碧涧豆儿糕。 那小娘子一脸的欣喜，忙道：“娘子，这碧涧豆儿糕一文两块，若是娘子买的多，一文三块也成！娘子若是信不过，可以先尝尝奴家所做的碧涧豆儿糕！” 沈于归听着，不知为何，这小娘子说到最后，声音里头已带了哭腔。那小娘子从自己的竹篓里拿出两块碧涧豆儿糕来，递给沈于归与方晏如。 二人皆察觉到了这小娘子的异常，互相对视一眼。沈于归接了小娘子递来的碧涧豆儿糕，转手递一块给方晏如，自己拿一块。 不过沈于归却并不急着吃，而是关心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那卖碧涧豆儿糕的小娘子摇头道：“娘子，奴家没什么……” 这小娘子一看便不是“没什么”的样子，沈于归仍是一脸的担心：“小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小娘子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沈于归，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如同豆子一般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奴家的爹爹五日前摔断了腿，急需等银两救命，家里又穷，哪里来的钱呢？家中亲戚奴家皆求了个遍，却没有一个愿意帮帮我们的！奴家自己好歹还会做些糕点，便想着做了拿上街卖，好歹还能卖些钱回去给爹爹治病。” “却不料，奴家卖了一晚上，却也未曾卖出去多少。那些商贩见奴家只是个弱女子，便占了奴家的位置，将奴家驱赶到此处。” “此处灯火昏暗，行人又少，便更难卖了，可是奴家又不能回去，也不知爹爹在家中情况如何了，故而一时伤心，倒是失态了，让娘子笑话……” 二人听完这小娘子的遭遇，心中亦是十分难受。半晌，沈于归道：“这一筐碧涧豆儿糕，奴家全要了。” 说着，沈于归就要掏自己的钱袋子。方才一直不发一言的方晏如突然道： “娘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