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夜间睡得早，第二日自然便醒得早了。天尚未亮，沈于归便醒了。简单梳洗一番，门口便有宫女敲门，将宫中惯例的朝食端进来。 宫中朝食清淡得很，不过就是一碟清粥，两样小菜。沈于归倒也不嫌弃，还十分客气有礼地道了谢，坐在桌案边便开始吃起来。 小菜还不错，清脆爽口，但那碟清粥的口感却不大好，似乎是橱役在煮粥时着急忙慌赶着时间，用大火煮的。米粒口感偏硬，一点儿也不软和，吃着总觉得不太顺畅。 用过了朝食，沈于归便动身去了尚食局。 推开尚食局的门，昨日那两排宫人早已都到了，正在庖厨内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分内之事。见沈于归来了，其中一个宫人忙迎上前来。 沈于归看着这位宫人的脸，自己还记得，这位宫人昨日便是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再仔细一看，只有她的衣着同别人有些小小的差别，大约这宫人便是尚食局中一个管事的了。 那宫人笑脸迎上前来：“沈娘子妆安，奴家姓元，乃是尚食局中司膳。” 沈于归点头行礼：“元司膳。” 如此，便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元司膳笑着回礼，方道：“娘子不必担忧，城中各色菜蔬，尚食局皆有采买，娘子可以提前查验。若是局中没有而娘子今日却又需要的，娘子便只管告诉奴家，奴家让他们快快出宫采买了来，以免误了娘子大事。” “好。”沈于归在厨房中转了一圈，大内尚食局中菜蔬可谓是应有尽有，看得沈于归眼花缭乱。 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自己待会儿需要用到的菜蔬此时皆齐备了，沈于归方才点头。 虽说沈于归今日要负责端午宫宴的菜食，不过尚食局中却还没人敢现在就开始生火做菜，而是皆提心吊胆等着官家身边的小内臣过来递话，依着官家所言的宫宴时间，提前一点儿开始做吃食，不然时间久了，吃食都放凉了。 虽说如今不便生火，但前期的准备工作还是可以且十分有必要做的，故而沈于归便开始张罗着，将今晨从城中采买进宫的菜蔬提前清洗准备。 沈于归今日预备做的菜食，同重阳大赛一样，依旧是二荤一素。 因着官家还额外亲点了一道羊肉与一道生菜，这两样菜食是无需自己操心的，再加上自己预备的三道菜食，总共五道。即便是宫宴，这数量上也够了，若是再一味求多，便是铺张浪费了。 沈于归今日要做的第一道菜食，便是荔枝腰子。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正是吃荔枝的大好时候。荔枝在前朝乃是只有皇宫贵族才能吃得起的果子，在本朝也不例外。 既然今日是宫宴，所用的食材便要高端大气，选用应季的荔枝便是再好不过了。 而这道荔枝腰子，所需要用到的主要食材除了荔枝以外，还有一样，便是彘腰。 而当务之急，便是要对彘腰进行初步的处理。 沈于归首先来做示范。取一块棕褐色的新鲜彘腰，左手平压在彘腰顶部，右手持刀从中对半切开，却不切断，而是留出两瓣的连接处，将彘腰整个摊开来。 彘腰手感极好，软弹嫩滑，触感冰冰凉凉，甚是舒服。 将彘腰切开，沈于归又斜斜入刀，将彘腰上不规则覆盖着的白色的筋膜切除干净。 覆盖在彘腰上的筋膜在烹煮过程中容易产生异味，且极其影响口感。因其分布又不规则，故而这一步，沈于归还算是花了些时间。 趁着自己在
切筋膜的空当，沈于归又让宫人们用清水淘些白米，将淘米水留下备用。 将筋膜皆清除干净，彘腰呈现出来的便是极纯的棕褐色，不带任何杂色。尚食局采买的彘腰新鲜得很，其中的细腻纹路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待沈于归细心将彘腰上的筋膜切除干净，宫人们亦将淘米水准备好了。沈于归便将切好的彘腰放入淘米水中。 淘米水颜色清白，又呈碱性，可充分洗去彘腰血污，减少异味。 将尚食局中彘腰皆切好并扔入淘米水中，此时官家身边的小太监亦来报说，端午宫宴一个时辰后就要开始，让尚食局提前预备好吃食。 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沈于归在心中默默快速估计了一番，信心十足道“够了”，便将淘米水中方才浸泡的彘腰捞出。 只是泡了一会儿，原本棕褐色的彘腰已经泡得发白，竟是变了一个模样。但这彘腰的颜色却又并非如纸的那种苍白，而是白中带着些温润，让人一看便联想到多汁水嫩的鲜荔枝。 沈于归等着将泡好的彘腰全部捞起，放于一处，用清水将其表面残留冲洗干净。 沈于归将清洗干净的彘腰放置于案板上，用菜刀巧妙切出菱形交叉的细密纹路，又翻过面来，将较大的一块彘腰切成较小的三角形状，片成腰花。 尚食局中宫人见沈于归如此，便纷纷依样学起来，于是，彘腰虽多，但没过一会儿，便也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的彘腰皆堆于一个瓷碗中。沈于归指了指灶台，便有宫人立即上前来生火，沈于归则忙着将灶上铁锅清洗干净。 让宫人生了猛火，沈于归迅速向锅中倒油、加入彘腰。这道荔枝腰子讲究的就是用猛火爆炒彘腰，如此方能炒得好看、炒得好吃。 受热的彘腰迅速卷曲蜷缩起来，如此一来，方才菱形花刀所切的片片彘腰便凸了出来，像是盛开的花朵一般，看着甚是壮观。 既然是爆炒，时间则一定不能长。沈于归只是将彘腰刚刚炒熟，加了佐料，便盛了出来，这一举动惊呆宫人。 “这沈娘子所用的究竟是什么烹饪方法？似乎从未见过……” “是啊，而且你看，这沈娘子将彘腰扔进去没一会儿又盛出来，这彘腰怕是还未熟吧？” 二人正悄悄讨论着，却见沈于归直接一对竹箸伸入盘中，夹起一块如玉腰子，略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沈于归嚼了几下，这腰子已经熟了，而且这次自己的火候掌握得可好，这腰子炒得既嫩又脆，自己吃着都喜欢得了不得！ 腰子口感嫩滑细腻，但又不是肉类的那种细腻口感，而是表层像涂了一层油一般，在舌头上站不住脚，直往喉咙与肠胃中滑去，与那猪八戒吃人参果，是一个模样。 第一口腰子尚未尝出味道来便已经下了肚，沈于归只好又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沈于归端详着这片腰子，这白嫩腰子以一个巧妙的弧度，卷曲成一个极漂亮的形状，看着又紧致，又饱满。 将其送入口中，上下牙齿收紧，却咬不断这片小小腰子。这腰子韧性不错，即便牙齿向其施加力量，它也会巧妙地将此力化解于无形，于是对于食客而言，吃这腰子的时候，便是脆弹的口感。 得益于爆炒的烹饪技术，这腰花极其鲜嫩，但猛火的热量又确实同腰花发生了不可忽略的反应，那便是产生了诱人的香气。 在爆炒的过程中，沈于归只是加了些许盐巴调味，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但是这也很好地保留了腰子的原汁原味，腰子本
身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便是这道吃食的主角。 确认了味道不错，下一步便是装盘。 沈于归在尚食局的众多瓷碗中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一个定窑白瓷碗。这白瓷碗口甚宽，容量也大，最主要是其做工，整体看着清雅绝俗、隽雅大气，有着天家御用的贵气之感。 这白瓷碗口并非规则的圆形，而是有些类似荷叶的翘边。白瓷碗并不深，碗口至碗底倒是浅浅的，将腰子盛进碗中，堆成小塔一般的形状，即便是平视，也能十分清楚地看见其中菜食的模样。 沈于归又从装着鲜荔枝的竹筐中拿出几颗来，剥去青红外皮，露出里头白嫩如玉的荔枝肉。沈于归用竹箸顶去荔枝核，将雪白的荔枝肉切成两瓣。 趁着白瓷中腰子还散发着热乎气，沈于归将荔枝肉随手点缀在腰子上。几瓣荔枝果肉看似随手撒下去作为点缀，但每一瓣荔枝肉的位置皆是刚刚好，就好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此时已近正午，屋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巧照到摆在灶台上的这一碗荔枝腰子上，不规则地给这一碗荔枝腰子打下阴影。 浅浅的白瓷中，白嫩的荔枝点缀在彘腰上，虽说三者皆是白色，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即便放于一处，也并不会混淆，反倒与本朝的素净美感更加符合。 沈于归看着碗中的荔枝腰子，端详半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于是又折了几片嫩绿薄荷，点缀碗边。 此时，围观一旁的宫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拍掌叫好起来。 在场众人虽皆是于锅碗瓢盆之间讨生活的橱役，对于审美也并不大懂，但大家如今却都能感受到，这碗中的几片薄荷绿叶，对于这一道荔枝腰子来说，便是画龙点睛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