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将酒蒸鲥鱼给食客端了去，当下沈于归亦无事可做，于是掀开厨房的门帘，想悄悄瞧瞧那名食客的反应。 那食客不过就是汴京城中一个普通郎君的打扮，身着一袭蓝衣。蓝衣食客看着自己面前的酒蒸鲥鱼，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用竹箸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鱼肉入口，蓝衣食客细嚼，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不可思议起来。 似是被酒蒸鲥鱼的美味所征服，那蓝衣食客将口中鱼肉咽下，举着竹箸怔愣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敢相信人间竟有此等美味，又似是在回味方才的味道。 正当那蓝衣食客举着竹箸准备再尝一口时，邻桌食客似是也对这盘鱼肉来了兴趣：“这位郎君，多有叨扰，只是不知这盘吃食叫做什么？” 蓝衣食客看看自己面前的酒蒸鲥鱼，道：“这是脚店中的酒蒸鲥鱼。” 邻桌食客十分好奇：“不知这酒蒸鲥鱼味道如何？” 见有人问起，这蓝衣食客可是满脸的兴奋：“这酒蒸鲥鱼味道甚好！” “鲥鱼鲜美，鱼肉紧致，肉质滑嫩无比！虽说这酒蒸鲥鱼端上来时没有酒曲，酒味却是甚浓，仿佛是从鲥鱼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般。” “这家脚店的味道亦调得好，鲥鱼鲜美中带着些许香醇，厚重的口感倒是能将鱼腥味完完全全地压住，一点儿也不觉腥口！” 那邻桌食客见此，互相对视一眼，向着这位蓝衣食客道了谢，招手叫来了脚店中的饭博士： “我们也要一份酒蒸鲥鱼。” “诶，二位客官您稍等，酒蒸鲥鱼马上就来！”饭博士记了他们所叫的菜食，便立马向着厨房赶来报告。 沈于归见着如此，脸上满足一笑，又退回厨房，继续去做酒蒸鲥鱼了。 · 忙活一日，已近暮食时候。沈于归正窝在脚店角落，歇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 酒蒸鲥鱼的做法自己方才已经教给橱役们，如今食客即便要叫这道菜食，也由他们做去。自己做了一日的鱼，可得好好歇歇！ 脚店外头甜水巷中已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模样。繁华的汴京城每日里都是这个样子，不论夏天还是冬日，不论晴朗或是雨雪，似乎从来不曾变过。 沈于归将临街窗户微微打开，暮春时节凉爽的晚风不断吹进来。沈于归面前一盏清茶，一个人坐于窗边，悠然自得，看着外面繁华的汴京夜市，心情闲适安逸。 沈于归所坐的桌案虽是窗边，位置却不大好。因其身后便是脚店后厨，经常有女使、博士频繁进出，油烟也重，故而食客皆不喜此桌，甚少有人来坐。 不过这张桌案位置较高，能很清楚地看见脚店各处，尤其是脚店大门，不论谁出谁进，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于归正抿一口清茶，却见方晏如从脚店外头走了进来。 方晏如似是有着心灵感应一般，一进来便看见了端坐着小口饮茶的沈于归。一旁自有茶博士上前来招呼，方晏如一挥手，径直奔着沈于归所坐的桌案前去。 沈于归起身行礼招呼：“郎君。” 方晏如亦谦谦回礼，方才落座。沈于归招呼茶博士来，换了一壶新茶，又给方晏如多添了一盏茶盏。 “多谢。” 沈于归饶有兴致，狡黠一笑：“不知今日郎君此时前来，是又给奴家带来什么吃食？” 方晏如一副变戏法的模样，从身后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拆开纸包上捆
着的细麻绳，将油纸缓缓揭开： “这是算条巴子，方才小生路上来时见到的。虽是街边小摊，食客却是众多。小生料想着，既然大家皆喜欢，这味道定不会差。故而小生便尝了两个，味道着实是好！小生心中喜欢，便买了些，来同娘子一块儿尝尝。” 沈于归看着油纸里头包裹着的吃食，一眼望去，表层花椒等佐料甚重，不禁道：“这吃食可是来自蜀中？” 方晏如点头道：“正是！那卖算条巴子的郎君，蜀地口音甚是流利。诶，娘子可知道这道吃食？” 沈于归微微点头：“奴家从前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口尝尝罢了。” 方晏如道：“不知上回娘子脚店中的荼蘼粥如今可还有？小生上回吃时便觉可口，回去之后，也曾让开封府里的厨娘试着做了，却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不如娘子这里的好喝。” 沈于归羞涩一笑：“还有。不知郎君还想吃些什么，正好一块儿叫了让他们做了，一齐送了来，倒是省事。” 方晏如想了想：“娘子这里的茭白与韭芽倒是也可口，不如就这两样吧！” 一旁自有女使将所叫的这些吃食记了下来，报与后厨铛头，皆交由橱役依样去做去。 一边等着菜蔬与荼蘼粥，沈于归继续将目光转向眼前的算条巴子。 对于这道吃食，前世作为美食编辑的沈于归曾有所耳闻，却不过也只是知道这道菜名罢了，但至于这算条巴子究竟长什么样、味道如何，沈于归却也是摇头三不知。 如今真正见到这道吃食，沈于归不免开始仔细打量。这算条巴子乃是将食材切成长长的、宽宽的薄片，形状如同当下使用的算子。 沈于归取了竹箸，夹起一条，送入口中。原来是彘肉。 细细嚼来，这彘肉的选择还甚有讲究。所选择的乃是肥瘦相间的上好肉块，肥瘦部分大致各占一半，如此，做出来的肉食既有肥腻肉香，又有精瘦口感。 这算条巴子表层撒满佐料，沈于归虽一口无法准确说出所有佐料的名字，但花椒、砂糖等主要佐料却还是尝得出来的。 算条巴子一入口，舌头便被各种重口佐料所占据。花椒与砂糖的搭配，让人在辛麻之余，嘴边还能尝到些许甜蜜滋味，这种口感倒是比纯加花椒要好得多。 花椒予人刺激、爽快的感觉，砂糖则让人胃口大开，吃完了一条，便忍不住想要再接着吃一条，如此，这道美食的使命也就达到了。 沈于归多嚼几口，里头似乎还加了黄酒，但又似乎不止黄酒。这算条巴子确实散发着酒香不错，不过却不止于此。 但若要细问起来还加了什么，沈于归却还真没有这个能力，只是觉得好吃罢了。 而且，这彘肉似是还提前腌制过，即便是撇开表层的佐料，里层彘肉的口感却一点儿也不显寡淡，很好地解决了吃食味道只是浮于表面的普遍问题。 沈于归嚼着口中的算条巴子，彘肉肉质偏硬，虽不算新鲜，却十分有嚼劲。只是嚼一会儿，便觉得整个口腔皆被肉香所占满。 肉质越硬、越难嚼，嘴巴便不自觉会调动更多的力量，想要将这片彘肉真正嚼透、嚼烂。 如此一来，口腔肌肉便更加容易形成肌肉记忆，让人觉得嘴里不咀嚼些什么东西就难受似的。于是，一片又一片的算条巴子，便这么不知不觉间被食客吃光了。 “客官，您点的吃食来了！” 一旁饭博士将荼蘼粥与茭白、韭黄两样菜蔬放于桌上，一边说着“
慢用”，一边又赶着给其他食客上菜去了。 沈于归回过神来，发现油纸包中的算条巴子已经被方晏如吃了近半数之多。沈于归惊异地看着方晏如，却见方晏如道：“这算条巴子可合娘子口味？” 沈于归点头，中肯评价道：“着实美味。” 方晏如饮了一口荼蘼粥：“小生这张嘴吃遍汴京，小生的口味，定不会出错！” 沈于归笑着舀荼蘼粥，虽不说话，却对此并无异议。 方才虽说方晏如点荼蘼粥时，沈于归并未说话，不过那饭博士上菜时，还是配了两个瓷碗一齐端上来。沈于归看方晏如吃得香，自己的馋虫亦被勾起来，也忍不住舀一碗荼蘼粥尝尝。 二人就这么一口粥、一口肉地吃着，觉得腻时便夹两箸菜蔬压一压。二人并不刻意说话，只是想起什么事情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气氛倒是也轻松自在。 窗外车水马龙的嘈杂成为他们对坐而食的背景音，每一个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皆无比的默契配合。 沈于归食量小些，先吃完了，正百无聊赖嚼着算条巴子的时候，却见脚店门口进来两个人。 沈于归看着那两个人的衣着服饰，一下子便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只是汴京城一家再普通不过的脚店，他们进来做什么？ 那两人在门口张望着，便有店中的茶博士迎上前去招呼。 只是那茶博士看清二人衣着之时，眼里闪过肉眼可见的慌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乱了分寸。 那二人只是一抬手，示意茶博士不必过多张扬。 脚店中的一些食客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向这边转头看来。有见识的食客见这二人进来，虽觉奇怪，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紧张。 那二人环顾四周，似乎没找见自己想找的人，于是干脆直接亮开尖细的嗓门： “不知这家脚店的掌柜沈娘子——” “——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