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很快便到了春闱时候。自去岁起，每年的春秋二闱便皆由沈于归为相应前来参加的秀才举人们提供饭食。 对于这些饭食，朝廷自会相应拨款。若是供应完成，最终还有剩余，那么剩余便归沈于归个人所得。 此法可谓是一举多得。如此一来，精简个中人数，朝廷每年便能省下许多银两。避开户部直接对接贡院，也能防止官员从中赃滥。 将采买、制作的权利交给城中平民，也能切切实实惠及百姓，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还能让贡士、举人们吃上更加可口的饭食，可谓是一箭四雕了。 眼下距离春闱时间越来越近，沈于归又开始头疼起来。平日里那些食客面对众多吃食不知该如何挑选的烦恼，如今也正困扰着沈于归。 但与那些食客不同的是，沈于归并不是纠结该吃什么，纠结的则是该做什么吃食。 虽说汴京城中吃食甚多，但这毕竟是给举人们做春闱期间的吃食，就相当于是给后世正要参加高考的考生做一日三餐，自然在吃食的选择上有所顾虑，不能随心所欲。 既要保证让他们吃饱、吃好，又要保证营养的均衡，总不能让人家在考场上因为营养不足而晕倒吧？ 去岁秋闱时自己做了羊肉馒头，外加一二小菜，可谓是获得了一致好评。只是今日，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若说要营养搭配，沈于归觉得，在具体数量上，一荤二素便已经足够，再添一道主食即可。这两道素菜，沈于归心中早有定夺，一道煿金，一道满山香。 至于荤菜，沈于归倒是还未想好，不过自己明日便要动身入贡院后厨，当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为了保证春闱时的公平与隐私性，朝廷有令，凡贡院内，上至主考，下至橱役，若无皇令，任何人皆不得随意出入。 沈于归作为其中厨娘，亦得遵守规定。而且此次春闱，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入贡院，都不允许多带人进入。既然如此，届时荤菜要做什么，便是自己随机应变了。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便有一辆青蓬小车晃晃悠悠驶入观音院桥的窄街，没过一会儿又慢悠悠地出去。 沈于归坐在马车中，自有人在前面驾车，一切事务皆无需自己操心，包裹就在自己脚边。 马车走得并不快，不过此次的形式感倒是挺足的，特别是相比于秋闱来说。 沈于归坐在马车里，一路也没敢好奇伸出头来大肆张望。听见马车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交涉什么，不过没过一会儿，马车又吱呀着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路，沈于归听见外头有人对自己说话，是要自己下车，沈于归便拿好包裹，乖乖下车来。 下了马车，自己正站在一处院墙之内，院墙不高，却看着庄穆威严，约莫这就已经是贡院内部了吧。 一旁有人迎上来，接过自己的包裹，十分客气地带着自己去了后院厢房。沈于归道了谢，又问了一番院内各项事宜，以及相应规定等等。 因着春闱比秋闱要更高一层，故而规矩也相应的要严苛许多。沈于归才知道，原来春闱不让多带外人进贡院，是为了防止试题泄露出去，而至于做饭食时的人手问题，厨房中朝廷自配了橱役来帮忙。 因举人们今夜才纷纷入住贡院，故而沈于归的差事得等到明日才开始。今夜沈于归便早早休息了，临睡前脑子里还想着拿到荤菜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日早晨，沈于归醒得极早。看看窗外，星星甚至还未完全消散，沈于归便是再想睡也睡不着了，
于是干脆起来穿衣洗漱。 待将一切整理完毕，天也已经亮起来。沈于归来到厨房中，见昨日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头竟已来了好些人，看得沈于归不禁一怔。 这些人皆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沈于归才明白，这便是昨日里所说的给自己派来帮忙的橱役们了。 这些橱役们见外头一位娘子进来，为首者立即迎上去道：“敢问娘子可是沈娘子？” 沈于归点头：“正是。” 那橱役憨厚一笑：“俺们都是朝廷派来协助娘子的，娘子在春闱期间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尽管说，俺们亦会尽心照做，助娘子一臂之力。” 沈于归亦还了礼，开门见山道：“奴家此次准备做三道菜食，一道煿金，一道满山香，至于最后一道……如今厨房中有些什么肉？” 那橱役搭话道：“彘肉、鸡肉、羊肉、牛肉皆有，一切听从沈娘子安排。” 沈于归略略思索一下：“那便牛肉吧，牛肉可是个好东西……” 确定了方向，沈于归便带着橱役们，开始处理起食材来。 首先第一道菜，便是煿金。煿金这名字叫着让人不知所云，但其实就是油煎笋。竹笋乃是春日里最为应景的菜蔬，做法自然也是多样，有炒的，有煮的，自然也有煎的。 橱役们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便剥去竹笋笋衣，还帮忙将竹笋皆清洗干净。在脚店中，为了不铺张浪费，许多事情沈于归自己都要亲历亲为，如今到了这里，便是轻松一截。 沈于归将处理完毕的竹笋从中对半切开，将底部口感稍微老些的笋茎切下，置于一旁，只取顶端最为鲜嫩的部分。 沈于归又取了些南杏仁，让橱役们碾磨成碎末。又往杏仁碎中加入适当面粉、花椒碎、盐巴，又加入清水对其进行调和，最终调制成稀粥一般的质地即可。 当下便没有什么需要橱役们做的事情了，橱役们便看着沈于归往铁锅中倒油，底下生火，将铁锅与锅中油皆烧热。 沈于归一边等着油温升高，一边将方才切好的竹笋浸入调好的面糊中。 用手伸入锅中隔空试试温度，待油温差不多了，沈于归便用竹箸夹起浸在面糊中的竹笋，下入热油中。 热油与竹笋相接触，便发出“刺啦刺啦”的不断的声响，沈于归并不贪多，每次只放四片竹笋便停手，不再往锅中继续多加。 沈于归不断用竹箸拨弄着铁锅中的四片竹笋，给其翻面。原本嫩白的竹笋表面慢慢变得金黄焦脆，当真如同黄金一般。煎竹笋时产生的香气亦萦绕于厨房之中，久久不散。 待到锅中竹笋煎好，沈于归便将其夹出，换一批新笋入锅煎制，方才煎好的煿金便摆放于干净瓷盘之中。 那些橱役皆眼巴巴看着刚出锅的煿金，沈于归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较小些的橱役甚至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大家快来尝尝，这煿金味道如何。”沈于归一边翻动着锅中竹笋，一边招呼他们。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橱役则是一脸不可思议，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还是那个为首的橱役道：“娘子，这……不大好吧，这毕竟是给举人们做的吃食，俺们怎么能……” 沈于归疑惑道：“难道这竹笋就只有这一盘？” 橱役们纷纷摇头：“娘子若是还要竹笋的话，后头还有许多呢，若是娘子还是不够，俺们可以再去采买。” 沈于归笑着摇头道：“奴家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既然还有这么多竹笋，也可以随时
采买，那大家提前尝尝又有何妨呢？若是吃完了，大不了奴家再多做几锅就行了。” “这……”那些橱役依旧有些犹豫，沈于归笑着将瓷盘递给他们，自己也用手拿了一片送到嘴边。 “嗯！好吃！”沈于归只咬了一口，不觉低声惊呼。 煿金的外皮裹了面糊，煎熟之后便是焦脆的口感，里头又掺了杏仁与花椒磨的粉末，吃起来有些坚果香，味道却又是麻麻的。 里头的竹笋被外层的面糊包裹得甚好，故而竹笋的口感便是脆的，脆而不老，干而不柴，十分有嚼劲。 多嚼几下，竹笋的清香便散发出来，仿佛还带着竹林中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道，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那橱役们见沈于归如此，心中虽觉诧异，却也都跃跃欲试。还是方才那个看着煿金就偷偷开始咽口水的小橱役率先拿了一片，道了声谢，便开始吃起来。 那为首的橱役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掌：“你这泼猴儿，懂不懂规矩！” 沈于归忙笑着劝住了：“无妨，无妨，这煿金本就是做给人吃的，各位若是不嫌弃奴家，便也尝尝吧？” 最终还是那为首的橱役点头，才有人伸手来拿，见着人多笋少，便撕成小块，一人分了一块吃了。 此时，第二锅煿金又已经出锅。沈于归将其捞起，继续分给众橱役。橱役们自是再不敢受，这次却说什么也不再吃了。 沈于归笑道：“这煿金需得趁着刚出锅，尚还热时食用，此时口感最好。待会儿供给举人们的饭食里，这煿金奴家会最后煎制，煎好立即送去便是。” 橱役们纷纷点头，不发一言，私下里却相互交换了眼神： “不愧是朝廷特派来的厨娘，这吃食的花样也多，味道也好！” 只煎了两锅，沈于归便停手不煎。方才看着橱役们的反应，自己的第一道菜似是已经获得了他们的认可，接下来便是自己的第二道菜——满山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