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是贞婕妤身边新任的主事太监，姓苏。 苏公公应庸公公指点踏进大殿门槛，在不远处站定，躬身拱手对姚玉行礼：“余副总管，贞婕妤身体不舒服，烦请余副总管请太医到玉琼苑给娘娘把脉。” 青天白日正是姚玉歇值的时候，贞婕妤此时身体不适，除了她，不好再点别的公公代替她去。姚妗也在玉琼苑里，就算姚玉此时想一口回绝回监栏院也未必看得到姚妗身影。 姚玉到太医署钦点了擅长女科的太医，一路走到了岚熙宫。 “婕妤娘娘，余副总管带上太医在门外候着了。”莲儿看着贞婕妤一人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百无聊赖地在茶几上转圈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他自己来的？”贞婕妤眉心忽然一动，眼神旋即放出点点光芒。怕被莲儿看到，一直垂头盯着茶几上手沾上茶水一圈又一圈。 “与苏公公站在一块。” 贞婕妤转眸斜看一眼莲儿，想起另一件事：“陛下还没下诏怎么处理梁公公，他关在咱们院子里柴房一日，饿他几日了，人也该奄奄一息了。” “陛下昨日才宠幸了胜嫔和姜顺常，只胜嫔一人让陛下下诏晓谕六宫晋升贵嫔。”莲儿意有所指，似有催促贞婕妤的意思。 贞婕妤不为所动，对胜嫔晋升的消息似乎不关她的事，转而把下巴一扬：“姚氏还在后厨忙活吗？” “按娘娘吩咐，后厨一概大小事宜都让姚氏做了，掌勺的嬷嬷们一个都不上前帮衬着。” 贞婕妤点点头，眉心微微一皱道：“余副总管亲自来了，咱不好再为难姚氏，在他跟前务必做好表现，别让他看出咱们苛待了姚氏。”贞婕妤把“表现”咬得很重。 “是，娘娘放心。”然后看到门外焦急等待着那几人，道：“奴婢这就叫太医进来。” 贞婕妤抬手拦住了道：“让苏公公把太医带进来，你再派人引余副总管到后厨去见一见姚氏。” 莲儿出来时，热心地招待太医进去把脉，又叫小宫女引姚玉到后院时道：“余副总管是不是几日见不到姚氏，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看她一眼吧？” 姚玉讪讪道：“瞧莲儿姑姑说的，我与内人黑白颠倒，哪里见过面呢？今日是贞婕妤娘娘身体不适，我按例听庸总管吩咐带太医过来给贞婕妤把脉。”说着便关切一声，“婕妤娘娘身体不适？” 莲儿本以为姚玉此次前来一心惦记着姚妗，见他关心贞婕妤，脸上逐渐蕴起笑意道：“娘娘无碍，就是近日时常闹着没胃口，几日没怎么吃东西。” 姚玉想着一定是君主这几日没来看贞婕妤，便问：“陛下有过来看过娘娘吗？我现在只值夜，呆在陛下寝室里守着，不曾知道陛下白日里来看过娘娘没有。” 贞婕妤对君主什么心思，莲儿最清楚，但对姚玉的心思，莲儿一清二楚，虽不说破，她已经感觉到贞婕妤正爱慕着她。 爱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有什么好？莲儿曾觉得贞婕妤这样做不值，在看到君主喜怒无常的做派，她明白了贞婕妤为何把这份爱慕廉价地靠向了余副总管。 “陛下前几日来过一次，后来北方发生了雪灾，陛下就开始鲜少来这里了。不过——”莲儿淡淡一笑道：“娘娘不思饮食，许是姚氏刚来这里，她做的伙食有些不合娘娘口味。” 姚玉心想姚妗确实不擅长做膳食，她本是姚氏嫡女，将门小姐出身，怎么会沾染一丝春水呢。 莲儿歪头看姚玉神思久远，观察她脸上并没什么不妥，遂进一步道：“不是娘娘嫌她做的膳
食不好，是我看不下去娘娘因为余副总管的面子，隐忍不适感强吃姚氏做的饭。我之前还向娘娘提议不如让姚氏在后院打扫庭院，可娘娘怕委屈了姚氏，又怕你没了脸面，就一直让姚氏在后厨做着。” 姚玉叹了口气道：“不管在哪里做都是一份辛苦活。”然后看向莲儿心疼为难的样子，姚玉索性道：“内人既然不善后厨，不如安排她做后院打扫活吧。” 这样对姚妗来讲算是比较轻松了。 莲儿笑里释然道：“余副总管这般说了，我还纠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就冲余副总管点头，过会儿等太医出来了，我即刻跟娘娘说一声。” 姚玉见二人不谋而合，心下也开怀了道：“我这就一道去瞧瞧姚氏，不消一会儿就回监栏院。” 莲儿点下头，叫小宫女引路去了，见姚玉走远，莲儿转身时听到里面太医连声“恭喜”的话。 小宫女带路似乎比较漫长，姚玉感觉自己走了一辈子的路，忍不住问小宫女：“还有多久就到后厨？” 小宫女脚步放慢了道：“余副总管不急，再走三个小路就到了。” 姚玉朝前看一眼小路，见一个又一个绿林，感叹：“想不到玉琼苑里看起来不大，实际走起来却总一望不到头啊！” 小宫女扑哧捂嘴笑了并不答话，继续向前面引路。 姚玉起先不在意，可小宫女低头捂嘴笑了一路，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小宫女听过姚玉的事，算是比较崇仰她道：“奴婢笑余副总管那么着急见姚氏。” 姚玉脸上故意赧然，讪讪道：“让姑娘见笑了。” 小宫女没想到他说话那么有礼貌，好似她在深宫里头一次被人这样平等对待，心下顿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想不到余副总管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谁见了您一面都要叫一声‘余副总管’，但在奴婢看来余副总管又与庸总管不同。”宫女说话变得柔和起来，里面掺杂着不无敬仰。 姚玉知道宫女所指是什么，不就是她不爱在人前端架子。 “从前奴婢偶有听闻余副总管的家事，本以为余副总管......”宫女有所顾忌地不提，遂不安地扭头看一眼姚玉，姚玉只是在后面跟随，一点表情都没有显现，宫女回过头，一边走一边放心地道：“姚氏命真好，奴婢都没有她这样的福气。” 宫女莫名崇拜的话，姚玉想不到她那么热情，唯一消灭她内心炽热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一句不回应她。 宫女热心洋溢地说了一路，不见姚玉哼一声，以为她生气了，眼看快到了后厨，宫女转身福身道：“方才奴婢多嘴说了几句，请余副总管不要怪奴婢没有分寸。” 姚玉此时再不说话，那宫女真觉得自己触怒了她，姚玉只好启口抠得两个字道：“无碍。” 宫女松下口气，扭头看后厨的门禁闭着，笑着向姚玉解释：“现在已经过了早膳，想必屋子里的嬷嬷们都歇着了吧！”遂走上去敲了敲门道：“张嬷嬷你在里面吗？” 好一会儿里面不耐烦地懒惰声传来，像是刚打了瞌睡道：“谁啊，在外面聒噪。”一面不耐烦一面门“枝丫”地打开了门，年老力壮的张嬷嬷脸色难看地看到宫女一刹那，立刻收敛表情，转成一个笑容问：“小葵啊，婕妤娘娘是不是又想吃饭啊？” 小宫女刚点头，张嬷嬷可惜地道：“姚氏不在这里，我叫她到御膳房后院向连公公讨一些豆腐来，娘娘吃不下谷饭，吃点凉拌豆腐也算好吧！” “张嬷嬷不是奴婢过来问
膳，是余副总管来了。”小宫女微微皱眉打断了张嬷嬷道。 张嬷嬷先是一惊，看到宫女身后站着一个大人物，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 “余......余副总管。”她巴结地愣着。 “还不快向余副总管请安。”小宫女提醒一下，张嬷嬷便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 她颤巍巍地蹲身道：“奴才请余副总管安。” 姚玉主要目的不是来为难后厨的嬷嬷，而是过来看一眼姚妗无事就走。 小宫女走到姚玉身前道：“余副总管，好巧不巧，姚氏已经在御膳房路上了，不如稍等片刻？” 姚玉左右这会儿见不到姚妗，本想推说一番离开，可又想起她已经数日没见到姚妗了，不忍心离开道：“无妨，我就在这等上一刻，看姚氏一眼就回去。” 宫女扭头看张嬷嬷无措的样子，道：“张嬷嬷这么的，这里有余副总管，里面的和外面的都随我一道到别处去吧。” 见姚玉没哼声，张嬷嬷巴不得现在避开，宫女带着屋里出来的嬷嬷们走另一条小道去了。 这下安静了，姚玉看了看天，已经上午了，周围绿林光枯枯的，仿佛冻干了没有任何生机，只待来年春天才发出嫩芽来。 这个冬季异常寒冷，即使有轻微的风，空气中刀子似的刮红了姚玉的鼻子，她忍不住握着双手哈气，人前风光又怎样，身为副总管她依旧是宫中最卑微的人。 在心中忍不住对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境遇感到心酸时，忽然一阵异香刚飘到她周身，腰中被紧紧地勒住了，姚玉心里慌乱一下，扭头看个究竟，只能将就看到身后人的鬓发上插着金簪步摇。 她清楚她身后的人不是姚玉，感受身后传来热热的软香，背后被她的脸熨帖着，姚玉心脏如小鹿慌乱。 她木然地绷直身子，手足无措，嘴里几次启齿都让心底的慌乱羞于出口，唇瓣颤微地磕巴：“你......你不是姚妗。” 好一会儿，身后人脸贴着她后背能感受到她传来的心脏跳动，朱唇弯了好看的弧度，绵里柔声如呢喃：“余公公。” 完，果然是她！姚玉感觉天都塌了，地都在震动。 她左右看了一圈，手上急切地掰她环着的手臂，她越急切她环得就越不肯松手，仿佛要中箍了一个金刚圈似的怎么摆脱不掉。 “别这样。”她眼里脑里都在叫嚣着“别让别人看到”的慌乱，可看了一圈，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姚玉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宫女是故意引开后厨里的嬷嬷的，那么姚妗呢？她也是被故意安排去御膳房讨要豆腐的当，让她独自过来寻找伺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