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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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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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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屿走后,谈音一个人在宅子里窝了一天。 之前的晴天像是忽然间变了脸,阴沉沉的,谈音弄了个暖炉在书房,除了吃饭,几乎一整天都在屋里,连做事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隔天,天气隐隐有些转晴,但温度还是很低,那灰色天空有一块白里偏粉的“洞”,听老人说是开雪眼,恐怕要下雪。 午觉起来后,谈音裹上羽绒服围上围巾戴了帽子,出门去。 阡陌相通的小巷子依旧如迷宫,但镇上的变化不是很大,小时候穿梭过无数遍,即使是看起来极其相似的小巷她也知道该往哪走,是左拐还是右转,心里有一张地图并不会迷路。 镇子的风景极佳,几乎每家都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的植物时常攀过墙垣往外探出身子,之前因为交通不便有种与世隔绝的清淡,极少为外人知道,大多都是本地人。 几年前有电视剧来这里取景,等电视剧播出后,云崖镇掀起了一股不小旅游热很是闹腾了一段时间,各种的粉丝来打卡什么的,虽然这两年已经没有了电视剧播出后的那种狂热,但小镇的知名度提高了,渐渐被人熟知,多了许多的商业活动与空间,也多了许多外地游客。 只是到冬天,交通不便的缺陷再次凸显,是旅游的淡季,却是本地人最悠闲惬意的季节。 谈音坐在小时候和外公常来的一家茶楼的二楼,把笔记本合上,百无聊赖看楼下不远处桥上人来人往。 茶楼虽然是同一个,但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 谈音回过神,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手上还拿着相机,她点了下头:“可以。” 迟倦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相机放在靠窗的角落,学着她的样子看向窗外。 事实上,他在对面看了她好久,忍不住走了过来。 茶楼老板把他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我请你喝茶吧”,迟倦用新的茶盏给她倒了一杯。 谈音看向自己早已凉掉的杯子,也没拒绝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盏捂着手:“谢谢。” 迟倦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清亮的颜色和着茶香唇齿留香让人心旷神怡,他放下茶盏:“你是本地人吧?” 谈音看他一眼,道:“算是吧。” “终于是能说上话了”,迟倦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来:“当地的方言实在是太难懂了,交流起来我只能连猜带蒙知道个大概意思。” 谈音也笑。 的确,这里的方言比较拗口难懂,而且很多都是古音,再加上这些年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求学要到过年才回来,上了年纪的祖辈说的方言会更加晦涩一些,她也不能算当地人,因为她外公外婆是后边搬来的,对于方言,她能听懂大半,但只会说小半。 “这里真是美啊”,迟倦忍不住感叹。 美得像一卷画轴,执笔之际又怕落笔时唐突了它。 “你是来游玩的?”谈音抿了一口茶。 “算是吧”,迟倦用她刚才的话回她。 实际上,他是来采风的,但和游玩也差不多。 谈音莞尔:“很多人都喜欢在夏天来,但我觉得这里的冬天才最舒服惬意。” 可能是一天多没怎么交谈,她对着陌生人不自觉话多了起来。 “我也觉得”,迟倦很是认同的点头,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实际上我是来找人的。” “嗯?”谈音吃了

块他推过来的桂花糕,有小时候的味道,但又不全是小时候的味道。 “据说国画大师谈骞的故居在这镇上”,迟倦道。 “你很喜欢他?”谈音顿了一下。 “是啊”,迟倦毫不迟疑的回答:“不过我来这也就是碰碰运气,并不是来打扰他的。” 谈骞为人极其慷慨,对自己的字画作品不怎么在意,完成后随手送人,很多都成了私人收藏,在市面上流通的极少,一个月前拍卖行有一幅拍卖,但他还是失之交臂,痛惜之下跑来了这个地方,想着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也是好的。 “哦”,谈音想了想:“他确实住在这个镇子上。” 这里的建筑极具当地特色,外围是用巨大石块垒起来的砖墙,从空中俯瞰的话是浅浅淡淡的白墙青瓦风格,但院落里边的建筑又各家有各家的风格,又不会太散乱,整体而言,还是一种水墨式的画卷,要是遇上有雾的天气,恍若仙境。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迟倦实在有些好奇。 关于谈骞,除了那些真假混杂的画作,外界所知的关于他的信息极少。 “他呀”,谈音的眼神悠远,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他呀,可是个老顽童。他会在外孙女脸上画小猫惹得她哇哇大哭之后乐呵呵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鱼造型的糖画说只有小猫才能吃,也会在外孙女生病不能出去玩的时候在纸上画能以假乱真的老鹰捉小鸡逗她开心,他会瞒着自己严厉的女儿偷偷给外孙女买三个大西瓜结果祖孙二人都被骂,他也会在春天里摘下一支桃花放在案头的花瓶祭奠他的妻子,他是那种,外孙女受伤了之后他能安静在他身边陪她做一朵蘑菇的人,即使生病即使疼痛难忍,但视频时依然会对着外孙女说没事我不疼……” 她从来没见到过比外公更易于知足的人了,慷慨洒脱即使富有也满足于一箪食一瓢饮的简单快乐,别人视为珍贵的他的笔迹他却是画过就扔,从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她读到《金刚经》那一句“心无所住”,似乎才有些读懂了自己的外公。 谈音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絮絮叨叨轻易说起了外公,可能是因为他是喜欢外公的人吧,她放下茶盏才发现这已经是喝的第二碗,对着对面有些不好意思:“我说太多了吧。”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迟倦眼里带着笑意:“从你的描述里,我觉得我的偶像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有了具象化,是一个活生生的淘气的老人,这可是别人所不了解的老爷爷而我能独享一份真是太幸运了。” “啊”,谈音诚恳道:“有你这么喜欢他记得他的人,也是他的幸运。” 她也觉得奇怪,明明素未蒙面,却因为喜欢的相同的人能放下戒备侃侃而谈。 “但是他不收徒,没有传人有点可惜呀”,迟倦感慨。 “是有些可惜”,谈音有着淡淡的忧愁:“可惜他的外孙女也没能遗传到他的绘画天赋。” 外公年轻时念过美院也出国留过学,但后来有他风格的绘画书法大多都是自己自创自己钻研的,而且是收过徒弟的,收过两个,但后来闹了一些不愉快,再加上外婆身体不好,外公就只是稍微会给后辈做一些指导,不再收徒,所以现在临摹他作品的人有,但传承他技艺的人没有。技艺靠传承,但艺术,除了传承之外,还需沉淀以及天赋。 “我想,比起画画来,老先生可能更希望他的外孙女能开心的生活”,迟倦看着她道。 他要是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人,便是老先生的孙女。 但别人没说,

他也不点破。 “谁说不是呢”,谈音淡笑。 她的外公,有着一种质朴而笨拙的乐天豁达。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镇子上死了人,她第一次经历那种事情,听着敲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吓得不敢出去玩也不敢一个人睡,外公就给她讲了庄子的故事: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朋友惠子来吊唁,却看到庄子叉开双腿坐在地上边敲盆边唱歌。惠子很不认同庄子的做法,就说:“你和你的妻子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她为你生养子女直至老了死了,你不哀伤不哭泣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还敲着盆唱着歌,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然后就有了庄子那段有关生死的论断: 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④ 看似无情,却最深情。 笑,并不是因为不悲伤。 谈音回过神,把电脑放进帆布包:“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快要六点,但天空不是之前的那般黑沉,反而是有种隐隐的灰白,像是要压下去的夜幕硬生生被掀了回去,但力道不够只推了四分之一。 “谢谢你的茶点”,谈音站了起来:“要是下次能在这镇上遇见,我送你个礼物吧。” “再见”,迟倦朝着她摆摆手。 “你也赶快回去吧”,谈音对他道。 小镇没有路灯,除了天上的月亮星辰,便是各家屋子里从窗户透出来的光,走夜路的话,需要借助手电筒之类的。 “好的”,迟倦道。 谈音出了茶楼,才感觉到冷,以及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 小小的,细细密密的,悄无声息的,还没有堆叠出形状的,是那样安静又那般自得。 她仰起头,看来今夜的天不会太黑。 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毅然走入了雪中。 楼上,摆弄相机的迟倦,对着不远处桥上闲庭信步忍不住仰头看雪的女孩按下了快门。 是水墨,也是油彩。 像水墨风景里走出来的打着油纸伞结着丁香怨的姑娘。 又像油彩画上最开始铺叠的浓墨重彩的一层。 雪下了一整夜,先是小的,越下越大,像是连整片天空都照亮了。 第二天起床时,整个小镇已经白茫茫一片,没有人路过的地方,雪已经没过小腿。 谈音推开窗户,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和屋内的暖气流纠缠在一起。 院里的柿子树依然挺立,树干要一个成年人才能抱得过来,早已不需要人精心打理,依靠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就能活得很好。这个季节,柿子树早已落了叶子,灰褐色的枝桠上,也被覆盖了一层雪,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看起来没有丁点儿重量。忽然间“扑哧”一声,是停在树上的鸟把雪弄了下去,就像小时候,有时半夜会听到猫在树上喵个不停,外公便大半夜起来把猫撵走。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又像是才发生不久,和每天的生活融合在了一起,依旧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 活色生香的生活画面,从早餐摊子上刚出炉的包子开始。 谈音买了两个白糖花生的,包在牛皮纸里,而

后又买了一杯不加糖的豆浆。 等待装包子的间隙,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角落吃东西的人,安静的就像昨晚的雪一般。 她收回视线,拿了东西往回走。 外公家的大门,有一块木制匾额,写的是“吾庐”两个字,取自陶渊明的“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大门刷的柿漆,是八岁那年她和外婆一起做的,到第二年才一遍遍刷上去的,现在已经十六年,颜色变得有些浅,但也愈发温和包容了。 回到家,她并没有换下身上的装束,而是去书房拿了前一晚包装好的礼物,再次出门。 迟倦吃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哥哥,这是音音姐姐让我给你的”,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他。 迟倦愣了一下,才接过来:“谢谢你。”他从包里摸出几根棒棒糖递了过去。 “谢谢哥哥”,小男孩笑着跑开了,去和他的小伙伴堆雪人。 迟倦从掀开的门帘望出去,外面的人,都不是她。 等他回到住的客栈,才小心的打开来。 是谈骞的画作,而且是他后期的画作,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童稚,画面上的一老一小蹲在地上在逗弄着一只虎斑猫,这种闲适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上跃然而出。 他看了许久,小心的把画收好,而后拿起旁边的笔和纸,开始勾勒。 萍水相逢,陌路而已。 但却得到了最大的善意。 她的心性,并不逊色于她的外公。 谈音在镇上又待了两天,雪停了的第二天她就坐车出去了,以防更大的雪来临封山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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