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母亲被害案升堂，作为子女怎么都该出现的。 蔡家人相视一眼，蔡老大道：“我那侄女和侄女婿在邻县，兴许还未曾听说升堂之事。” 俞唱晚发现麻荫子便来了县城击鼓鸣冤，根据大乾律法，只要击鼓，必须立马升堂。而蔡老九的女儿蔡香嫁去了兰溪县，相距半日路程，消息可能还未传过去。 这倒是说得通，俞唱晚咬了咬下唇，思索再三，又问，“冒昧问问蔡九叔，令爱和你们夫妻亲近么？” 方才在义庄，她看见那一家三口才想起来蔡老九是有女儿的。又记起前些时日，秦婶曾来家中看望周氏，闲聊起贾氏的丧事，只道蔡香脸上不见半点悲戚，家眷答谢靠近她似乎还嗅到辣椒味。 “这问题与本案有关么？”蔡老大虎着脸抢白道，“难不成我家侄女儿还能杀害自己亲娘不成？说话要凭良心，你辛苦替父翻案，难道别家女儿就不孝？” 蔡老二冷笑，“俞姑娘，这可是公堂之上，我蔡家的名声容不得你污蔑。” 俞唱晚着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激起蔡家人这么大的反应，也就是说，这其中必有猫腻。 白胖的韩县令此时也觉得蹊跷，一拍惊堂木，要求蔡老九回答。 后者长叹一口气，对大哥二哥抛去个安抚的眼神，拱手道：“不敢隐瞒大人，小女与草民和妻子比较生疏。” 蔡家人见阻拦无望，只得由他去，袖手退到一旁。 “我与妻子有一女一子，幼子先天不足几次差点夭折，好容易才保住了命，这期间长女却因我们疏忽在门前独自玩耍时磕破了头。我与妻子很是自责，两个孩子谁伤了都心疼。可那是农忙，她生产伤了身子卧床将养，地里又有活儿要干，便是请人都请不到，实在是无法再同时照护两个孩子。 “于是妻子与我商议，莫如将香儿，也就是长女送到贾家去，等到哥儿养住了再接回来，平素给些银钱便是。我想着香儿外祖家有几个同龄的姐儿，她舅舅又向来疼她，如此倒是两相便宜，伤好后便送了去。后来哥儿在四年前没了，我们将香儿接回来，可那时香儿已经十六岁，无论我们如何补偿，都与我们亲近不起来。” 蔡老九一脸疲惫，眼中满是悔恨，哪怕女儿在灵堂上用辣椒熏了帕子才能哭出来，他也一句都没责备，这是他们欠她的。 韩县令为官十来年，立马嗅到一丝不寻常，“案发当日，你女儿可有归家？” “不曾。” “你怎知不曾？”韩县令接过师爷递来的口供，“案发当时你不是不在家么？” 蔡老九一噎，“这，女儿女婿说过，他们那日正在兰溪县县城赶集，还是次日才赶回来的。”这也是蔡香的供词。 “今年二人归家过几次？最近一次是何时？” “隔几个月便要回来一次，不一定，最近一回是端午。”蔡老九不假思索。 “哦？记得这么清楚？” 蔡老九苦笑，“因为每回回来都要银子。” “她要你就给？”韩县令三角眼一眯。 蔡老九颔首，“少的时候三五两，多的时候三五十两。” 韩县令：…… 老小子还挺有钱的，想他堂堂县太爷要赚一百两银子还得恩威并施、劳心劳力操作一番。 心里很不爽快的韩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审，退堂。 翌日清晨，更多百姓聚集在县衙外。
> 小豆苗扶着周氏过来，那厢赵德全见了忙叫捕快搬来个墩子放到廊檐下，又端来两碗茶。 周氏忙不迭道谢，接过茶水坐下。 堂上杀威棒震地，正式升堂。 俞唱晚等人一一报上家门后，两张生面孔上前叩拜。 “民女(草民)蔡香(曾彪)，叩见大人。” 原来这身着杭绸衣裙的女子就是贾氏的女儿，只见她生得与贾氏有五六分像，瘦弱得紧，眉骨略高，眼窝凹陷，眼下有些青黑，唇色极淡，面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得有点病态。 她身边个子中等，生得普通的男子便是她丈夫曾彪，他双颧高耸，略显刻薄，嘴角下撇很是苦相。 俞唱晚蹙了蹙眉，觉得这位曾彪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等她想起来，韩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二人在何处买的麻荫子？” 曾蔡二人面不改色，声称不知道什么麻荫子。 韩县令又问了几个问题，蔡香全都是，不知道，不是我，听不懂。曾彪则是锯了嘴儿的葫芦，不开口。 气得县太爷山羊胡都吹翘了好多次，直想听从民意大刑伺候。 这时，曾彪说了他今日在堂上的第二句话，“大人，我夫妇二人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凶手不是我们，何必浪费时间？” 此话一出，俞唱晚又看了他几眼，这番傲倨的神态，越发让人感到熟悉。 下不来台的韩县令气得面红耳赤，却听衙门外一道清雅低越的声音道：“大乾律例第二十七条，百姓须配合官府提审，不可藐视公堂。” 师爷正弯腰想提醒大人这一条律例，谁知有人先他一步。 其余人也都看向方才说话之人。 只见他身着一身玄色竹叶暗纹袍子立在那儿，乌鸦鸦的头发全部束了上去，用一根云头如意玉簪固定。 俞唱晚摸了摸袖口的那方竹纹帕子，今日他洗净了尘埃，脸上不再那般落拓。这人分明只是比普通人生得好看几分罢了，那气度却是旁人不可比的，仿佛只有他是天上云，别人都是地下尘。 赵德全清了清嗓子，韩县令回神，拍着惊堂木道：“正是！胆敢藐视公堂，来人，打！” 二人没想到县太爷真会用刑，脸色大变，两个高大健硕的衙役立马堵了曾彪的嘴，将其摁在条凳上。举起碗口粗的杀威棒开始行刑。没几下曾彪臀部便渗了血，疼得满头大汗。 蔡香大惊，心疼不已，忙跪下膝行几步哭求。 “你若说实话，本官便叫停。”县太爷睨着堂下女子，“如何？” 蔡香磕头，保证自己知无不言。 “你每次回家问你爹娘要银钱，贾氏回回都给，那么多银钱做甚了？” 蔡香吞了口津液，“我若不把家中银钱要到手，那银钱便会落入我爹手中，以后还不知道养了哪个野种。” 蔡老九万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当下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养了谁？呵，我对你可吝惜过银钱？哪次回来短了你的？你嫁妆中的压箱银子，我敢说全村没有一个姑娘能赶得上。”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何曾有过私心？ 或许是丈夫挨打让蔡香方寸大乱，也或许是听父亲说家中银钱都给了她，她一时间竟将曾彪嘱咐的话忘了个干净。 “打量我不知道么，你不满我娘生的儿子生来就带病，还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导致你蔡老九断子绝孙，你想和离，我娘不
从。”蔡香猛然转头，“所以凶手是你！你杀了她才能续娶一个给你生儿子。” 此话一出惊呆了众人，只有趴在条凳上的曾彪闭上眼暗骂一句蠢货，有现成背锅的都不知道用。 衙门外议论纷纷，蔡家人自己咬起来，俞家这被告的反而被排在外。 蔡老九看着自己女儿跟个陌生人似的，“你怎能如此污蔑我？我是你爹，被害死的人是你娘，我们对你不好么？就那曾彪对你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年过四旬的男子佝偻着背脊在大堂上流下泪，没想到女儿竟然这么狼心狗肺。他便是就是养了条狗，狗还会摇着尾巴舔舔他，蔡香简直禽兽不如。 俞唱晚上前，“大人，蔡九叔的小儿子生来就带病，四年前夭折，他当初都没和离，缘何多年后才闹和离？” 不错，蔡香的话说不通，再则蔡老九有不在场证明。 是时，一身玄色短打的云飞高声问：“大人，这妇人说谎了，欺官之罪。” “她太孱弱，不适合用刑。”杨颂之嘴角微翘，淡淡道，“瞧他们夫妻恩爱，想来丈夫很愿意替妻子受过。” 韩县令也瞧出蔡香对曾彪很是依赖，当下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蔡氏乃女子，本官自当酌情用刑，既然都认为曾彪该代妻受过，那便多打曾彪三十棍吧。” 令签落地，杖责继续。曾彪痛哼出来，瞪着妻子的眼一片猩红，恨不能吃了这个蠢笨如猪的。 蔡香心疼不已，立马磕头求情，没一会儿，额头便青了一片。 韩县令不为所动，“蔡氏，你老实交代本官就叫停手，你若继续撒谎，下次多加五十棍。” 此时，身着公服的张旸赶了回来。昨日下衙后他便带着衙役赶往兰溪县，一队人马连夜将曾蔡二人带来县衙，另一队则等他们走了之后进屋搜证。 “大人，属下在曾彪家中的壁龛后找到这个。”说着呈上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倒出来是灰黑色的颗粒，正是麻荫子。 物证出现，再加上夫君的痛苦闷哼，蔡香煞白着脸，惊慌不安地跌坐在地上，瞥见曾彪忍着剧痛，颤抖着手拿出一个小方盒。他掂了掂小方盒，眼里的狠厉夹杂着威胁。 蔡香变了脸色，登时想起丈夫昨夜的话，立马磕头道：“我说我说，麻荫子是我在外地买的，我娘也是我杀的。” 韩大人摆手，杖责立刻停止。 衙内外落针可闻，女儿竟然弑母！？ 俞唱晚倏然拧紧了眉心，她一直在盯着蔡香的举动，那小方盒也没能躲过她的视线，可是曾彪仅拿出来一下便收回了袖中。那到底是什么？ 杨颂之见堂中少女身着荷径色衣裙，笔直地站在那儿，左手握拳举起，轻咬着食指的骨节。 跪在地上的蔡香咬着牙讲述起来。 “今年清明，我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并告诉我她以后再也不会给我银钱，要让我和阿彪赚钱养活自己，可做买卖真的好累。那五十两银子很快就花用完，家里连米面都快没了，阿彪就让我去找娘要银子，我们便在端午那日回家，刚提了个开头，便被她拒了！丝毫不管她亲女儿和女婿的死活。” 蔡香眼底漫起怨毒，爹娘眼中只有弟弟，为了弟弟将三岁的她抛弃，一年中仅有中秋和过年可以回家见到爹娘，表姐表妹们都笑话她没人要。 他们只会指责阿彪大她九岁，不是个好人，骗了她的身子，不把她往正途上带，骂她、让她和他分开，可是阿彪的好他们怎么能体会？那么多年
是阿彪陪着她过来的。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狠心，我都求她了，跪下求她都不答应，晌午都没让我们吃便将我们赶了出来。哦，就扔了几个粽子来打发我们。” 沉寂多时的蔡老九高声道，“你娘那是想逼曾彪自力更生，你们若是肯踏踏实实做事，我们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 蔡香乜着蔡老九，咬紧后槽牙，“你们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了要补偿我，就是这么补偿的？哪次给银子是痛快的？若我是儿子，你们还会这样对我么？你们真的心疼过我么？你和她有银子有铺子有地，为何不愿意多拿点给我们呢？不然我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