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by王小波 光芒丛林 01 早春三月，空气中带着些阴冷萧瑟。 松城法大博雅楼前的布告栏上，密密麻麻地张贴着新入园企业的宣讲海报。 李光芒驻足确认，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如同扫描仪器检视着海报信息，风吹过来，她打了一激灵，将怀中的文件袋向上抱了抱。 空中飘起了零星雨滴。 她快步走至宣讲地点，轻快长腿拾级而上，噔噔噔地来到了新诚律所的招聘现场。 现场人满为患，阶梯教室内从近至远望过去，一排排脑袋似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期待着找到心仪合适的买方。 李光芒也不例外。 她法大法学专业大四在读，今年里考研考公双双败北，只好努力抓住春招的尾巴，多跑几个宣讲，多去几个面试，想着以她四年成绩怎么也能面到个差不多的，可没想到，几场下来，一个也没有。 被拒理由千奇百怪，足以挫败她二十几年来建立的骄傲自信，她捏着简历，听着台上滔滔不绝的宣讲声音，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成功。 “接下来，请同学们将简历依次交至我们助理手中，十分钟之后，我们会通知筛选通过的同学进行面试，谢谢大家。” 人潮朝前涌去，李光芒被挤在一个女生身后，她拿着简历往前凑了凑，女生转过来脸来，她看到了一头羊毛卷短发造型的应敏。 她们在社团里见过，算是点头之交。 人群将她们挤在一起，李光芒跟着应敏出了教室。 雨下得有些乱了。 她焦灼等待着，旁边应敏却一脸轻松，带着平日里的淡然和理性，不似她这般惆怅。 十分钟后，面试官叫到，“李光芒，应敏……” 她们分到了一组，除此之外，还有四位女生，她顺位第一，应敏第四，其他人穿插其中。 面试开始，几人轮流做自我介绍。 李光芒介绍了自己的绩点排名、实践经历、获奖经验，顺便谈了谈对对法学专业的个人看法，她自觉说得不错，但后续被面试官打断，声称“注意时间”。 思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时间，她顾不上完美发挥，只好囫囵说完。 心中懊恼。 轮到应敏，李光芒听见她落落大方、自信昂扬的声音，看到面试官频频点头。 几番问答之后，胜负成败有了结果。 就当她觉得面试官会加大难度做最终考核时，没想到，以一个基本问题结束—— “你们有男朋友吗？律所外派业务很多，压力还是很大的，出差加班都是常事，这一点你们可要考虑好啊。” 话音随着屋外狂风卷进心中，不适和异样撞击着李光芒，正当她低头思考如何作答时，平行线那侧首先爆发骚动。 “砰——”凳子快速反弹靠在椅背上，在李光芒心上撞出鲜红印痕，她看到应敏应声而起，站了起来。 “面试官您好，首先，我认为有没有男朋友不是本场面试的重点；其次，任何工作都要承受一定的压力，我认为您这样的问法是对女性的偏见，也是对我们几位面试者的不尊重。” 应敏的一番话，让面试官那模棱两可的话语有了清晰的锚点，如同细小火
柴呲在火柴盒上，终于冒出了火光。 李光芒也生起气来，将将好的是，她还有男朋友。 她快速、大略地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画面，陆铭在外辛苦工作，她却因为家庭要牺牲自己，连重要的工作机会也不被给予。 光是想想，都够的。 窗外雨声渐大，没有人继续说话，偌大教室空空荡荡，沉默的几分钟无比漫长。 面试官带着一种不好意思被揭穿的微笑，说：“这位同学，首先有没有男朋友这件事确实属于个人隐私，但从以往年校招来看，恰恰有近五成学生会因为恋爱关系毁约，给企业增加人力成本；其次，也有近三成的女性会因为加班外派太辛苦考虑辞职。所以，请问我的问题还有问题吗？” 应敏脸涨得通红，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面试官打断。 他们将桌上散落的简历冷淡地翻来覆去，眼神并不看向众人，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李光芒潦草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便便，像是把近日受到的委屈与愤怒和盘托出，全然忘了刚进场时要成功的决心。 众人起了身，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灵动的眼睛一瞥，却看到一旁她的简历，被狠狠地画了个大叉。 不仅是她，还有她们全都画上了。 肆意的笔尖带着傲慢，干净的简历变得肮脏不堪。 李光芒向前探过身子，腰以下的位置被桌子挡住，她愤怒地又不失礼貌地问：“请问、你们、对、男生、也是、这样问的吗？” 小火苗一时间撺掇成了大火，面试官面红耳赤地起身，走至李光芒面前，尴尬地下不来台，只是气愤到了极点，问：“你叫什么名字？” - 她叫什么名字？ 哼，刚刚的十分钟她是见了鬼了吗？她做了那么详尽的自我介绍，他还在问她叫什么名字？ 李光芒不理会面试官的询问，径直跟着人群往出走。 昂首挺胸着像一只高傲的小鸡仔。 “搞什么鬼啊，这下肯定全完了。” “再神气有什么用，不还得等着别人给工作机会嘛。” “就是，无语死了。” 一同面试的女生们如鸟兽四散至走廊处等待最终结果。 而李光芒被挤到队伍后，听她们抱怨。 声音太大又刺耳，让气氛更显尴尬，更有甚者，故意走过去撞开了李光芒和应敏两人。 “说得什么屁话，没见过上赶着被人欺负的。”应敏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将被挤开的李光芒重新拉回身边。 李光芒愤怒情绪随风而散，又听到女生们抱怨声音，后悔自己刚刚冲动表现。 其实新诚在松城算顶尖大所，每年面试名额有限，很多人挤破头前去应聘，要是真让她这个冲动鬼搅了局，破坏了别人的面试机会，她心里可就过不去了。 “几天不见长进了，学会说脏话了？” 低沉厚重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随着声音翩然而至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凌厉气质的男人。 李光芒心怔了一下，男人那张帅气的扑克脸摆在面前，将她的思绪从自责中拉回，反应了过来，话是朝着她身旁的应敏而来。 应敏眼神骤亮，问：“张至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招聘啊，不然你以为来看你啊？
”张至森指了指旁边的教室。 李光芒随着声音望去，眼见面试人数寥寥，与隔壁新诚形成鲜明对比。 “啊——”应敏拖长了声调，意外中还带着一丝惊喜。“那你不早说，早知道就让你给我走后门了。” “就说你不学好吧，又是说脏话又是走后门的，思想不正确很容易出问题。” “得了张大律师，我这叫巧借东风，有你再加上我这么优秀明天就能入职新诚，跟你做同事。” “那倒是不巧了，我离职了，这东风怕是借不上了。” “什么？！你不在新诚了？” 说完应敏才意识到，张至森和新诚是在两个教室面试，代表他已不是新诚一员。 应敏那句张至森喊得直截了当，好像没大没小的打闹，而且这两人半熟不熟的搭话让李光芒听着有些奇怪。 不过她和应敏不熟，偷听他人说话也不好，只好朝外挪了挪身子，带着耳机翻看手机，等待面试结果。 突然男人和应敏齐齐看向自己，边说边笑，李光芒摘下耳机，用眼神发出疑问。 “叫光芒，嘿嘿…她名字比较好记，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见李光芒看过来，应敏也放松下来，有意识地将李光芒拉进这场对话里，“太一言难尽了，你是没看到刚面试官的表情，恨不得把不要女生写在脸上，对我们一脸嫌弃，你说现在怎么都这样，简直无语。” 张至森刚听闻李光芒事迹，轻声笑了下，在应敏高昂的语调中仔细看了看李光芒。 女生一头栗色法式烫中长发，沉着脸时是鹅蛋脸，眉宇粗重，印证了她冲动着急的个性，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人时低头眼皮轻抬，又有一种柔媚姿态，鼻梁又高又挺，鼻头小巧圆润，一抹豆沙唇色为整张脸画下淡雅基调，中和掉眉宇的冲。 是刚刚好的长相，看得出闷，看得出淡，看得出幼稚与年轻。 是他想要招致麾下的人选。 应敏还在说着。 李光芒被男人看得奇怪，她手中剩余的简历平整地放在文件袋中，袋中简历朝上，标准证件照正好朝向男人，她转了转身子，侧身躲过他视线。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趣，干嘛要躲，索性转过身子，和男人对视，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有的放矢，正中张至森那张开的靶心。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 这时，经历了长时间讨论的面试官走出来，手中还拿着A组女生的简历，朝着走廊中挤成一团的女孩们说道，“不好意思各位，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面试，本组考核没有通过者，再次感谢大家的到来。” “我就说嘛，肯定凉了！” “估计人家本来就没想要咱们吧。” “倒霉死了！” “赶紧去下一场吧。” 李光芒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多少失望难过，正当她收拾东西意欲离开时分，男人上前站到了她面前，言笑晏晏。 “法考过了吗？” 一旁的应敏这才回神，不懂两人何时到了搭话地步，惊呼：“不是吧张至森，你这是要……当场面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