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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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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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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换作平时,谢枝定是要瞧瞧这老道有什么本事的,可现在夫人在旁,她不敢放肆,只好摇头婉拒了:“多谢道长,不过我与母亲还要去寺中还愿,怕误了功夫,来日若有机会,再请道长指教。” 道长浑不在意自己被拒绝了,笑眯眯地甩甩手:“既如此,我便不耽误二位夫人了。” 李夫人又是一拜,才带着谢枝走入寺中:“你一定觉得奇怪,这位道长为何要在一座佛寺旁摆摊算命,是吗?” 谢枝被说中心思,也不遮掩:“确实有些稀奇。”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能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是隐约有些传闻,说是这位道长与圆觉方丈似乎有什么渊源,以致如今有了这般景象。” 谢枝听罢,心中纷想,面上却只是付之一笑:“不过,福宁寺这般香火鼎盛,这位道长在此谋生,倒也有几分胆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些出家之人的心思,本就不是我们能揣度的。”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便由一个小沙弥引见了圆觉方丈。方丈身形偏瘦,须发皆白,但看起来却十分健朗,面容亦和煦慈蔼。 李夫人叫人捧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来:“方丈大师,这是我之前在佛前许愿时允诺的香火钱。承玉能够平安醒来,也多亏佛祖保佑,因此今日特来如数奉上。” 方丈既不欣喜,也不惶恐,只是平静地道了谢,叫身边的沙弥收下了。 只是两人相谈间,谢枝才知道原来当初李夫人还许诺自己将在佛前侍奉一月,抄写佛经百部。谢枝既陪她同来,便主动开口陪她一同抄经。左右她幼时便佣书挣些家用了,抄经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于是两人连带几个侍女家仆,就在寺中暂且安置了下来。山中的日子虽寂寥,却胜在清净,谢枝反倒喜欢。每日晨起后,她便支开窗子,任簌簌的光影像纷纷的蝴蝶似的扑进屋子里,然后铺开经卷,呵热了冻笔,静心抄写起来,日子就在从她右手指尖到左手背游移的光斑间一日日消磨过去。 是日窗外忽而传来似有若无的沙沙声,她不经意瞥了一眼,才发现下起了这个冬日里头的第一场雪。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压得极低,几乎要与飞檐接壤,大团大团的乌云挤挤攘攘的,天地之间显得如此逼仄,大雪仿佛以要将这人世间填满淹没的使命不知停歇地下着。 多么决绝而磅礴的美。 谢枝这么想着的时候,生出种若是李承玉此刻在她身边就好的渴望来。两人上回见面时他隐于暗中却难掩冷淡的神色,却烙铁般滚烫地落在她心上。 如果他要是在的话…… 如果他…… 谢枝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宣纸上写满的李承玉的名字,两颊热了起来,做贼心虚般地攥成了一个团,细想之下又不放心,小心地展开了,放在烛火上眼看着它烧成了灰。 这一张是白抄了。谢枝自我惩戒似的一口气抄完了余下的部分,连中途送来的斋饭都未曾动上一口。 抱着这部抄完的经书,她小心地阖上门,走在去找李夫人的路上。大雪下得又急又密,斗拱连廊都模糊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她却隐约看着道身影急匆匆地穿梭其间,兼之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似的,颇为可疑。谢枝立时躲到一座一人高的香炉后,默默思量着此人像极了寺门外的那个神棍道士,脚尖在雪地上踌躇地抹出几道痕迹后,终于方向一转,跟了上去。 谢枝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头,七弯八绕地便见他走到了寺中极为偏僻之处,找到了一间寮房敲了敲门,门随之谨

慎地开了个口子,他像条灵活的游鱼似的钻了进去。 太奇怪了。 谢枝抱着经卷的手臂紧了紧。她出门时未料到有这番际遇,没有随身带伞,发顶和双肩都落了不少雪,阴诡的寒风直往她衣袖和衣领里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那门户紧闭的寮房前,凝神听着里头说些什么。 虽说非礼勿听,但是…… 谢枝僵立着,似乎听到了里头确实有谈话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反倒是大雪落下的声音更吵嚷一些。她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还是离开了得好,寮房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避开,却不小心踩空了一个台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怀里的经卷因为她的手松开了,被风骤地吹起,像一树烟花腾空后又寂寂地落下。谢枝几乎来不及惊慌,她被漫天飞雪扑打得睁不开眼,却看到落下的经卷中自己抄写的那一句“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个从屋里走出来的人伸手握住谢枝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揽过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便很快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眼里却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银制梅花簪在雪色映照下闪过的光。 谢枝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只见他一身雪青色的长袍,气度雍容,却戴了一张铁面具,看不见容貌,诡异又森然,露出来的一双眼却像琥珀酒似的泛动着光泽,只是薄唇不大愉快地抿着。 谢枝愧疚地低下头,她方才偷听了人家说话,不仅被当场拆穿,还要承蒙人家救了自己。 男人却似浑然不奇怪谢枝为何会在这里,见她无事,便又走下石阶,替她捡起落在雪地上的经卷。雪融化在上头,晕开一团团墨痕,偏那字浑然没有女儿态的精致娟秀,反倒铁画银钩一般,好似遒劲的枝干上盛开了朵朵墨梅。他不禁怔愣了一下。 谢枝见他还帮自己捡东西,越发羞愧了,急忙自己把散落的其他经纸收了起来,生怕他再多帮几分。 那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动作。远处明黄的佛殿屋脊、孔雀蓝的檐下壁画、朱红的窗棂,好似都在雪中融化了,唯余眼前一段藕色对襟长袄,簇着一张眼鼻发红的脸,有种点睛之妙的生动。 他微微松开手,那张“空生大觉中”就像只白蝴蝶飞到了谢枝手中。 谢枝只觉得眼下这情形万分尴尬,低声抛下一句“谢谢”,就假作镇定实则逃也似的走了。 男人没有拦她,也没有回头望她一眼,只是慢慢踱步到寮房门前,道:“人走了,你出来吧。” 一张落了两撇胡子的脸就从门后探了出来,果然是寺外的那个道士,他心有余悸地缩着脖子:“人走了?” 男人没有接下这句话,只是语气像掺了冰渣子一样冷:“下次来见我,注意身后的尾巴。这次要不是博叔,你我之间的话就要被那个女人听去了。” 道士赔笑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你们认出跟着我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一般人想也不会跟踪你,想必是认识你,或是知道你我在此相见之事。”男人侧过身,看了一眼身后,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正是他口中的“博叔”。 “此人我全无印象,应该不是京中富贵人家。她方才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我恐怕……” 他的声音像蒙了一层布,沙哑又不太真切。 “嗯。”男人掸了掸方才落在自己肩头的雪,“宁杀错,莫放过,那就麻烦博叔处理了。” ——————————

———————— 是夜,下了一日的雪还没停,冷冷的雪光与明月清辉相映衬。 谢枝自回到屋中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依照她的性子,遇到什么事总是先想着是自己的不是,所以之前遇到那个男人才因为自己偷听的缘故而有几分羞惭。但是……一想到那个道士是将自己与李承玉八字相配之人,再想到他今日行迹如此古怪,再加上那个戴着铁面具的奇怪男人……这一切,真的都没有干系吗? 谢枝装着满腹心事,心不在焉地吹熄了烛火,几乎就在下一刻,一块冰冷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被吓得睁大了眼睛,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挣脱。没用上一会儿的工夫,迷药的药效就发作了。 博叔借着月光看着谢枝双眼翻白晕倒下去,只是那眉眼不知怎的竟搅动了他久远且晦暗的回忆。 但这念头也仅仅只是如闪电般掠过,以至于他甚至自己都未发觉。他此刻只思忖着,若在此杀人总难免留下痕迹,若是引来官兵调查福宁寺就得不偿失了,还是带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再动手,还能顺手把尸首掩埋了。于是他便把谢枝扛到自己肩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他轻轻推开房门打量着四下无人,便腾挪向寺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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