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陆云麒正睡得深，突然感到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本能地微微蹙眉。 “相公。”那人又推了推他。 听到第二声“相公”时，陆云麒倏地睁开眼睛，之前还感到的困意和倦意瞬间云消雾散。 这是林见素的声音。 她刚刚唤他什么？ 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那人又唤了声：“相公。你醒了。” “见……素？”陆云麒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见素的脸，她的样子没变，但一向披散的头发全部盘起，衣着发型尽是妇人装扮。他快速环视一圈，这里像是一处寻常人家的农屋，简单又朴素。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榻边上立着的一只竹编小摇床上。 尽管小摇床里面躺着的人被包的严严实实，陆云麒还是看清了那张粉扑扑的可爱睡颜，和两只在脸边握成小拳头的白玉小手。 当这张惹人心怜的小脸映入眼帘的瞬间，陆云麒感到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因妖族的特性，他们往往会在幼年外形上停留很长一段时间。在陆云麒的记忆里，幼年的模样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小床里的婴孩尽管比他记忆中的自己小上许多，但无论是眉眼还是五官，几乎与他幼年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是……”陆云麒的声音微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似曾相识，又无比陌生的婴孩。 林见素起身，一脸怜爱地轻轻摇着竹编摇床，轻声道：“这是林儿啊，怎么睡了一觉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 陆云麒看了林儿许久，他伸手试探地摸向孩子的小手。 热乎乎，软软的。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触感。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眼角滑落一颗晶莹，如同天下所有喜得爱子的父亲，一遍遍重复：“我的……孩子？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 有时候陆云麒觉得自己脑中的记忆都是一场遥远的梦，只有眼下的幸福才是真实。 有时又因为太过幸福而令他不安。 每夜的枕边躺着见素，每日听她唤自己一声相公。看不腻孩子的脸，笑不完平凡的事。日子如流水，平凡充实，幸福如意。 这大概就是他心中最想要的日子。 可惜……假的始终假的，无论如何都变不得真。 林见素抱着孩子一脸泪水，她正在哭诉这孩子继承了陆云麒的半妖血统，日后定要受尽屈辱。 陆云麒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她抹了一把眼泪，激动道：“你的妖族血统不是寻常血统，通灵之术若加以善用可召万妖，到时你率领妖族一统修真界，从此妖族便能风光如昔。” 她泪眼汪汪，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哀求，“只有这样做，林儿才能有活路。” 见他不应，林见素放下孩子贴近陆云麒。 陆云麒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玉容挂泪珠，好不惹人怜惜。 葱白的手环上他的后颈，女子独香，身若无骨，红唇轻启似诱似劝：“他日你为妖族之首称霸天下，我便做你的妖后。从此再不会有人能分开你我……” 如同之前几次，她眼波流转，款款深情地送上香吻。 陆云麒也如同前几次那般，毫不掩饰地避开。他起身背对她而立，不冷不热地说：“到此为止罢。” “你！” 林见素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多说就感到一阵强大的妖力扑
面而来。如洪如瀑的攻击下，她哪里还有工夫维持林见素的化形，白雾从她身后升起，她在白雾中翻转，最后化为一个目宽嘴尖的女子。 玉面赤尾狐摸着赤褐色的长发，嗔怒道：“原来你早识破了奴家的身份，竟然还戏耍了奴家这样久。” 陆云麒面无表情，摊开手掌道：“灵器。” 玉面赤尾狐冷笑一声，酸里酸气地说：“哎呦，不过换了身皮囊怎的待遇天差地别。我化作那小丫头时，你可是从早到晚都对着我笑呢。” 陆云麒没接话，一副不想与她多说的样子。 玉面赤尾狐斜睨了眼陆云麒胸口上的黄符，捂嘴笑道：“这小丫头怕不是话本看多了，以为狐妖都是吃人心。瞧她临了还不忘护你，怕是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陆云麒闻言眉尾一抖，玉面赤尾狐视若无睹地接着道：“她若是一早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怕是不会给你解印。人族不是没有良善之辈，只是种族有别，终难一心。她要是知道你的存在对人族来说是最大的威胁，你猜她会不会对你拔刀相向？” 陆云麒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淡淡道：“你知道的不少。” 玉面赤尾狐妩媚地笑了笑，尖长的指甲挠痒似地轻轻划过他的衣袖，她歪着头，漫不经心道：“那是自然，妖神殿下的事可不止奴家一人关心。”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颗晶莹澄透的橙色珠子，“此乃‘梵天九珠’，一可化九，为苍穹白羽赤凤陨落时所化。遇火成灵，亦可遇灵成火，与你的火属性灵力正好相辅相成。奴家还听说梵天九珠可生可无，此珠在手等同神明，可创万物，亦可毁万物。” 玉面赤尾狐毫无留恋地将梵天九珠丢给陆云麒，挤眉弄眼地娇声道：“奴家将这等宝贝献上，希望妖神殿下日后不会为了今日在幻境中的小把戏为难奴家。” 对于陆云麒能否成事，她心中存疑，只是狐族天生狡猾，怎样都会给自己留好后路。 陆云麒盯着梵天九珠看了会儿，揣进袖中，对玉面赤尾狐道：“带我去找她。” “好嘞。”玉面赤尾狐答应的利索，一只手撤去她用妖力化出的幻境，另一手化出另一个幻境的入口，“这便是那小丫头的幻境了。” 陆云麒抬脚踏入幻境，玉面赤尾狐忽然在他身后问：“要是那小丫头当真开口让你颠覆修真界，你可愿意？” 他头也不回，笃定地回答：“她不会。” “你怎知她不会？要我说那小丫头——” 陆云麒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没有一丝犹疑：“她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也并非心怀天下之人，无论出于私欲还是大义，她都不会那样做。” 玉面赤尾狐闻言一脸微妙，嘴角微抽：“你确定？” 朱柱金漆顶，雕龙刻凤座，大殿之上林见素身披华服，翘着二郎腿抖着脚，对着化为阴柔俊俏面首的玉面赤尾狐道：“这神仙日子过久了也挺无趣的。” 殿下一群俊男美女奏乐起舞，各仙门代表坐在两侧态度恭顺。 狐妖善魅惑，喜攻心。 如果说太冥三修那个瘦散修用的“万丈深渊”是让入幻境者看到心中所惧，那么玉面赤尾狐的幻境则是让入境者看到心中所愿。 玉面赤尾狐引林见素和陆云麒一同入幻境，分别化了他们心中最渴望见到之人。一半妖身在陆云麒的幻境中化为林见素，另一半则在林见素的幻境里化成一个俊俏男子。 林见素一入幻境便以雷霆之速当上天机宫掌门，而后成为仙门之
首，成为这个世界的实质主人。神兽任骑，法宝任玩，过的要多恣意快活有多恣意快活。 她其实一早就识破了幻境之术。 为什么？因为过于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不真实。 在现代社会培养下的现实向悲观主义者，林见素更是笃信，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就是掉馅饼十成十也是毒馅饼。 她玩得差不多了就跟玉面赤尾狐摊牌，顺便出于好奇问了问陆云麒的幻境是什么样。 玉面赤尾狐故意卖关子，只说了他的幻境里有个女子，还与她有了孩子。 本以为林见素定会追问，没想到她听了以后只吐槽了一句“无聊”便再没了下文。 搞得玉面赤尾狐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林见素无聊地拿起一粒饱满的葡萄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抱怨道：“陆云麒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什么时候做完啊？我还得赶着月亮出来之前离开虚空森林呢。” 玉面赤尾狐眼神怪异地瞥她，“你既然早已识破了，为什么还要我维持这副样子？” “哎呀，难得我能跟我偶像这样近距离接触，不趁现在可劲薅羊毛还待何时。” “偶像？”玉面赤尾狐借着殿内的宽大铜镜看了看自己，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比之陆云麒逊色不到哪儿去。玉面赤尾狐试探地问：“他是你什么人？可是你心爱之人？” 林见素惬意地以手撑脸，色眯眯地欣赏着偶像的面容，“心爱谈不上，大概就是只想远观不想亵玩的那种存在？” 玉面赤尾狐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突然感到另一半妖身归位，“咦”了句一抬头就看到陆云麒双手冒着火色红光，以妖力一路破境而来。 “哎哟！我的祖宗啊！你既然进来了走过来便是，何苦用妖力毁了人家的幻境！那可是奴家的灵神所化啊！”玉面赤尾狐哀声控诉。 陆云麒淡淡道：“这样快。” 他面色平静，声音毫无起伏，可林见素莫名其妙地从中听出股酸涩的醋味。 他盯着化为白面俏郎的玉面赤尾狐半晌，扭头问林见素：“此人是谁，我好像从未见过。” 林见素摆摆手，解释道：“你不用多想，这人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我就是觊觎人家美色多看两眼。” 玉面赤尾狐在旁边听得一时无语，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不负责任的负心汉的词儿？ 幻境已破，被毁掉的幻境碎片中，林见素抬头看了看逐渐转暗的天，问：“怎么样？拿到了吗？” 陆云麒点点头，也不拖泥带水：“我们走罢。” 玉面赤尾狐恢复了原形，六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胡乱地舞动，她默默立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 在它身旁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团黑烟，其中隐约可见一个男子的身形。 那人问：“他们可按你指的方向去了？” 玉面赤尾狐伸着舌头舔着前脚的毛，细长的眼睛斜睨着那团黑烟中的人影，不答反问道：“你这法子能行得通吗？” 这人正是早些时候在林中攻击沐辰之人，他语气轻悦，像是带了几分笑意，“你觉得他不行？” 玉面赤尾狐放下前脚，望向林见素和陆云麒离开的方向，声音难得的严肃：“妖神殿下心不在此，恐难为我们所用。” “哼。”那人冷笑道：“有所欲必有所求，既有所求，便不得不为。” “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