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睦月更了解晴光。 处于最近的位置，她始终认真地睁着眼睛，注视晴光的一举一动。 花见酒的盟友未觉，她早就明晰晴光的宏愿，其余族人蒙在鼓里，她却看出晴光在调查父亲的事迹，蛛丝马迹被睦月悉尽保存，当作珍宝一般反复琢磨。 正因为如此，她的每一句说辞都切中晴光要害。 只要愿意，睦月随时可以利用逻辑反制长姐，将对方反驳得全无转圜余地。 可她不会以这些瑕疵伤害晴光，她反而要把它们藏起来，让外人窥探不到半分。 ———————————————————— “物资装备如何？清单上的礼品核对无误，好好地搬进车厢了吗？” “出发前再确认一次，我们要将这批财银送到大名府，事关紧要，不可以有半点疏忽。” “我是此次任务的队长，但是一路上，我们首要听从的是晴光大人的命令，大家要牢记！” 扬起爽朗的笑容，犬冢里穂握拳打气，尤其用力地拍了拍年纪稍轻的堂弟。 “直起腰来，昴，怎么总是畏手畏脚的，拿出族长孙子的气势，别让油女小瞧了！” 她一边教训，一边隐晦地向不远处投去目光。 进贡的礼品由三位族长协商分担，从名义上讲，小队之间相互平等，可犬冢里穂就是怎么看那群虫使怎么不顺眼。 在集合点候了半日，双方一声都没问候，愣是把彼此当空气。 尊敬驹野族长，愿意服从驹野晴光调遣，和犬冢/油女有什么关系？ 被隔空打量兼藐视，敏锐的油女忍者抬起头，无声地对峙着，眼看又要激起一场口角。 关键时刻，犬冢昴跨出一步，挡住了虎视眈眈的伙伴。 缓和气氛他做过很多次，转移话题更是轻车熟路。 “嘛嘛，油女小队缺了一人，他们大概想等领队到场，再过来打招呼吧？” 趁犬冢里穂与另一位同族怔愣的功夫，犬冢昴自告奋勇道，“油女的领队应该不是故意迟到，我去问问看，稍微等我一下。” “欸，你——” 冲罩着斗篷的忍者挥了挥手，犬冢昴利落地走向对面。 几句交头接耳，他面色惊讶，递给同族一个信号，一溜烟地跑远了，徒留两队人马大眼瞪小眼。 犬冢里穂活见鬼似的看着油女琥堂，半晌，两人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油女领队当然没有玩忽职守，不论罢黜的旧领队，还是任命的新领队，都很清楚这次派遣的重要性。 步伐快速，衣袖带风，油女志风一言不发，匆匆行走在驹野族地的街道上。 仿佛机械性地迈开腿，便能将杂念摒除干净。 太阳初升之时，油女志太将儿子唤来办公室，当着驹野晴光的面，宣称负责领队一职的族人急病不起，需要他顶替空缺。 那明明是位实力出众的堂叔，谨言慎行，怎么会因为区区剿匪任务受伤？ 油女志风猜测，真正令父亲放弃堂叔的缘由，是堂叔针对犬冢的强硬态度，且油女志风怀疑，父亲早已与驹野晴光商量过更改人选一事。 家族战争终结，油女从盟约中获取了更多的利益，然而敌对情绪仍然存在，隐秘地潜伏在每个老练忍者的心底。 他们固然感激驹野晴光，却觉得争斗未
必不能延续，要审时度势，抓准时机报复仇怨。 油女志太曾多次劝解，奈何收效不佳，只好将这些顽固的同僚调离上层，让他们逐渐走出权利中心，以免引发不可挽回的分歧。 如此一意孤行的声音，在犬冢一族内只怕会更多。 荟聚了三族精英的宴会隶属机密，令太阳坠落的强大能力仅在出席者间流通，最终陪伴他们进入坟墓。 因此，犬冢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族长是在何等复杂的情况下应允了盟约。 有的人庆幸不用再拿起武器，油女虽然惹人嫌，还是相安无事最重要。 有的人却说，如果不是晴光大人仁慈，当年的战斗持续下去，犬冢不一定会落得两败俱伤…… 他们凭什么宽恕险些挫败的敌人？ 有什么必要给了他们便宜，还要奉上笑脸？ 与积极配合晴光的油女志太不同，犬冢崇纵容这样的言论发酵，不推波助澜，不加以管制，他任由局势发展，旁观驹野一族从中周旋。 如能化解这些异议，是驹野的本领，如不能化解，盟约名存实亡又有何妨？ 或许在他心里，也残存着怨气与恼怒。 油女志风猛地停驻脚步，略微透光的布料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犬冢昴奔来。 “——志风先生！” 猛然急刹车，犬冢昴扶着膝盖，指向油女志风腰间的令牌，“这是领队的信物，你是油女小队的负责人吧？大家等了很久，不见你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是出事了没错，此中详情不足为人言说，油女志风硬邦邦地回答，“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对犬冢小队不熟悉的地方，我会耐心给你介绍。” 为什么？油女志风想，凝视着被油女赋予了悲惨命运的少年，笑得那样随和。 为什么对他友善？ 在晴光与犬冢崇交流时，这个少年经常站在一旁，诚笃地记录晴光的各项决策，心思简直要从笔下飞出来。 一开始，油女志风当他是驹野晴光的倾慕者。 后来，他才慢慢了解，原来这位少年的兄长，就是那年战场的功名，他的父亲死于自己父亲之手，他为数不多的亲人牺牲，都与油女诡谲莫测的秘术脱不了干系。 犬冢昴本应效仿他的母亲，以族长的血缘为由，不尊号令，不听调遣，在家中躲避任务，暗中召集无法谅解油女的同胞，等待一次反叛的机会。 犬冢崇从未责备过女儿消极怠工，可以见得，犬冢昴完全有资本展开行动。 可是，他没有响应母亲的号召，他甚至凭一己之力站在了爷爷与母亲的对立面。 向往晴光描绘的和平与保护家族并不冲突，犬冢昴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重要之人。 能阻拦犬冢流奈一时，他就不会退让，以此身化作壁垒，他要贯彻晴光的想法直至终途。 即便那意味着不被理解、被同族视为叛徒、油女也不会开诚布公，犬冢昴还是愿意踏上这条路。 “志风先生，怎么了？在担心如何跟里穂姐相处吗？” 犬冢昴挠了挠脸颊，压低声音，毫不在意别人看见自己与油女志风并肩的景象。 “别看里穂姐那样，她最受不了别人的夸赞，只要你说几句好话，她一定会对你改观的，里穂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我会照做的，多谢
。”油女志风短促回复。 ……犬冢昴，比他想象中还要心性坚韧。 统率着不足十人的队伍，辞旧迎新的正月，驹野晴光向火之国腹心地带进发。 一行人在贵族领地的外围与猿飞佐助会和，猿飞一族与大名来往颇多，担任了许多对外交流的工作，这次也多亏他们引荐，晴光得到了与最高权力者对话的资格。 场合重要如斯，忍者数目肯定要受限。除了上交武器的晴光与猿飞佐助，其余人等都留在外间，无故不得入内。 待晴光下达指令完毕，走出客殿几米远，猿飞佐助才两手拢在袖内，若无其事地问，“指名的份额还有一个，不考虑让其他人随行吗？” “不管带谁进去，都会造成另一方的猜疑与揣测，”晴光笑了笑，“油女和犬冢比你想象中相似多啦……还是我单独去见大名比较稳妥。” “可惜，如果队伍里有驹野忍者，便可以让他们见见世面了。” 猿飞佐助遗憾地颔首，转而好奇心起，“晴光小姐作为族长首次出使，怎么没见驹野睦月来？” “她另外有任务进行。” 不过，晴光有些稀罕，毕竟猿飞佐助与睦月实际并未见过面。 “你认识睦月？还是说，从哪里听说过她？” “嘛，确实是听过名号……” 只是不如木遁与万花筒写轮眼厉害，若非猿飞一族关注驹野，他也说不出这么知根知底的话。 华丽的门扉越来越近，猿飞佐助一步不离，紧紧地走在晴光身边。 引领来此的忍者不知几何，令他心潮澎湃，宛如发掘到珍贵原石一般欣幸，驹野晴光是头一个。 “踮起脚尖吧，驹野族长，”按捺着胸膛的期待，猿飞佐助暗含鼓励，“以这次机会为始，贯彻你的忍道，迟早有一天，当人们谈论强者，他们不会说起千手柱间与宇智波斑。” 他相信父亲的眼光，为此押上一族之瞩望，笃定这是一颗终将闪耀的钻石。 “世人口中念诵的，会是驹野晴光四个字。” 火之国大名是个富态的中年男人。 他肤色白皙，手指保养的极好，穿着针线精致的新衣，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 祈求大名宽待的忍者颇多，随便找个借口，对普通家族而言都是酬劳丰厚的任务，更别提那些需要缴纳赋税、比草芥还不如的百姓了。 因此，大名没有在意所谓驹野的供品，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族，也配获得他的青睐？ 倒是姿色出众、正值青春的女性族长，这种年代着实少见，能引起几分兴趣。 贵族问候的繁缛礼节没什么可说，第一次与统治阶级接触，晴光不想打草惊蛇，全程秉持着良好的礼节。 令山峦倾覆前，她总得亲眼看看，自己推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至于其他人问起感受……走出壮观的建筑群，晴光仰起头，揉了揉久坐酸痛的腰肢。 “大名？吃穿住行很讲究，不像知晓治下百姓的样子，对忍者也没什么好感。” 是个实实在在的，被优待侍奉、浇灌着荣华富贵长大的普通人。 她这么说，已经是很留颜面了。 以为会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犬冢昴松了口气，提着被交由保管的长戟，搀扶晴光坐上马车，临行前向微笑的猿飞佐助礼貌道别。 “接下来去哪里？”油女志风牵
着缰绳，走在前面。 油女族人都一个样，说话能精简就不浪费言语，有队长出声，剩下两人自觉闭上嘴，默默跟在车后。 反观隔壁，犬冢里穂骑着白犬，抵达与晴光平行的高度，雀跃地对没出过几次远门的少女推荐。 “晴光大人，这附近的集市很热闹，要不要去玩一圈？前面村落的温泉也不错，啊，晴光大人喜欢的话，附近还有不少店家——” “你说的是之前的丸子店吗？哦哦，那家确实味道不错，晴光大人务必要品尝他们家的三色丸子！” “……里穂姐，我们还在任务途中，不能擅离职守。” 煞风景的少年被白犬撞了一下屁股，险些跌倒。 晴光忍不住笑了几声，犬冢的打闹不提，她向一旁寡言少语的油女转过头，关注他们的看法，“诸位意见如何？是去温泉，还是先去丸子店？” 几位忍者彼此对视，推出油女志风，总结似的道，“听凭指令，晴光大人决定即可。” “那就找家旅店歇脚吧，大家先回复体力，之后再讨论去哪里。” 融洽的氛围持续到远方传来急促的响动为止。 忍犬弓起腰背，咆哮展露利齿，虫群嗡然飞舞，警戒着接近的奔跑物，六人霎时组成保护圈，默契地环绕在晴光四面八方。 然而，晴光阻止了他们拿出武器，她已然认出这道蹄音，面容浮现几缕忧虑。 想要传递紧急讯息，陆马并不是最佳的使者。 它们没有跨越天际的翅膀，没有抵御攻击的魔法，唯一堪称的长处，是无与伦比的忍耐力。 跋涉坎坷的山川，淌过湍急的河流，哪怕荆棘刺骨也绝不放慢速度。 盖因不可转移的意念，令它们历经险阻艰难，抵达传信之人心心念念的所在。 “晴光！” “驹野！！” “驹野晴光！！！” 昔日严格不乏宽爱的雌马高喊她的名字，毛发憔悴而暗淡，掀起滚滚烟尘。 两行热泪顺着橙色眼眸流下，里面写满愤怒，写满憎恨，写满无可奈何与痛彻心扉。 “晴光，晴光啊……”富士婆婆哑声呼唤，“快回去……回去族地，整顿人马……” “不要相信日向，立即启程……回无尽之森……” “别忘了……晴光，别忘了金梨和明辉……” 关节因为长时间运动而麻木，富士婆婆趴在她的怀里，瞳孔逐渐失去光彩。 “别忘了……带他们……回家——” 剖肝泣血的话语随通灵术的白烟一同消散，吹进无边辽阔也万分冰冷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