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至晚饭时分，油女志太先行告退。 油女族地在十里以外，日常往返不比犬冢便捷，早走一步情有可原，晴光笑眯眯地摇了摇手，示意后天再见。 犹豫片刻，油女志太抬起胳膊，有样学样地挥舞了下，效果不怎么样，倒是惊呆了一众跟随的油女忍者。 这还是他们寡言少语一丝不苟的族长吗？族长你清醒一点，隔壁犬冢的眼神怪起来了啊！ 晴光大人说拜拜是萌，您说拜拜只有怪僻可言。 自从花见酒建立，新世界的大门就没对油女一族关闭过。 送走一群恍惚的虫使，余下的忍者已然不多，稀稀落落交班后，负责扫除的佣人敲了敲门，询问晴光是否工作完毕。 “抱歉，我还要停留一会，”她扬了扬笔杆，“请你明天早上再来清洁吧。” 佣人称是，上前检查火油，确认烛台足以彻夜照明，躬身离开。 诺大的族务室内，晴光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她将各处汇报的文件摊开，一页一页排好，双手撑着桌沿，昏黄的影子在她脸侧舞动，一时间只闻得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太慢了。 身躯未动，心却驰骋四野，晴光略微阖眸，那些复杂的数字顷刻连贯成行，交织互作，成为一张覆盖火之国的网脉。 即便以要钱不要命的架势承接委托，发动三族全部人力……扩张的速度也太慢了。 战争无法被根除，但通过外在干预，至少可以避免一些无谓的导火索，控制伤亡的范围。 从忍者的角度看，一族与一族的矛盾，其实和国家间的冲突很相似，忍者是这两类敌对关系的战斗主体，扮演着被雇佣的角色。 要想改变这种混乱的状态，从家族纠葛开始处理，无疑是很好的入手点。 火之国的忍族有五十多个，对花见酒态度友善、有合作意向的小忍族占了五分之二，其余的家族要么对他们不屑一顾，要么仍处于观望状态，好消息是，没有人宣称站在花见酒的对立面。 甚至与驹野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日向，也只是沉默地接下了信书。 先集合那些弱小的，再联合那些不强不弱的，待到星火燎原，这滔天的火势围住强大的，其能奈之若何？ 届时，宇智波与森之千手意识到合作的重要性，面对除他们以外所有家族的联盟体，签订条约只需一推。 这是妥协，这是友谊，这是示弱，这是和谐，这固然与忍者的生存模式不符，但谁能说这是一条愚昧的路？ 处于此间世道的人不能定论，眼界脱离于时代的人，决意做促进融合的幕后之宾。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 任何关系的维护都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想获得其他忍族支持，花见酒总要付出些什么。 不必召开会议讨论，晴光眨眼便能预料，受苦于极寒时期，其他家族要么需求钱财，要么需求粮草。 比起战斗，活下去才是正经。 然而这两样物资并不那么容易筹备，粮草尚可由驹野耕作，钱财只能通过任务赚取。 那就试一试吧，毕竟是这个世界衍生出的雇佣体系，期待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竭力参考前世的发展经验，处处规划精打细算，取得的成果令晴光大失所望。 她所预估的回报，无论讲给犬冢崇抑或油女志太，对方都会瞠目结舌地感叹，大腿
抱得真没错，只求下一代也牢牢抱住。 可要实现那个遥远的梦想，这些远远不够。 还有什么方法比累积钱粮更快，比物质交换更有效，能让她转化为己身力量加以运用呢？ 最终，晴光的视线落在一页崭新的公文上。 字体娟秀，言辞恭谨，出资方的官职称号写了一长串。 ——那是睦月撰写的报告书。 ———————————————————— 火焰被呼的吹灭，白烟袅袅飘散，晴光把烛台放在一边，封存文件，从抽屉里拿出钥匙。 月至中天，没有电灯照明，街上一片漆黑。 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她转身落锁，琐碎的响动格外清晰，听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宁静感。 就在这时，一只手幽幽伸出，搭住晴光的肩膀。 不要说千年的怪物，是个心脏跳动的，都会被这副场景吓到吧！ 相比之下，她一个失手，锁头掉在地上，猛然回身给了那人一掌，已经算非常克制了。 被攻击的人捂着脸颊，仿佛有点讶异，月光恰到好处地投下，照出狼狈的面容。 “晴，晴光？”犬冢昴睁大眼睛，鼻子歪歪扭扭涌出两行血，反而先来关心她，“你没受伤吧？你的手痛不痛？” 晴光：…… 看来她那下确实挺狠，感觉手上有黏糊糊的液体，晴光身体一僵。 犬冢昴低头一瞥，抽出条手帕，递给晴光使用。 准备得还挺齐全。 “谢谢，”客客气气擦完手，晴光将手帕物归原主，“对不起，昴君，害得你无缘无故受伤了。” “不不不，是我的错，应该出声提醒你后面有人。” 犬冢昴仰起头，过了一会，确认鼻血止住，继续问道，“晴光，你心情不好？” “欸？”很明显么…… “如果是平时，你肯定能提前发现我，”犬冢昴温和地笑了笑，“我的匿息技巧还不到家，母亲是这么说的……你刚才一定在纠结心事，才没有觉察我的气息。” 不知为何，晴光平静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嗯，是不太好……因为没有可以商量的人，所以有点烦恼。” “不介意的话，能给我讲讲吗？”犬冢昴挠了挠面颊，“虽然帮不上忙，但是说出来，你会轻松一些吧。” 两人并肩走着，漫无目的，在寂静的驹野居地散步。 “我想得到一个人的帮助。” 隐去机密的信息，晴光思考措辞，慢慢说道，“这个人想法与我相左，假如借助他的力量，我的计划很可能会失败，变成对方想要的结局。” 犬冢昴安静聆听，“一定要他帮忙不可？” “非他不可，”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晴光闷闷不乐，“目前看来，这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对方想要的结局，你无法接受？” “嗯，那样简直糟糕透了。” “这样啊……”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犬冢昴试探性地问，“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让他与你统一战线呢？” “很难，”晴光长叹一声，“让一日三餐吃米饭的你改成面包，你会大肆抗议的吧？被迫改变传承多年的旧俗，那个人多半也是这种反应。” 犬冢昴停顿了下，不太符合时宜地问，“嗯
……面包是什么？” 对哦，这个年代还没有面包生产，晴光微笑起来，“是把麦粒磨碎，揉团发酵，烘烤出的食物，刚出炉的面包很香哦。” “和馒头类似吗？”犬冢昴忍不住摸了摸衣襟。 回忆着馒头的口感，晴光肯定道，“差不多，是更柔软的，没那么甜的馒头。” 于是犬冢昴收回手，思忖了半晌，“从米饭改成馒头，我的确吃不习惯，不过逼着我硬吃，为了填饱肚子，我能吃下去。” 晴光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向一脸认真的少年，“没那么严重，又不是流奈阿姨站在你身后，手里端着棍棒监督，不吃就打。” 话音刚落，两人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闭上嘴。 犬冢昴盯着被晴光踢来踢去的石头，脚步不禁慢下来，晴光也停住了，用手托着下颌，眼睛越来越亮。 “对啊……”她如梦方醒地道，声音掺着几分雀跃，“他们做的本就不正确，与其勉勉强强地委屈折中，我何不亲自规范，令之产生变革？” 她总想着尊重这个世界，不可以轻易破坏根基，但既然从根上烂了个彻底，何必再苦心呵护。 不如放一把大火，彻底烧个干净。 大脑飞速运转，晴光恨不得立即奔回书房，查阅整理各种资料，她打定主意，几步跳到院门前，向犬冢昴欢快地转过身。 “帮大忙了，昴君，一语道破本质，你真聪明呀！” 少女的赞美真心实意，犬冢昴红了耳尖，手掌无措地左右舞动，“没，没什么，我说的事太微不足道……” “不是的，真正的道理，往往正蕴含在生活的小事里，你是独具慧眼的人，因此才能看到被疏忽的真谛。” 手指攥紧衣角，犬冢昴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总是这样，他总是被晴光肯定，被晴光含笑鼓励。 从母亲与祖父那里得不到的心安，被她舍命相救后，就好似感受太阳的热度般源源不绝，舒适且自然。 岁月流转，时至今日，犬冢昴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崇拜坚决潇洒的少女，他敬仰志向高远的少女，他……喜欢如此温柔的她。 “昴君？”不知不觉间，晴光走到他身前，担忧地问，“怎么忽然捂住胸口，是身体不舒服吗？” 犬冢昴缓慢地抬起头，眉峰下耷，嘴角却舒展开来，“没有不舒服，只不过心里像是被水熨烫，又暖又痒……” “这什么奇怪的比喻，”晴光松了口气，伸手检查，“你受伤了？别动，怎么鼓囊囊的，不会是绷带吧？” “啊，那个是……”犬冢昴一怔，连忙将包扎整齐的竹叶取出，放在晴光手心。 “这次出任务，集市上有卖金锷饼的店家，就买了两份，你可以和睦月一起吃。” 少女露出更加可爱的神情，小狗似的嗅了嗅，闻到香甜的气味，浑身散发出喜悦。 “很久没有人送我点心了，”睦月最近在约束她的糖分摄入量，连带其他人也严格起来，晴光稀罕地抱着竹团，“我会好好享用的，花费了多少钱？我让仆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这样，”犬冢昴慌乱摇头，“我有自己的委托金，并不是借用了母亲的钱。” 他坚持不必见外，晴光只得作罢，惭愧地耸肩。 “那下次换我给你带伴手礼吧，你喜欢什么忍具？或者食物，珍贵书籍，某地的特产？
” “真的没关系……” 不如说，他早就得到了比忍具还要珍稀的宝物。 注视着茫无所知的晴光，犬冢昴牙关一咬，迈进一步，双掌握住她的左手。 “晴光，”他使出毕生的勇气，“我的力量或许很弱，但是为了你……为了你的花见酒，我会努力变强。” “……不是我的花见酒，”没有抽回手臂，晴光无奈地纠正，“是我们的花见酒，昴君，我们要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