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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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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幻境(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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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言有些怔然。 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无论自己是否犯错,他待自己永远这般耐心,自己却总是端着,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的好意。 她垂下头来,尽力克制着心中的抗拒,小声道:“是我短视。” 他轻轻笑了,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人是要一步一步成长的,阿浔,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他握着她的手,在弦上轻拢慢捻。 “所谓琴心合一,弹奏之时,你与琴该是一体。你只消想象着,你是画舫中抱着琵琶的名伶,弹指间一颦一笑,都该自成媚态,如娇娘低眉,欲语还休。”他道。 他一遍一遍地纠正她的指法,调整她的仪态,指导她弹琴时该如何传递眼神,不知练习了多少个时日。 他精于此道,她也算好学。 她什么都能改,什么都能听,逐渐蜕变成他心目中最适合美人计的那个女子。 可此计未施,倒先惑了自己。 唯一不变的,是她琵琶声中的铮然。 缺了琵琶女常见的婉转细语,总是带着肃杀与冷冽。 “唉。” 今日又是一曲作罢,他微微叹了口气。 她不耐地凝起眉心。 “我觉得挺好,一个音也不曾错。” “若单论曲子的完整与技巧,你做得确实不错,可曲中之意呢?若永远是这般冷冽的曲调,旁人不被吓跑,已是万幸,你又该如何取悦他?” “可你不觉得一味讨好,反倒无趣吗?” 她抱着琴懒懒道。 许是他一贯性情温和,她与他相处间也越发放肆。 “那是你还未尝过其中滋味。”他耐心道。 “你带我试试呗。” 她将琵琶放在一旁,倾身向他道,带来一阵莲蕊衣香。 “去你口中的酒楼画舫,乐馆勾栏,哪里都可以。”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哈。”她望着他,嗤笑一声,“王爷,您给我造了个倡优的身份,却从不让我涉足这类地方,究竟是何种道理?届时,我入了宫,言语间露了馅,我们不就得一起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那就别入宫了吧。”他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道。 “那可不行。我如今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可不就是为了家仇吗?” 柳烟浔只当他是玩笑,可他自己清楚,比起旁的,他似乎更盼望着,她能一口应下,就此陪在自己身边。 与她相处的时日越久,他越眷恋这处小小的院子。 每每他在此处,连心都是宁静平和的。 不必伪装纨绔,不必收敛野心,只需做那个原本的自己。 至于皇兄那处......他自可以再用旁的女子。 “你当真要去?”他问。 “当真。”她目光灼灼如星,写满了对那处的好奇。 晏长舒细细想来,自她来到这里,已近三年未踏出过院中一步,心心念念着去红尘烟火间瞧一瞧,也是人之常情。 他沉吟片刻,道:“好。不过,你得以纱遮面,不得让旁人瞧见你的面容。” “没问题。”她爽快应下,“我知道,若被旁

人瞧见,届时我入了宫,再传入那狗皇帝耳中,会给你惹麻烦。” 他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 他想她以纱遮面,其实只是不愿让常出没风月场的那些浪荡子,目睹他的珍宝而已。 看上一眼,都是玷污。 他也懒得解释什么,待她更衣,便带她上了往城中去的马车。 她难得下山,一路上觉得空气都比山中亲切不少,看着人群往来与摊贩叫嚷,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 他默默地望着她,知道她心中定想出去游玩一番,可她却知晓轻重,从未主动提及下车一事,她……也是会为自己考虑的吧。 于是,望着她的目光又覆上了些柔情。 他透过她掀开的帘子,瞥见外面的风景,淡淡道:“到了。” 他先行下车,望了望一旁霁月楼的招牌,伸手扶着她下来时,车旁忽掠过两匹马。 她本是在笑着,余光瞥见策马之人的背影,目光瞬时怔住,迈开的腿也再挪不动。 他见她神色不对,顺着望去,原是回京交差的晏淮序与季承安。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她回过神,弯了弯眼睛,随意捏了个借口: “哦,无事。许久未出来了,见这街景有些激动。” “走吧?” 他并未拆穿她的小心思,牵着她的手往楼中走去。 刚转过身,即刻冷了神色,紧抿着唇,眉宇间闪过似有若无的凌厉。 掌柜见来人是他,忙引着他往楼上雅间前去。 她走马观花一般,打量着繁华却不失雅致的楼中,心想,他竟没有骗她,当真与这楼背后的主人熟识。 她提着裙摆往楼上走,心中还记挂着方才远远望了一眼的晏淮序。 他可看见自己了? 他可曾找过自己? 他……可对她有愧? 旋即一想,即便她如今站在他面前,怕也是认不出吧? 刚上了没几阶,迎面跌跌撞撞走来一个衣着锦绣的醉鬼,与她擦肩而过,复折返回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裳。 “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啊,下回爷再来此处听曲儿,定照顾照顾你。” 他口中的酒气熏的她皱了皱眉头,还未作声,便见掌柜的脸色大变,忙不动声色拂去他拉扯着她的手,赔礼道:“爷,她可不是楼中的姑娘,她是贵客。” 那醉酒男子闻言,一副扫兴状:“你们这儿,也该找些新姑娘了,我这个老主顾都寻不着乐子了。” “所以,你就在她身上找乐子?” 清冽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抬眼望去,见晏长舒垂眸藐视着眼前的醉鬼,朝一旁的随从嘱咐道:“元献,他管不住自己的右手,折了重新长吧。” “是。” 众人还未反应,只听“咔擦”一声,那人的手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耷拉着,再也直不起来。 “你......” 柳烟浔心中五味杂陈,刚想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双眸子即刻从幽冷变得清隽,轻轻抚平她衣裳被那醉鬼拉扯出的褶皱,不见一丝愠怒道:“我帮你料理干净了。” 醉鬼在一旁呲牙咧嘴骂骂咧咧,他通通视而不见,独留那个叫元

献的随从与他周旋,牵着她径直去了雅间。 台上还未至开演的时辰,雅间中隔音甚好,二人又无话,于是陷入了一片静寂。 她与他呆在一处,将近三年,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了这般偏执的另一面,一时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惹他不悦。 于是干脆倚着窗,心不在焉地盯着空荡荡的舞台。 柳烟浔不知道的是,她趴在窗前发呆,而他就端坐在身后,眼睛一瞬不眨地死死盯着她,仿佛含着碎冰,唇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眉宇间溢出些玩味,似是在凝视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日日陪在她身边,即便如此,仍是抵不过那人的一个背影吗? 无人知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她此时回头来看,能见到的,定是他一如往昔的温柔笑意。 他自小在家法严苛的环境中生长,又经历过一段众星捧月跌至人人可欺的时光,首先精通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惯给自己戴上一个与人交往的假面。 舞乐何时开始的,他没留意,只看着眼中的女子时而蹙眉,时而惊艳,时而疑惑,时而赞叹。 而后恍然发觉,她虽已为他变了许多,可她与生俱来的,他最为欣赏的那份生动,仍始终存在。 台下人纷纷离散,她回过头来道:“看完了。” “感想如何?”他敛了目光,柔声问。 她看的时候兴致勃勃,如今终了,却觉得心中有些空泛。 “唔......不过如此。” “说说看。” 她眸中流露出些惋惜:“舞乐技巧嘛......自然是没得说的。只是我觉得......换谁来都可以。” “哦?” “嗯,对。”她笃定道,“正如你所言,人人皆是讨好媚上之姿态,所以只消勤加练习,换谁来都可以。” “我先前观察了许久。在演奏前,台上的三人,一个内敛,一个活泼,还有一个,脾气有些暴躁,指着对她姐妹拉拉扯扯的男人叫骂。可演奏时,却都失了各人的气质,仿佛......仿佛变成了皮影戏。她们就是那皮影,台下那些审视她们的男子,就是操纵的那些隐线。” 她走至他身前,认真地望着他:“……王爷,我还是不敢苟同你今日的说辞。所谓琴心,当是将心中所想融于曲中,奏给天地听,自有知音来和,不必刻意迎合。” 真是天真。他心想。 他轻笑两声:“那是她们琴艺不精。看来,我就不该费事,带你来此处走一遭。” 他起身,再次牵起她。 “走,回别院,我为你奏一曲。” 他带着她回到小院的琴室,顺手点燃一旁的线香,坐在一张新取来的七弦琴前,笑道: “我来取悦一番阿浔,可好?” 她垂眼静静瞧着他,见他盘膝而坐,宛如白玉的指节放于弦上,青丝白袍,桐木梅香。 他隔着飘渺的香雾,仿若谪仙。 “坐吧。” 他未抬眸,奏响第一声弦音。 她凝着他,顺势坐在一旁的莞席上,随着古琴起音,心弦随之一震。 琴音不同笛声悠扬,也不似琵琶清越,更多的是在沉吟。 她全神贯注倾听着,仿佛被吸入琴音之中。 蓦然想起曾经她动弹不得的那

段时光,一个个昏暗的夜晚,他把她圈在怀中,在她耳旁的柔声低语。 她的脸渐渐有些烧热,下意识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旖旎暧昧的画面从脑中甩开。 晏长舒头也未抬,好似从未留意到她的变化,却又似早已预知她心中会浮现出的画面,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密集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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