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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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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心藏(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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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滴泪顺势落到地面,在她肌肤上印下一道痕迹。 却也唯这一道。 她抬眼看去,他身形微不可见地轻颤着,像是在极力压抑情绪,往日飞扬的高马尾仿佛失了生气,颓丧地耷拉在耳旁。 她安慰的话就在唇边,却不知该以何种立场道出,斟酌半晌,道: “澧帝昏聩,他定是受了奸佞挑拨。” 他侧首看她,却没再掉泪,睫毛沾着些湿意,讥讽一笑: “你说的没错,他是听了旁人给他出的主意。澧帝昏聩不假,但恨极了我们也是真。与其说是受人挑拨,不妨说是顺水推舟。你猜,当初这个提议之人是谁?” “猜不出。”她摇了摇头。 “正是如今中书令李旻的妹妹。好巧不巧,她也是当时澧帝的贵嫔。” 她眼中的愕然一瞬即逝。 难怪。 如今陛下未曾立后,按说李贵嫔身为惊华公主的生母,高居三夫人之首的贵嫔之位,又有着这样的家世,不该是这般唯诺怕事的性情。 原来,李家曾有前车之鉴。 她整日担着与犯了大罪的姑姑相同的身份,不知陛下对她到底是敬重,还是告诫,难免战战兢兢。 “不对啊,若是他亲妹挑拨,为何李旻还能高居中书令这等要职?”她蹙眉问道。 他冷笑一声:“自然是靠大义灭亲。” “回朝后,父帅在早朝溯起缘由。澧帝怕得不行,自龙椅上滚了下来,跪着求他原谅。阶下诸臣犹在,怎容得彼时他们的主君受这般折辱?一时间,讨伐之声四起。李旻出言制止诸位朝臣,又亲身闯入亲妹妹的鸣鸾殿,将李贵嫔拖到宣政殿前,交由他问罪。” 柳烟浔静静听着,眼前已浮现出阿序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平日里高高在上,锦衣华服的宠妃,被兄长自后宫拖行至众目睽睽之下,衣衫凌乱,发冠不整。 自己托付终身之人,却跪在旁人脚旁连连求饶,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施舍给她。 于这女子而言,何尝不是绝望? 之后,晏淮序的一字一句,都和她脑中浮现的场景重叠了起来。 贵嫔华丽的珠翠散落一地,绫罗染上了脏灰,跪坐在汉白玉石的长阶之上,被迫接受着李旻对她的审判。 “她妖言惑君!趁大将军得胜在即,竟妄想过河拆桥,妄想拱手割让藩王一座城池,以换大将军的性命!殊不知,将军可是我朝的护国柱石,怎会轻易遂了这等小人的心愿!” 她望着自己的亲哥哥,满眼不可置信。 转头看向她所依靠的夫君,此刻还要抱着晏长曜的小腿哭嚷: “大将军,朕绝无此意!都是她!都是她!是她蒙蔽了朕!还好将军无事,不然,朕万死也难掩懊悔!是天意,让朕还能有改过之机......” 她的恐惧和茫然,逐渐变成了无措,变成了难以置信。 “不是妾......不是妾......” 然而,她此刻的辩白,正如同菜市口被判了枭首的罪犯一般无二。 无形的枷锁已经套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任凭她再怎样喊冤,终将会被淹没在吵嚷的人潮与丢来的烂菜叶之中。 可这是威严的皇宫,不会有臭鸡蛋和嬉闹的人群。 但朝她扑面而来的背叛与沉默,杀她足矣。 晏长曜

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轻笑着同他脚下的国君道: “那不如杀了吧,您说呢,陛下?” 此言一出,阶下朝臣再站不住,跳出来指着他叫骂: “晏长曜!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宣政殿!岂能容你放肆!” “血溅殿前,是为大逆!” “你把陛下当成什么?任你差遣的犬类吗?” 其实,他们无谓这条人命,也无心她是否冤屈。 但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所拥护的君王,不得如此匍匐在臣子脚下。 澧帝终于舍得回头望她一眼,贵嫔却没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愧疚。 只见她的男人正弓着身子,抖若筛糠,宛若惊弓之鸟。 一面是令他忌惮多年,手握重权的将军,一面是撑起他整个庙堂的诸位朝臣和君王颜面,他实在难以抉择。 要脸,还是要命? 反正独独没考虑过,要她。 晏长曜看他犹豫不决,将他一把自地上提起来,捏着他的双肩,迫他站好,行了揖礼,替他下了决定。 “陛下,此等挑拨你我君臣之人,该杀。” “晏长曜!你!” 大臣的叫嚷之音被利剑出鞘打断,烈日炎炎下,长剑拉出一道黑影,倏然一挥,那跪坐在阶前的影子,就这般软软倒了下去。 随之而至的,便是白玉石阶上暗红的血,顺着石缝,一阶一阶地缓缓流下,沾染上立在朝臣之首,始终一言未发的陆枕河靴上,晕开在他今日穿的白袜。 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他闭上了双眼。 “可还有谁,要替她叫屈?” 晏长曜剑锋指着染红的绫罗,淡淡望着阶下臣。 还未待人回答,一旁的主君腿一软,全凭龙椅相撑,才未躺在地上,忙不迭地喊: “死得好!死得好!这下,将军可以放心了吧。” “哼!” 阶下已有朝臣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未待帝王亲命退朝,甩袖便走。 不知是气他肆意妄为,还是气帝王懦弱无能,更或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晏长曜带来的亲卫欲持兵拦下,却见他摆了摆手。 亲卫只得作罢,目送他们气愤而去。 晏长曜的目光仅短暂地瞥了一眼那不成器的君王,落在一动未动的陆枕河身上良久,将剑收回了鞘中,礼道: “臣旧伤未愈,乏了,请陛下允准臣先行回府。” “好,好,好。” 帝王一脸谄媚相,连道三声好,终日陪伴之人尸骨未凉,却不见他有丝毫悲意。 他一双凤眸冷冷地望着他,以指戳着他的心口,抛下一句颇有深意之语。 “陛下,识人用人,需多用这儿。” 说罢,头也不回地下阶,朝宫门走去。 途径陆枕河身旁时,只嗅到一缕染着血气的梅香。 留下的朝臣行至陆枕河身旁,终又出了声: “陆大人,你为众臣之首,就这般看着晏长曜那厮,践踏君主之尊吗?” “你陆氏也算名门望族,怎就甘愿屈身于他之下。” 陆枕河听见的言辞虽然锋利,但多是哀惋与叹息,与先前他们义正言辞讨伐晏长曜的截然不同。 若说朝着晏长曜的

是刀刃,刀刀见血,这便是绳索,缠着他的心,越束越紧,最后勒出满目血痕。 柳烟浔听完,叹道: “这贵嫔也是个可怜人,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需要她时,她是前朝与后宫私下联络的传话筒,是皇帝身旁最尊贵耀眼的宠妃;不需要时,即刻弃之如敝屣,一个用她的命换锦绣前程,一个用她的命暂保平安。” 她说着,有些不忿: “可明明不是女子的错!但当这些掌握着话语权的男子,把错误悉数推给她,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竟无从辩起。甚至,杀她那人连辩驳也不需要,便能定了她的生死。” 他知道她想起了自身,于是沉默良久,道: “终是世道杀人。” 她撇开目光,不再与他对视,垂下头冷笑一声,将先前覆着的手也抽了回去。 “你信是她吹得枕旁风吗?” “不论她吹或是没吹,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真正想我们死在沙场的,可以是忠臣,可以是权臣,也可以是皇帝,但从来都不该是一个本受我们庇佑,在深宫中平安度日的女子。” 他望着空落落的手,觉得心好似也空了一块,接着道: “贵嫔的命,不仅是李旻和澧帝的清白谱,更是李旻投靠陛下的投名状。” “呵。”她讥讽一笑,“是啊,独身闯宫,将亲妹交给陛下,不止是给了吴州之战一个交代,更是给足了陛下脸面,让在场诸臣清楚知道,谁才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那个人。” “可我不信,我们能想到的,陛下想不到。”晏淮序抿了抿唇,蹙眉道。 “对于有的人而言,目的达到了,真相还重要吗?”她反问道。 “可对我而言,真相很重要。” 他侧过身子,专注地望着她。 夜风吹起的衣袂在空中翻飞几下,又无声地敛在身侧。他正襟危坐,脊背挺拔,却不见半点迂腐,却有生机勃勃的松竹之气,如清风朗月。 “你同陛下,当真很不一样。”她语气放柔了些。 “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与陛下相处之时甚少。陆伯伯教我的,怕是比他还要多些。即使后来随军,也分属两营,又要如何相像。” 他轻声细语,令她听不分明,究竟是无奈多些,还是苦涩多些。 片刻,她沉吟道: “陛下其实未必想不到。依我所知,他始终介怀李旻。只是难寻时机动他,又或是……李旻有他所忌惮的人或物,以至于拖了这么久。” 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错愕。 “陛下.......他竟连政事都同你说?”说着,垂下眼睛,“他待你真的很不一样。” 她哂笑道:“或许,他是为了试探我,或许再过几日,他懒得与我周旋,我便死了。凉薄之人怎会有情,又怎会长久。” “我该回宫去了。” 她有些不舍,起身望了望月亮,又拖延了片刻。 她心中无比清楚,密函已经送出,与阿序更是见一面便少一面。 在晏长曜的计划中,不日,便是李旻的死期。 也许,亦是她的死期。 不知他届时会不会意外,试探的结果,会是她宁愿舍弃自己,来换那些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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