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理论上，姜温柠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但她总是会想起父亲，以及第一次见到姜奶奶的时候。 她知道父亲从去港市之后便没有再回过家，因为这件事，伯父一直很不欢迎周梅，两边的关系也始终很僵硬，姜奶奶可能是不想让这关系雪上加霜，一直没说过什么。 也可能是为了夹在中间的她。 但姜奶奶一直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姜温柠抿了抿唇，又喊了姜奶奶一声。 这一声落下，对方愣了愣，花了点时间才认出了她：“阿柠？” “恩，我……” 姜温柠下意识想为自己现在才过来而道歉，却很快发现姜奶奶又睡了过去。 “……” 杨建萍见状走来，安慰道：“她最近都是这样，没事儿，她也知道你来了。” 姜温柠一时有些无言，片刻后才道：“您最近都在照顾看她吗？” “那肯定，”杨建萍理所当然，“不然谁还有时间……你看你那么忙，能抽空来看看已经是很有孝心了。” “那她的病——” “……也就是那样了。” 那样？ 是哪样？ 姜温柠眉毛一点点蹙起，觉得这样的回答实在难以接受。 而杨建萍像是没有察觉到，又看了一眼手机，有些焦急：“既然过来了，那麻烦你今晚照顾一下你奶奶，我还得上夜晚，现在得走了。” “好……我会多……” 话音未落，杨建萍已经离开了病房。 “……” …… …… 稍晚一些，姜温柠在医院外吃了饭。 杨建萍已经回去后，病房只有她和姜奶奶，更加显得空荡荡的。 她在床边坐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手机充电。 ——前一晚回酒店后，手机电量就没剩多少，这会儿也早就要没电了，是刚刚去吃饭时才注意到。 姜温柠找了充电口把线插上，又坐了会儿，这期间姜奶奶还是没有醒。 “……” 实在是无事可做，她只好打开手机，便看到了铺天盖的消息。 ——昨晚的事情好像出现了“反转”。 阿远：【绝了[图]】 这张图是来自热搜微博当中的一段截图。 【娱乐小南：某新晋视帝称自己被跟车，但有知情人士称车上的人根本不是视帝的粉丝，只是普通的游客，相机里也没有相关人士的照片，并且视帝的车涉嫌超速驾驶，差点撞到行人，违反交通法规，逃不掉相关处罚[图]】 [？什么鬼] [为什么要叫某视帝，就是夏逐吧] [粉丝好疯，今天都扒到车上人的信息了，我就一脸问号，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私生，证据呢？] [太恶心了吧，这不就是人肉加网暴] [视帝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红得太快了，好假啊，被网暴的人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没看过什么《古董铺》，不明白为什么现在都在捧这个明星] [营销来的呗，这部剧难看得要死] <
/; [赶紧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那么大个公众人物公开违反交通规则，还差点撞到人，他们为社会做过什么贡献怎么都对明星那么宽容？] [绝了，怎么夏逐一天能上八百个热搜，夏逐的团队不烦我都烦了] [粉丝别杠，杠就是我对，以为自己刚拿个视帝多厉害呢，那么多老戏骨都不说话，就他高贵了？] 姜温柠看完后，又瞥了一眼这条截图下面的交谈。 小卢：【啥都没拍到？？鬼才信？？】 小卢：【不是他们一直在追车为什么会加速啊？而且那个行人本来就是闯红灯好不好！！】 珊珊：【是谁给营销号发的啊……警方不是还在调查么】 阿远：【有人在带节奏】 阿远：【草，忙不过来了要】 姜温柠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照这么看，跟拍的人并不只是私生饭。 可能是做这行的“专业人士”，甚至可能和谁合作了。 倒也不用纠结这一位“谁”。 夏逐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便拿到了金视奖的最佳男主角，第一部电影《长风颂》提名了塔利亚，卫澜这个角色的出圈程度只怕比男主角还高——更别提如今在拍的《追踪者》。孟邵是知名的商业片导演，立意上哪怕稍差，票房也不可能比《长风颂》低。 以如今的情况而言，夏逐演一部爆一部，发展速度比那些所谓的资源咖还好，在不了解的人看来，“运气”确实比任何人都要好。 要黑他，理由太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跟拍的，她好像在航班上出现过。 姜温柠咬了咬唇，打字道：【他们应该是职业的，我在航班上见过】 坐同一个航班，开车时一直跟着他们后面，游客确实多，但又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阿远：【柠姐回来了？】 小卢：【真的假的？？？为啥我啥印象都没有】 珊珊：【……查航班信息是不是得航空公司介入了，要命】 “……” 团队的人数还是太少，等他们内部处理好了，外面就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了。 网上的消息都发酵得太快了，这个热搜好像是三个小时出现的，现在已经爬到了第一。 调查、解释都在进行，这就罢了，他们也不可能只为了这件事工作。 还有太多合作、活动、采访需要他们处理。 也很难说他们就算把事情解释通了，是不是还会有人因为这件事对夏逐产生不好的印象。 现在应该做的事是…… 姜温柠正要整理脑海里的思路，一位护士走了进来。 她方才回过神，自己还在市医院里，下意识站起。 护士却没有多管她，走到了姜奶奶边上换药水。 在姜温柠眼里，整个挂在床头的空药水瓶被换成新的，透明里面的液体顺着管子一点点往下滴。 姜温柠盯着那儿看，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你是家属吗？”护士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姜温柠一怔：“……是。” “这不是还有人来么。” 护士小声嘀咕了一声，旋即又道：“那尽快缴纳一下费用吧，不然要停药
了。” “停药？”姜温柠语气一紧，“之前没有人过来吗？” “护工呗。”护士简单道，看着她的表情，停顿了一下，便准备拿着东西离开了。 姜温柠却在后面追问：“我奶奶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会一直这么睡下去么？” “保守治疗，”护士说，“其他的，你具体问医生吧……早做准备。” 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最后半句话让姜温柠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也是这时，床上的人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没有认错人，望着姜温柠的方向，低声道：“……阿柠？” “奶奶。”她垂下头，握着姜奶奶的手，“您……” 姜温柠没有说下去。 动作在一点点变得颤抖。 姜奶奶又说了句什么。 现在的姜奶奶说话声音很弱，姜温柠需要俯下身才能听清：“……回来了？” 眼眶的地方忽然泛起一丝酸痛。 姜温柠咬了咬下唇，用力“恩”了一声。 …… …… 姜奶奶这次醒过来简单和她说了两句，但没过多久便又睡着了。 半夜她又发起了烧，姜温柠去找护士时，似乎也因为这个情况在姜奶奶那儿很常见，只做了简单的处理——换言之，能不能好只能是“看情况”。 姜温柠也因此知道了杨建萍其实没来过几次，之前虽然请了护工，但护工之前是会照顾姜奶奶生活，然而在姜奶奶几乎整天昏睡后，便因为“没什么需要做的”而被杨建萍辞退了。 次日很早的时候姜温柠就醒了。 她以前也在医院照顾过姜玟君，但公立医院和私人医院的条件不太一样，很早时走廊便响起了人的脚步声。 ——环境很嘈杂，加上前一晚因为姜奶奶体温的事情，她自然没能睡好。 姜温柠没有再强迫自己继续睡下去，起来替姜奶奶量了一□□温，发现确实和前一晚的护士说的那样，白天的体温会降下来。 但好像也不是很值得放心。 她凝视着姜奶奶、沉默了良久，才起身去洗漱。 回来等护士例行检查后，姜温柠出门吃了早餐，又回到了医院里。 一直到中午，姜奶奶都没有醒过来。 姜温柠打开手机，发现杨建萍也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反倒是工作群里多了几条。 有一些之前自己负责对接的客户，还有昨天说的那条热搜。 ……她差点忘记了。 除此之外。 还有夏逐的消息。 X：【奶奶怎么样了？】 “……” 姜温柠又扭头看了一眼姜奶奶，拿着手机离开病房。 一直走到楼道里，她倚靠着楼梯间的墙壁，拨通了给张霖的电话。 “喂？”电话打通，她先轻声交代了一下合作方找自己的事情，才问，“……现在情况如何？” 张霖大概也没太休息好，声音听上去很虚：“不太好。” 按他的话来说，那边的人请了水军，到处发夏逐抬咖位、德不配位甚至是耍大牌的通稿。 这种东西很影响路人
缘，夏逐虽然有作品，但本人红得很“突然”，不认可、不承认的人很多。 如果说上次何佩佩将夏逐“拖下水”时，他被迫成为了公众负面讨论的焦点，然而这次，夏逐是直接成为了被讨论的对象。 他们好像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夏逐最近的热度，现在一切都有些难以控制。 姜温柠轻声道：“还没查到那个跟拍的人的身份么？” “还在查，问题是现在有些抽不开身，”张霖说，“如果你在的话应该还应付得过来，阿远检测数据还好，但和人沟通有些困难，珊珊也不是熟手……” 小卢的话，则要跟着夏逐拍戏。 “你回来的话事情可能会好办点，”张霖的语气听上去很头疼，“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姜温柠用力抿了抿唇。 “我……” 就在这时，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电梯就在这个楼梯间外，如今接近午休时间，人不算多，说话声能够很清晰地传入耳朵。 “姜郑梁，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怎么不看看你这是在干什么？” 姜温柠僵住，匆匆说了句：“抱歉，我这边有点事儿，先挂了……晚点说。” 电话挂断了，两夫妻继续吵架，并没有注意到她。 “我怎么了？老家伙现在要死不死的，你知道住院一天花多少钱吗？你一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钱吗？”杨建萍有些气急败坏，“那些护工也是坑钱的，一天还收好几十，伺候皇帝么？” “什么叫老家伙？那也是我妈！” 姜郑梁骂道：“你不要胡搅蛮缠，咱家的事儿就是咱家的，你把姜温柠叫回来干什么？” “什么你妈？你妈病了你不知道？把她送到医院的是谁？平时给她做饭供着她的是谁？我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每天忙上忙下，你个窝囊废除了在家里嚷两声能有什么用？” 杨建萍冷笑：“你妈也带了姜温柠那么多年，每年尽尽孝不如现在多掏点钱，不然我这么忙还特地把她叫回来干什么。” “周梅会帮你付这个钱？她见到你能不知道你挪了老人的养老金？” “得了吧，姜郑梁，你知道你儿子在外面留学得花多少钱吗？你那破烂工作能挣几个钱？要不是你那弟弟死了还有人惦记，我能忍你到现在？” 说到这里，杨建萍像是还不解气，恨恨道：“要说谁知道她会生病？平时不舒服也不说，一查连治都治不好了，也不知道现在还要撑到什么时候，每天都是烧钱……实在不行出院算了，我还忙呢，哪有时间这么一天天耗着？” 姜郑梁忍无可忍：“得了！这是医院，你小点声。” 两人渐渐走远。 “……” 姜温柠倚着墙，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双肩上，一点点往下压。 这一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也是这时，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 倒没有人找她，只是定的一个闹钟。 手机屏幕亮起来时，一条一条的消息也闯入了眼里。 阿远：【营销号有完没完啊，有人会写吗】 珊珊：【我高中的时候语文就贼烂……算了，去找找模板吧】 小卢：【[图]卧槽，拍戏那么刺激吗！！】 张霖：【…
…我建议你们先好好工作】 阿远：【通宵预告】 合作方：【您好，上次说的那个采访提纲你们这边有空看一下哦】 合作方：【姜小姐打扰啦，EV活动的造型师这边已经交方案了，你们有空看一下确定哈，17号之前我们要确认下个流程了】 朋友A：【柠柠，你们夏老师最近还有档期嘛？有个项目找到我这了】 朋友B：【柠柠好久没出来玩啦，最近有君君的演唱会诶，你什么时候放假？】 周念真：【哦哟，怎么跟拍还闹那么大？】 …… …… 姜温柠匆忙按灭手机，缓缓躬身，用力呼吸了两口气。 这么缓了几分钟，她才恢复过来一些，起身往回走。 而后在病房遇到了杨建萍和姜郑梁。 “柠柠回来啦，”杨建萍一看到她便笑了起来，热情客气，“昨晚辛苦你了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昨晚夜班，实在是忙得顾不上别的事儿。” 姜温柠扯了扯唇角：“没事。” “你大概在这边待几天啊？”杨建萍又问，“可不要影响工作了啊，最近工作不好找，镇子上有个二姨的儿子，毕业都一年多了，还没找到呢……” 姜温柠没有搭腔，视线越过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姜奶奶，忽然道，“我昨天听护士说，奶奶要停药了，是怎么回事？” 杨建萍神情一顿，回头看了看姜郑梁。 “我们会去交的！”姜郑梁正要站起来，杨建萍表情一变，忙拦着他，又拉着姜温柠走到病房角落，低声道：“有件事伯母得和你说。” “你奶奶住院好几个月，我和你伯伯都是普通人，工资也不高……你堂弟还在外面读书——能不能……” 姜温柠缓缓抿起唇，不发一言。 姜郑梁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得了，说的什么话？！” 杨建萍却忽地抓着姜温柠的手：“伯母也不是说非要你出，就当是借我的，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周围有很杂乱的声音。 护士路过的声音，病人和家属走来走去，拿着单子询问的声音。 室内的白灯透着半分氧化后的黄色，连墙壁上也有斑驳暗沉的痕迹。 姜温柠收回视线，看向姜奶奶的床头，床头上有写着名字和岁数的小牌子——而那个名字对她而言多少有些陌生。 因为从见到奶奶开始，“奶奶”就是“奶奶”。 时常坐在院子那棵树下，打着扇子望着她。 从尚未记事到大概知道些什么，陪伴着她的奶奶。 “当然。” 姜温柠沉默了一下，开口：“……我会照顾她的。” 杨建萍心上一喜，但听到后半句时却愣了愣：“啊？你工作不是还挺……” “……我辞职了。” 女孩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压抑。 面前的女人顿时有些慌乱：“也没有这个必要——我知道你和你奶奶好，但我们这边儿也不是不能应付……” “我想，”姜温柠垂下头，没有再看对方，声音也几乎要听不清，很轻很慢，“陪她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