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这个晚上，夏逐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一栋很高的楼上，天空中的乌云沉郁得仿佛化不开，周围的一切被分割成极小的一块，仿佛能被握在手中。 他四处观望，不久后隐约听到底下有什么声音传来，下意识为了去找声音的源头而靠近边缘，却骤然看到—— 夏逐猛地睁开双眼。 已经天亮。 今天阳光明媚，有一抹从窗帘没完全遮住的地方透入，空气里带了淡淡的植物芬芳，十分安宁。 他却惊魂未定，试着动了动手，却先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触感。 夏逐有些失神，渐渐地才看清了窝在身前的女孩。 姜温柠盖着自己那边儿的被子，胸口平缓而有规律地起伏着……睡得很沉。晨曦柔和，有一缕光洒在她的发梢和鼻尖上，甚至能清晰看到鼻子上淡淡的绒毛。 姜温柠的长相从来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而是会叫人一眼记入心底的柔和漂亮。 “理想型”——这种东西从未在脑海里出现过，却在见到姜温柠后变得具体可感。 他以前不太理解，为何感情可以消弭苦难所带来的痛苦，现在却好像明白了。 望着她安静的睡颜，那些惊疑不定的情绪便被慢慢抚平，仅剩柔软。 ——也让他感觉睡意再次上涌，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 …… 和夏逐不太一样，姜温柠这一晚睡得很安稳，甚至有些过分安稳，一夜无梦。 接近醒来时，她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抱着的东西，一会儿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哪儿不对。 ……她从出生开始几乎就没和谁睡在一起，而身前这温热又带着有些硬的触感，还有一点落在脖颈上的呼吸，很明显是一个人。 姜温柠骤然睁眼。 一双极为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阳光洒满室内，夏逐闭着眼睛，却不像往常般温润，像是有些前所未有的放松。 满室寂静。 姜温柠眨眨眼，身体缓慢地由紧绷到放松。 她忽然想到，夏逐这个人看着温和冷静，实际上却很“锋利”。 他无所谓这个圈子里的很多潜规则，那种漠然的态度……现在想来甚至接近“藐视”。如果有必要，他其实也能做一些直切要害的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姜温柠怔怔地看着他，在短暂的茫然中，忽然清醒过来。 等等。 不对。 有什么……非常不对。 他们是，“睡”了一觉吗？ 姜温柠彻底醒了，缓缓瞪大眼睛，脑海里闪过昨晚发生的事—— 他们参加完在星城的颁奖典礼回来，车子被跟，还发生了追尾事故，她感觉到夏逐的情绪很差，所以特地买了一袋子夜宵找他一起吃。 后来……夏逐的心情好像确实好了一些，还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但就是在快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烟花的声音。 本来跟着过来看烟花的人忽然抱住自己，轻声……“再陪陪我”。 也是这时，睡着的人轻轻垂下头，先是有轻浅的呼吸落在颈边，接着，他很自然地，用鼻尖轻蹭了蹭。
; “……” 姜温柠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她无意识往后蹭着退开，只因为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 ……会不会把人吵醒？ 姜温柠有些不敢想，但退着退着手按在了悬空的地方，差点摔下去—— 她浑身一僵，直起身撑住身子，下意识朝夏逐那边看了一眼，注意到他好像没有醒来的迹象，一口气刚呼出来，远处的客厅里响起一阵铃声。 工作比较多，很多事情都需要通过电话来通知和确认，姜温柠也没有静音的习惯。 她心头狂跳，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出了房间，在搭在沙发的外套里找到手机。 本来以为是昨晚的事情，然而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却是“杨建萍”。 杨建萍极少主动联系她。 发生了什么事？ 是奶奶的事情吗？ 姜温柠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愣了两秒才按下接听：“……喂？”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从夏逐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接起，杨建萍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阿柠啊，姜郑梁最近有给你打电话吗？” 姜温柠一时差点以为她打错了电话，可称呼又是对的，纳闷之余只能轻声回：“没有呀。” 这个伯伯很不喜欢她，哪怕是自己很小的时候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怎么会打电话？ “哎，”杨建萍有点懊恼，似乎还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姜温柠继续听了一会，听到她叹了口气，说，“那个……你要不要来一趟市医院？你奶奶住院了。” 姜温柠骤然想起今年年初和姜奶奶打的电话，声音多了一丝不自觉的颤抖和焦急：“哪个医院？她还好吗？” “……最好过来一趟。” 两分钟后，姜温柠放下手机，站定一会儿，因为注意到眼前的人，忽的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 “奶奶怎么了。” 夏逐的手落在她的头顶，替她简单梳理了一下睡得有些乱的长发。 柔和的语气像流水般淌过心头，让姜温柠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其实很着急。 甚至无暇顾及昨晚发生的事情。 “住院了，”她重新低下头，点进购票，选择时间之前又抬眼道，“我想请个假去看看……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几天就行。” 最后半句不知道是为了让人同意，还是想说服自己。 “没关系，去吧，”夏逐仍是方才的口气，“我等你。” 姜温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恩”了一声，拿起外套转身出了房间。 她订的是最早的票，可能还有些赶，简单回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时正要和同事说一声，发现夏逐已经告诉了其他人。 小卢还问她要不要吃个早餐再走。 姜温柠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心情。 ……因为在回房间的路上，她发现姜奶奶不仅连语音，简单的招呼也不发了。 事情可能比她想象得更严重一些。 姜温柠深吸了口气，只是发了一个“不用”，便径直背着包离开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正要叫车的时候，却发现路边已经停了一辆，司机用港市话道：“你是姜小姐？有人打电话过来等你。”
; 姜温柠一顿，回了一句，上车后才拿出手机发道。 ：【家里有点事】 ：【会尽快回来的】 发完后，她又打开杨建萍的微信，问了一下情况。 对方大概在忙，没有回。 姜温柠抿了抿唇，眉毛一点点蹙起，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 * 杨建萍所说的市医院是南屿所在市的市医院，也是这边最好的一家医院。 姜温柠坐的近中午的高铁，下午五六点时到了医院。 她本来以为杨建萍一直没回消息，是一直没有空，但是自己发了到达的点，快到的时候又打来电话，问她“到哪了”。 姜温柠如实说了，杨建萍又道：“那我来接你，你到西出站口来。” “……” 姜温柠脑子还是有些乱，到西出站口见到杨建萍时，她看着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过来便道：“你可来了！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在这边特别忙……难为你跑那么远，是从哪边过来的？” “……港市。” “这样啊，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奶奶还好吗？”姜温柠没有继续回答她的问题，她吸了口气，轻声打断道，“其他的事情可以晚点说。” 杨建萍一顿，才叹了口气：“……之前一直说半夜起来发烧，以为是她年纪大了，有些小毛病，但过年的时候她……我们就送她去了医院——” “已经不太好了。” …… …… 到市医院时，太阳接近下山，昏黄暗沉的色调裹住老旧的住院楼，像是旧画。 姜温柠一路上都没什么“感觉”，直到走进医院，才因为呛人的消毒水味道而清醒一些。 公立医院的人永远都很多，大厅的长椅上坐满了手里拿着挂号簿的病人或家属，她沉默了半晌，和杨建萍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人本来不是很多，然而即将合上门的时候便有护士推着病床走进来，整个空间一下变得格外逼仄。 电梯最终停在了第十三层。 姜温柠跟着杨建萍，到了姜奶奶的病房。 一个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两张空的，姜奶奶躺在最里面那一张。 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姜温柠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床的一侧，看着那挂满了床头用以维系生命的药水，以及那张变得枯瘦的脸，一时觉得喉咙像是被卡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这个月就没醒过几次，护……护士说了，可能时间也不多了，可我总想着，你们关系那么好，总得让你来看看，”杨建萍跟在后面说，“我前段时间为了照顾你奶奶，在市里找了份工作，还得上班，只能抽空过来，忙得要命，想让姜郑梁和你说一声，谁知道姜郑梁压根没当一回事——” 姜温柠专注而安静地看着沉睡的姜奶奶，只觉得杨建萍那些话又远又近。 她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焦急的心情在听到“已经不太好”的时候便沉了下去。 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年初的时候奶奶就因为病情加重进了医院，说很快要出院了，自然是怕她担心。 之后的每个月，她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弱。 她注意到了，但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 总是想着，等有空的时候。 有空的时候，她就来看姜奶奶。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再多想一些？ 幸好现在还能再见到姜奶奶……？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手指很轻地，仿佛抽搐般动了动。 姜温柠眉头一动，忽地倾身。 不是错觉——姜奶奶好像…… “奶奶？”她吸了口气，视线上移，落在姜奶奶脸上—— 五秒、十秒、半分钟、一分钟。 姜奶奶的眼皮一点点掀开，双眸没有光彩，甚至变得有些浑浊。 尽管如此，她片刻后注意到床边的姜温柠，嘴唇还是努力动了动，像是想发出什么声音。 “奶奶？” 姜温柠蹲下身望着她：“您想说什么？我是阿柠。” “阿……” 老人望着她，艰难地抓住了旧时的回忆：“……阿城。” 姜温柠愣住。 阿城，是她父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