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化险为夷一水芙蓉从长沙回到总指挥部，得知龙凤山工区发生了重大事故，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决定平步青、蓟新珍和韩红梅去史光荣家中进行安抚。她自己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洗，就和龚向阳、唐国安、胡区民、赵耀、石达、田边菊一起，奔赴龙凤山工区。淫雨霏霏，乌云在天空中翻腾。汽车沿着向胜公路驰行。水芙蓉望着窗外绿绒毯似的田野，内心急躁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飞到现场。雨愈下愈大了，子弹般的雨点叭叭叭地从浓云中射下来，不像落在土地上，倒像是打在人心里，心事沉沉的总指挥，倍感焦急而沉重。汽车愈往前开，路愈滑溜难走。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水芙蓉吩咐同伴们穿上雨衣下车徒步行走，以便在沿途和工地过细观察了解情况。她伸手遮住迎面飘来的雨点，目光透过雨丝张望着雾蒙蒙的水电站工地。西风尖声怪气地怒吼着，把湖边的防浪林推得摇摇晃晃，桠枝碰撞桠枝，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工棚顶上的油毛毡，有的被风撕破了，呜呜呜狂呼乱叫着。炸开的基坑里积满了泥水，周围不见人影，冷火熄烟，一片荒芜凄凉景象。他们走了两里路远，就看见前面开来了一辆小车。诸葛智事先得到了平步青的电话通知，出来迎接总部领导。他腋下夹个大公文包，神色惴惴不安。水芙蓉打量了公文包一眼，冷然问道：“你准备站在风雨中汇报？”“不，不，我是来迎接你们的，顺便介绍一下情况。”诸葛智紧步跟上沉默不语的水芙蓉，叽叽呱呱说了一气。“还有什么可讲的？”“这是一次责任事故。”诸葛智看看手表，“我们准备开个会，认真总结总结教训，兴许同志们都到齐了。”“暂时不必开会。我问你，史光荣到底是怎么牺牲的？”水芙蓉突然停下来，用力咬着嘴唇——她的心给痛苦和恼恨压缩着，又诚实又可爱的史光荣在她眼前显现出来，泪水由心头涌向了眼眶。“夜晚加班摔死的。”诸葛智迟迟疑疑地回答说。“查实原因么？”水芙蓉机械地把话说了出来，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现在的质问没有任何作用。“原因嘛，平处长和我去检查了现场，纯系违章作业。”诸葛智瞧见水芙蓉严肃的态度，停了一下，改变成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口吻谈到了工区的任务。胡区民额头上皱起三道皱纹：“你们一共拆了多少房子？”“请等一等，我都登记了。”诸葛智做了个去揭公文包的假动作，手又放下了：“大约有一千多户。”“如此草菅人命，”胡区民愤然咬紧了牙关，“真是岂有此理！”赵耀也惊奇得睁大了眼睛：“老百姓在哪里住宿？”“他们住在自己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诸葛智嗫嚅着，用微微带颤抖的腔调回答。水芙蓉思考了一下，决定说：“你们到工区办公室去休息一会儿，注意把唐工安排在清静的房间里。”“您自己呢？”田边菊问。“我和诸葛主任去蹓跶一趟。”总部人员走开后，水芙蓉回头看看诸葛智强自镇定下来的脸色和表情，抑制着心头的怒气，说：“有人把你比做水耗子，对我讲了一句格言：‘前面防毛驴，后面防山羊，四面八方防着水耗子。’看来你是很难对付的。”“您是个清白人。”诸葛智喃喃着，“到处都有诽谤好人的人，尤其背后议论人最无聊，最卑鄙，最不可信赖。”“可是我们对你都有同样的感觉。我也害怕你啦，我来过三次了，每次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眼下算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使我吃惊的事么？”“我向来谨慎，不会犯大错误的。”“你的错误还不严重？”水芙蓉白了他一眼，“整个工区几乎被你葬送了。我们给了你充足的人力，供应了必备的器材物资，虽然并不期望看见你的良好表现，但是也没料到会搞到如此绝望的程度。”被总指挥的责怪吓坏了的诸葛智，恐慌地、然而并不虚心地
分辩道：“出现事故的时候，我不在场，在观看慰问演出。拆屋、停工、解散专业队是老政委批示的。”“够了，够了。我总算看透了你，在你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翻出过使人满意、使人欢欣鼓舞的字眼。”道路滑溜难走，满地泥泞，雨又下大了。他们从湖汊经过，诸葛智领着水芙蓉走到树林南面一所崭新的楼房门口。推门的响声和滴滴嗒嗒的檐水声混杂在一起，使这幢庭院深深的房子更加显得阴暗而空洞。水芙蓉从容地拂去蒙在额头上的雨水，跟在诸葛智后面进了屋。诸葛智关上大门，侧身讨好地对水芙蓉说：“休息一下吧，屋里又安静又舒爽。”水芙蓉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精致家具和华丽的陈设，颇感诧异地问：“你的住房？”“嘻，嘻，房子可以吗？”诸葛智那长长的马脸，立刻出现了得意的笑纹。“很像一座王宫嘛。”水芙蓉啼笑皆非，“设计可谓别具一格，收拾也分外干净，真是煞费苦心哇。”“它是当地的泥木建筑队帮我盖的，包括家具，花钱不多，却很讲究。”诸葛智兴致地介绍着，“譬如门窗漆成什么顏色，也选择了很久。绿色——太落俗套，红色——太惹眼了，蓝色——充满了抒情味，咖啡色——令人纳闷，鹅黄色——平淡无奇，最后才定下这雅俗共赏的荷花色。”他打开后门，院子里又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平房，里面传出吃饱了的肥猪的哼哼声和鸡鸭的啼噪声。“好一处世外桃园。”水芙蓉嗤了嗤鼻子，“看样子，你倒是有一套治家的本领。在此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无能的蠢材，看来我错了，兴一分喏大的家业，单凭一本《治家格言》，没有精明的头脑，不挖空心思是根本不可能的。”诸葛智关上后门，站在一旁，低声下气地说：“您浑身都湿啦，去楼上换换衣服。”楼口的电灯亮了。他们上了楼梯，水芙蓉继续逡巡着诸葛智的富裕家产。诸葛智打开大柜，取出几件新衣服，递给水芙蓉。“慢点。”水芙蓉挡住衣服，“你全家几口人？”“三个人。爱人就在工区医院，儿子在长沙读寄学。”诸葛智打了个冷战，闭住了嘴。水芙蓉耸了耸肩膊：“你建造这么大的一个庭院干吗？”诸葛智振振有词地回答：“享受生活，增添点生活情趣嘛。”“专为自己享受考虑，怎么不为老百姓的生活想想呢？”水芙蓉目光一闪，一连串的疑问号接接连连涌上了她的脑海。诸葛智的心缩紧了，内脏似乎被掏空了，耷拉着两只手，眼睛望着地板不知如何是好。他恍然大悟，水芙蓉与田时轮、平步青他们的情操、趣味和志向尽不相同。脑子一转，怪不自然地踅到水芙蓉跟前：“我就动手做饭，便饭便饭，随随便便。”水芙蓉久久地凝视着诸葛智，感到自己的工作不深入，没有尽到一个领导者的责任，竟然让一个同志滑落到了危险的边缘。诸葛智哈哈了几声，准备下楼做饭。水芙蓉斩钉截铁地说：“我就走，去看看拆掉了住房的群众。”语气十分坚硬，完全出乎诸葛智的意料之外。可是他仍不相信水芙蓉有火眼金睛的本领，能够把问题一眼看穿。他甚至责怪自己神经过敏，搓了搓手，尖着嗓子问：“需要我陪同么？”“随你的便。如果你累了，可以留在家里再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