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暮强作镇定:“不然你道如何?”
华阳摸着下巴,状似思索:“哈?要我看,你更像是爱而不得心生怨怼,酒后露真容咯。”
“一派胡言。”
华阳反笑道:“不丢人,喜欢陆怀远的姑娘在朱雀大街排队数不清,你年轻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嫁给陆省,现在后悔在情理之中。不过你待遇倒比外面的姑娘好多了,喏,陆怀远昨晚还给你送了毯子。”
前半句话,薛朝暮很认同。
嫁给陆省,简直是瞎了眼才做得出的事。
但后半句,薛朝暮不自觉捏紧手中毯子,谁要他好心。
要不是他,自己哪至于沦落到这番境地。
她狠狠摇了摇头,让自己思绪迅速清明。
她随手整整衣衫钗环,拉着华阳的手就往外走:“这些晚点说,我们出去一趟。”
若是要诬陷薛彻受贿,就要有人偷出薛彻的印章,在过户文书上盖章。
做了亏心事,一定不敢久留在府上。
今日天赐良机,薛府答谢设宴,宾客纷杂,正给她进府里探查的机会。
不多久,一前一后两道影,翻入薛府后花园。
薛朝暮从墙上单脚起跳,震得腿发麻,眼发昏。
华阳嫌弃地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有大门不走,为什么要翻墙?”
薛朝暮按住自己的腰,一瘸一拐跳起来,熟悉的花园景色落入眼底,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花园里最后的寒梅仍傲寒而开,花瓣在阳光下细微颤抖着。
这是她的家,她却走不得正门,行不得大路。
薛家没人认识程煦和,她没与陆家人同行,没有请帖,更不会有人放她进来。
她试着放开华阳的手,不多解释,嘱咐华阳隐在暗处,自己则往花园深处走去。
薛府花园修得雅致精巧,她自幼最爱在园子里和姐妹们对月调琴,这里的路,她就是闭着眼都能走得出。
她此行目的地,是沧浪亭。
此亭居于花园中心,背靠假山,前倚清池。
若有人从后院绕去前厅席面上,绕近道,必过此地。
而她,是要等她的四妹妹,薛道安。
如今嫂嫂离世,她溺水身亡,三妹妹入宫为妃,家里内院应该是自己这位四妹妹在管。
若有什么问题,问她是最合适不过的。
转过几个回廊,假山落在眼底,一汪清池在阳光下泛出粼粼波光。
只消一眼,一瞬,溺水感、失重感铺天盖地将她吞没。
她又想起自己那晚挣扎在寒彻骨的池水中,隐约看到池边站着两个人。
他们静静瞧着在水里挣扎的她,笑着说出那句:“薛家的姑娘,怎么配得上咱们高风亮节的陆大人呢?还是早死早解脱吧!”
清池边,微风阵阵,徐徐吹皱池水。
薛朝暮下意识地想离清池远些,但是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去,站到池塘边的石头上,垂首看着一汪潺潺池水。
陆怀远宣读圣旨,威风凛凛的模样,一遍遍在她眼前浮现。
一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她怀抱琵琶,醉酒望月。
而今,她故地重游,像是有冰冷的池水顺着她双脚往上爬,她鞋袜被浸湿,而后是裤脚、小腿、膝弯,寒水一点点将她浸没。
通身彻骨的寒意像是又把她丢回一个月前的寒池。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假山之后,自己嫂嫂大着肚子,颤颤巍巍地往池边来,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阿朝,阿朝啊......”
她伸手想搀扶住嫂嫂颤抖的手臂。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薛府凄清的夜,突然,她嫂嫂惨叫着摔在地上,大片鲜红染透衣裙,深深刺痛薛朝暮的双眼。
池塘边一具女尸,被池水泡得面目全非。
是她,是她的尸首被打捞上来!
她猛地上前一步,想攥住嫂嫂的手。
下一刻,失重感陡然袭上心间。
薛朝暮神思一瞬清明,她想收回步子,但脚下一滑,刺骨的池水漫过她腰间,身子瞬间不受控制地往池底沉下去。
冰冷的池水模糊她的视线,她屏住气息,奋力往池边去,却被越淹越深,濒死的恐惧和她意志力对抗。
不,她不会死的。
她不能死,重来一世,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这次不一样的。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
华阳就在暗处,华阳一定会救她的。
可四周的冷水钻进她口鼻,她呼吸渐渐乱掉,熟悉的窒息感笼罩她,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
“扑通”一声。
她头上似乎有水花炸开,一抹天青色的身影填满她的视线,他拉过她的手臂,圈她在怀里,另一只手拨开水浪往池塘边游去。
是华阳吗?
薛朝暮手在水中胡乱攀扯着,直到攥住了那人腰间的一块玉佩。
不是华阳。
是陆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