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今日又被何楚生叫来礼部帮忙,明面上帮忙,实则是兵部尚书请她来译边关要文,别看乌先生本事在凤宁之上,因为裴浚信任李凤宁,这样的机密除了李凤宁,朝中大员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插手。
大晋实则有不少探子细作混入蒙兀,朝中也有不少通蒙语的人才,可波斯语这块却极其欠缺,一来西域遥远,二来这些小国四分五裂不成气候,对大晋构不成什么威胁,朝中精力主要放在蒙兀。
而今日这份文书恰恰是用波斯语所写。凤宁来到礼部侍郎何楚生的值房,内阁次辅梁杵,新任兵部尚书于震与何楚生三人在场,个个身着绯袍,气度不凡,她感受到这份浓浓的信任。
文书极为简单,只有三行话,唠的家常,凤宁翻译出来交给三人,兵部尚书接过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这里头一定有玄机,没准是暗语。”
他与梁杵出门琢磨去了,留下何楚生招待凤宁,
“时辰不早,凤姑娘在这吃了饭再回去吧?”
凤宁也饿了,笑着点头。
二人正客气着呢,外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何楚生抬起眼,门口立着一人,长身玉立,姿态清贵,正是裴浚。
何楚生慌忙行礼,裴浚摆摆手,大步阔入,目光落在凤宁身上,
“何大人避一避,朕有话跟李凤宁交待。”
何楚生见他神色无波,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立即让出了值房,出了门没地儿去,也不敢擅自离开,就在门外小吏当值的案后坐着。
韩玉躬身入内将食盒搁在凤宁的桌案,随后掩门退下。
凤宁鼻子能有多灵,已然闻着味了,她惊愕地看着食盒,“油泼面?”
裴浚失笑,在她对面的圈椅落座,抬了抬下颚,“你尝一尝,看合不合口味?”
“谢陛下赏赐。”凤宁寻了帕子沾了点茶水净了手,揭开食盒,热乎乎一碗油泼面出现在眼前。
姑娘喜滋滋地端下来,然后开始嗦面。
裴浚第一次发现一个姑娘吃面的模样这么好看。
她连吃面都很认真,一口一口慢慢嗦,不叫油水沾了嘴,粉嫩嫩的脸蛋儿飘着一抹霞色,杏眼温柔灵动,吃过一口觉着很惊艳,还很惊喜地看了一眼裴浚,浓密的鸦羽合着那水灵灵的眼,一眨一眨看过来时,如同挠人的小尾巴。
凤宁没费多久功夫吃完一碗面,正要搁下碗筷,瞥见那人递来一块帕子,凤宁愣了愣,轻轻瞥了他一眼。
皇帝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体贴,还会给她递帕子?
凤宁疑神疑鬼地接下,拭了拭嘴上的油光,又悄悄收进袖兜,
“谢陛下。”
没说洗干净还他之类,旁人用过的东西他不会再用。
凤宁又不笨,猜到他在慢慢了解她,并试图对她好。
这让她倍感压力。
她有些拿他没辙了。
裴浚等着她吃完,这才开口问她,“滋味怎么样?”
凤宁连忙颔首,“回陛下,风味极好,又香又辣,面也劲道。”
裴
浚很满意,
他挑出来的能差么,
“既然你喜欢,
往后朕让他去学馆,
每日给你做。”
凤宁哭笑不得,“不必了,偶尔尝一碗便好,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不算大动干戈,”他眉目清朗,眸色灼灼,“只要你喜欢。”
凤宁心口微微一热,艰难地蠕动了下唇,“臣女也不是每日都想吃,再说了,还有乌先生.”
裴浚冷声截断她的话,“李凤宁,乌先生如今很忙,没有功夫煮面给你吃,既然有更好的厨子,你就不用再麻烦乌先生了.”
凤宁听了这话,眸色一点点冷下来,她终于明白裴浚为何突然兴师动众着人给她煮面,原来是那日在先生的学堂,介意她跟先生之间的往来。
乌先生对于凤宁来说是比亲缘还要重要的长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是乌先生给了她一口饭吃,这份情义谁也撼动不了,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裴浚这份强势让她感觉到了冒犯。
于是凤宁起身退开一步,朝他福了福身,“抱歉,恕臣女做不到,臣女就爱吃乌先生做的面。”
裴浚忍不了了,搭在膝盖的长腿搁下,身姿清正,“李凤宁,没有哪个丈夫愿意看着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亲近?更何况朕是皇帝。”
“丈夫”二字轻轻在凤宁心尖上划过,她心底掀起微弱的涟漪。
“陛下,您不能称之为臣女的丈夫,您充其量不过是臣女曾经的男人。”
凤宁杏眼直勾勾盯着他,义正言辞纠正,“丈夫二字不是这么用的。”
哪怕她入宫为妃,能视他为丈夫的也只是皇后,其余妃子只能奉他为主君。
裴浚何等敏锐,缓缓眯着眼迎上她的视线,他的目光从来都是昭彰而凛然的,过去凤宁压根不敢跟他对视,也不能与他对视,这不合规矩,但今
日她稳稳接住了裴浚的探究。
裴浚当然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打量李凤宁,那张小脸神色坚毅绷着一股劲,像是在迎战的将士。
丈夫二字源自他本能,出口后也察觉不太对,但他没料到李凤宁比他更敏感。
“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肯入宫?”裴浚面无表情看着她,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凤宁矢口否认,“没有。”她心里还存有一股傲气,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两个字的在意。
目光从他眼眸挪去他肩头,依旧保持坚定,“臣女只是觉得不对,提醒您罢了。”
裴浚深深凝着她,神情严肃敲打她,“李凤宁,有的时候不要想太多,不要钻牛角尖。”
这话是告诉她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
那股凝在心口的酸气终于被他给击散,荡漾开来。
凤宁眉眼生动地冲他笑了笑,不落下风地回了一句,“臣女也请陛下不要想得太多,不要钻牛角。”
裴浚闻言脸色一变。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他,也别打着让她入宫做妃子的主意。
呵。
裴浚真的给气得不轻。
这小丫头现在
越来越狠了()?(),
跟个长了爪子的猫()?(),
狠狠挠了他一抓。
凤宁看着他脸色时而青时而白()?(),
心里忽然乐了。
她发现了与皇帝斗争的乐趣?()???&?&??()?(),
姑娘越战越勇。
二人就这么足足对峙了一盏茶功夫,谁也不跟谁低头。
但这次是裴浚先败下阵来。
他想起乌先生,在心中告诫自己,对李凤宁要有耐心,随后他吁了一口气,无奈看着她,
“满京城哪个不知道你是朕的女人?就非要这么不清不楚是么?”
凤宁耸了耸肩,无畏地笑道,“陛下不放手,那就只能这样咯。”
裴浚闷声咬牙,“你行。”
将这个话题接过。
凤宁心情一爽,朝他屈膝告退,先一步离开礼部值房。
何楚生瞅了一眼姑娘飒爽的背影,再猫进来瞟着满脸挫败的皇帝,心里打了个激灵。
得了,事儿没成。
皇帝陛下吃了亏。
何楚生小心翼翼踱进来,见裴浚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未动,轻轻咳了一声,试探道,“陛下,老臣给您奉一杯茶?”
裴浚揉了揉眉棱没理会他。
何楚生暗自叹息,他可看不出来李家那丫头有这等能耐。
这可是在朝堂上杀红了眼打遍六部无敌手的皇帝诶。
当初琼华岛一环套一环,将杨元正和太后一网打尽,那一手的计谋多漂亮呀。
如今却栽在一个姑娘手里。
皇帝迟迟没走,当然不是让人看他笑话来的。
何楚生毕竟是三朝元老,有着丰富的侍君经验,看出皇帝好面子,等着他开解,于是一面亲自替凤宁收拾碗筷,一面煞有介事地开口,
“陛下可别嫌老臣多嘴,这女人哪,可不比朝臣,得哄着,陛下没发觉嘛,您与她论对错,那是论不清楚的,您给她讲道理,她觉着您心里没她,不顾念她的感受,您讲究结果,她在意过程.您以为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好.”
裴浚觉得何楚生这番话说在他心坎上。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诶呀,都是这么回事,老臣家里那位母老虎不照样整日闹腾么,陛下不要往心里去。”何楚生有板有眼弯下腰,认真给他出主意,
“只管磨她。”
裴浚抬眼定定看着他。
何楚生指了指自己那张老脸,“陛下,在女人面前,什么都能要,脸不能要。”
他语重心长。
裴浚抚了抚额,心情复杂地出了礼部。
出礼部角门,往沿着宽道往皇宫去,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鸿胪寺出来。
裴浚刚在李凤宁这里受了气,看着李巍可不恼火?
他驻足,等着李巍发现他,然后惶恐地跪下请安。
裴浚看着战战兢兢的李巍,想起何楚生方才的话,朝他示意,“你跟朕来。”
随后皇帝陛下坐在东朝房,听李巍讲述李凤宁的过往。
从姑娘八岁丧母开始,一直讲到入宫前,李巍说完头都给磕破
了,涕泪双流,懊悔不迭,
“是臣对不住她,让她受了这多苦,是臣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陛下要打要罚,臣绝无怨言。”
裴浚阖着目好一会儿没说话。
李凤宁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不曾得过亲人的关爱,所以她敬重乌先生,疼爱章佩佩与杨玉苏,她把一切对她好的人视为光源,不自觉靠近,也无比珍惜,就像她最初待他那般。
生了一张最是烂漫天真的脸,
却走过世间最苦的路。
裴浚心被刺痛,气不过狠狠一脚踹开了李巍,
“你这颗脑袋朕暂时留着,哪日得了空朕定摘了去。”
扔下这话,裴浚气势汹汹回了皇城。
还要对她更好一些才行。
金银珠宝她不稀罕,裴浚琢磨着得给她整些适用的,行至遵义门前,瞥见卷卷冷得缩成一团等在角落里,裴浚忽然想起天寒地冻,给李凤宁做两身冬衣最好。
事儿吩咐下去,尚功局与针线局连夜赶工,三日后十几位针娘合计给做出两件皮子。
冬月初十的午后,他亲自捎来交给李凤宁。
彼时李凤宁正在书房译礼记,脚边搁个炉子,这间跨院有了年份,地龙垮过不经用了,只能靠炭盆取暖,凤宁拢着一床小被子搁在膝盖,提笔写得一丝不苟。
裴浚悄悄掀帘而入,示意韩玉将皮子搁在坐塌,随后来到桌案对面落座。
凤宁听到动静搁笔起身给他施礼,“陛下要喝茶么?”
裴浚没回这话,而是往西墙下的坐塌指了指,“你试一试合不合身?”
凤宁侧身,一眼被塌上那两件鲜艳的皮毛给吸引住。
一件深绿的孔雀翎皮子,那一尾尾雀眼活灵活现,跟盯着她似的,越看仿若有一种深邃的光晕笼罩其上,美得不动声色,另一件皮子满身的狐狸毛,棕红色的毛尖又长又茂密,手覆上去仿若一层绒毛从掌心刮过,颜色鲜艳极了。
每一件都是罕见的宝贝。
凤宁是见过好东西的,章佩佩与杨玉苏时常探望她,身上披着的不是银鼠皮袄便是大红羽纱缎面皮袄,她觉着已经够美了,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两件。
“陛下,臣女受之有愧。”凤宁为难地看着他。
裴浚指了指礼记与诗经这两册书,“就当是这两册书的报酬。”
凤宁心里好歹还有数,“那也没有这么多”
裴浚不高兴了,“想着跟朕撇清关系是吧?”
“你不是不在乎名分么,这就是不要名分的补偿,可以了吗?”裴浚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他捧着一颗真心来,不是让她拒接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朕告诉你,乌先生还在朕眼皮底下呢,满意了吗?”
“我要我要.”凤宁晓得再拒绝便是触了他的逆鳞,连忙将那件狐狸毛往身上一披,朝他露出个俏生生的笑,“陛下觉得好看吗?”
裴浚幽沉地盯着她,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他心情不好,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另外一个男人来威胁她,且被他威胁成功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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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嘴自嘲,闷闷喝了一口凉茶。()?()
凤宁看出他难过了。()?()
对,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凤宁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心疼,她知道她不该心软,可不可一世的裴浚被她气成这样,她也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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