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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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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双眸粲粲如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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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汉满腮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显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使动时开阖攻守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

那汉子板斧越使越快,大叫大吼:“快,快,快去禀告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急,斧法一路路的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拚命支持,只叫:“傅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告主公要紧。”

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力,势必要受极重内伤。”当下走到那大汉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那大汉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也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便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救再说。”当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胁的穴道。

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不失,右手斧头柄倒翻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萧峰若不是武功比他高出甚多,险些便给击中,当即左手疾探而出,抓住斧柄一夺。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竭,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震,立时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不顾性命,要和对头拚个同归于尽。

萧峰右臂环将过来,抱住了那汉子,微一用劲,便令他动弹不得。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采。

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说道:“老兄,先喝碗酒再说”命酒保取过酒来。

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着他,瞧了良久,才问:“你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萧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又向萧峰瞪视一会,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说道:“那那大恶人呢”阿朱又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恶人”

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紧,快,快去禀告主公,请他急速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人,你去报讯。”说着站起身来,抢过了板斧。

萧峰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老兄,大恶人还没到,你主公是谁他在哪里”

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拚斗三百回合,你休得伤了我家主公”

萧峰向阿朱对望了一眼,无计可施。阿朱忽然大声道:“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公报讯。主公到了哪里他上哪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

那大汉道:“对,对,你快去报讯。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去了,你你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

说着连声催促,极是焦急。

萧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那酒保说道:“到小镜湖去吗路程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

我便是小镜湖左近之人。天下事情,当真有多巧便有多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萧峰听他啰里啰唆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讨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你这位爷台的性子可急得很哪,嘿嘿,要不是刚巧撞到了我,你性子再急,那也不管用,是不是”他定要说上几句闲话,眼见萧峰脸色不善,便道:“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便见到有十来株大柳树,四株一排,共是四排,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一十二、四四一十六,共是一十六株大柳树,那你就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只见有座青石板大桥,你可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却又得要过,便是不能过左首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首那座木板小桥。过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跟着那条小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镜子也似的一大片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萧峰耐着性子听他没完。阿朱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给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得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质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个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利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拍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萧峰忍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啦,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问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萧峰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小镜湖去

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便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

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萧峰挥手叫他不可啰唆,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又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人,不许他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揭板斧,可是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阿朱快步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酒保虽然啰唆,却也有啰唆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咦,那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扛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分量着实不轻。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吁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出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吗”那农夫道:“贱姓傅。

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诓我入彀,下的本钱倒也不小。”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

萧峰见他胸口不绝的渗出鲜血,揭开他衣服一看,见当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萧峰伸指连点他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撕下他衣襟,给他裹好了伤处。

那姓傅的汉子道:“两位大恩,傅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尽快去小镜湖,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尊上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那人道:“阁下到得小镜湖畔,便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竹杆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叫数声:

天下第一大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进屋。敝上之名,日后傅某自当奉告。”

萧峰心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难道是号称四大恶人中的段延庆吗听这汉子的言语,显是不愿多说,那也不必多问了。”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

“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句话都会编得入情入理,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有歹意。”便道:“好罢,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着爬起,跪下道谢。

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好生喜欢这个粗豪大汉。既有心跟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相对。”

阿朱道:“好罢,我也回复了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的外袍一除下,里面穿的便是女子衣衫。

两人一口气便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奇怪,那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

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便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木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桥上,并非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是向着二人,只见他一笔一画,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将过来。

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书画精品却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峰轻轻一拉她衣角,摇了摇头,便向右首那座木桥走去。

那书生说道:“两位见了我的倒画,何以毫不理睬难道在下这点微末功夫,便有污两位法眼么阿朱道:“孔夫子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正人君子,不观倒画。”那人哈哈大笑,收起白纸,说道:“言之有理,请过桥罢。”

萧峰早料到他的用意,他以白纸铺桥,引人注目,一来是拖延时刻,二来是虚者实之,故意引人走上青石板桥,便道:“咱们要到小镜湖去,一上青石桥,那便错了。”那书生道:“从青石桥走,不过绕个圈子,多走五六十里路,仍能到达,两位还是上青石桥的好。”萧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多走五六十里”那书生笑道:“欲速则不达,难道这句话的道理也不懂么”

阿朱也已瞧出这书生有意阻延,不再跟他多缠,当即踏上木桥,萧峰跟着上去。两人走到木桥当中,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堕去。萧峰左手伸出,拦腰抱住阿朱身子,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去,跃到了彼岸,跟着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两位急急赶往小镜湖,为了何事”

萧峰听得他笑声中带有惊惶之意,心想:“此人面目清雅,却和大恶人是一党。”也不理他,径自和阿朱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随后赶来。萧峰转过身来,铁青着脸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书生道:“在下也要往小镜湖去,正好和两位同行。”萧峰道:“如此最好不过。”左手搭在阿朱腰间,提一口气,带着她飘出,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那书生发足急奔,却和萧峰二人越离越远。萧峰见他武功平平,当下也不在意,依旧提气飘行,虽然带着阿朱,仍比那书生迅捷得多,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已将他抛得无影无踪。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更是狭窄,有的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那酒保说得明白,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萧峰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萧峰暗吃一惊:“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受力,若是以飞刀、袖箭之类将其割断,那是丝毫不奇。明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居然将鱼丝打断,这人使暗器的阴柔手法,决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纯然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恶人的弟子部属,听笑声却似是个年轻女子。”

那渔人的钓丝被人打断,也是吃了一惊,朗声道:“是谁作弄褚某,便请现身。”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尚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欢你。”阿朱久在姑苏,这时说的是中州官话,语音柔媚,可也不甚准确。

那渔人本要发怒,见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满腔怒气登时消了,说道:“这位姑娘顽皮得紧。这打断鱼丝的功夫,却也了得。”

那少女道:“钓鱼有什么好玩气闷死了。你想吃鱼,用这钓杆来刺鱼不更好些么”说着从渔人手中接过钓杆,随手往水中一刺,钓杆尖端刺入一尾白鱼的鱼腹,提起来时,那鱼兀自翻腾扭动,伤口中的鲜血一点点的落在碧水之上,红绿相映,鲜艳好看,但彩丽之中却着实也显得残忍。

萧峰见她随手这么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颇为巧妙,姿势固然美观,但用以临敌攻防,毕竟是慢了一步,实猜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杆落,接连刺了六尾青鱼白鱼,在鱼杆上串成一串,随便又是一抖,将那些鱼儿都抛入湖中。那渔人脸有不豫之色,说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要捉鱼,那也罢了,刺死了鱼却又不吃,无端杀生,是何道理”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欢无端杀生,你待怎样”双手用力一拗,想拗断他的钓杆,不料这钓杆甚是牢固坚韧,那少女竟然拗不断。那渔人冷笑道:“你想拗断我的钓杆,却也没这么容易。”那少女向渔人背后一指,道:“谁来了啊”

那渔人回头一看,不见有人,知道上当,急忙转过头来,已然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钓杆已飞出数十丈外,嗤的一声响,插入湖心,登时无影无踪。那渔人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伸手便往她肩头抓落。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萧峰背后。那渔人闪身来捉,身法甚是矫捷。萧峰一瞥眼间,见那少女手中多了件物事。似是一块透明的布匹,若有若无,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渔人向她扑去,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滑,扑地倒了,跟着身子便变成了一团。萧峰这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是一张以极细丝线结成的鱼网。丝线细如头发,质地又是透明,但坚韧异常,又且遇物即缩,那渔人身入网中,越是挣扎,渔网缠得越紧,片刻之间,就成为一只大粽子般,给缠得难以动弹。

那渔人厉声大骂:“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法邪术来算计我。”

萧峰暗暗骇异,知那少女并非行使妖法邪术,但这张渔网却确是颇有妖气。

这渔人不住口的大骂。那少女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打你屁股了。”那渔人一怔,便即住口,满脸胀得通红。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

这人走近身来,见到那渔人被缚,很是讶异,问道:“怎么了”那渔人道:“这小姑娘使妖法”那中年人转头向阿朱瞧去。那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那中年人哦的一声,弯腰一抄,将那渔人庞大的身躯托在手中,伸手去拉渔网。岂知网线质地甚怪,他越用力拉扯,渔网越收得紧,说什么也解不开。

那少女笑道:“只要他连说三声我服了姑娘啦我就放了他。”那中年人道:“你得罪了我褚兄弟,没什么好结果的。”那少女笑着道:“是么我就是不想要什么好结果。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中年人左手伸出,搭向她肩头。那少女陡地向后一缩,闪身想避,不料她行动虽快,那中年人更快,手掌跟着一沉,便搭上了她肩头。

那少女斜肩卸劲,但那中年人这只左掌似乎已牢牢粘在她肩头。那少女娇斥:“快放开手”左手挥拳欲打,但拳头只打出一尺,臂上无力,便软软的垂了下来。她大骇之下,叫道:“你使什么妖法邪术,快放开我。”中年人微笑道:“你连说三声我服了先生啦,再解开我兄弟身上的渔网,我就放你。”少女怒道:“你得罪了姑娘,没什么好结果的。”中年人微笑道:“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少女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挣不脱身,反觉全身酸软,连脚下也没了力气,笑道:“不要脸,只会学人家的话。好罢,我就说了。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

她说“先生”的“先”字咬音不正,说成“此生”,倒像是说“我服了畜生啦”。那中年人并没察觉,手掌一抬,离开了她肩头,说道:“快解开渔网。”

那少女笑道:“这再容易不过了。”走到渔人身边,俯身去解缠在他身上的渔网,左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蓬碧绿的闪光,向那中年人激射过去。

阿朱“啊”的一声惊叫,见她发射暗器的手法既极歹毒,中年人和她相距又近,看来非射中不可。萧峰却只微微一笑,他见这中年人一伸手便将那少女制得服服贴贴,显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这些小小暗器自也伤不倒他。果然那中年人袍袖一拂,一股内劲发出,将一丛绿色细针都激得斜在一旁,纷纷插入湖边泥里。

他一见细针颜色,便知针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见血封喉,立时送人性命,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怨无仇,怎地下此毒手他心下恼怒,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右袖跟着挥出,袖力中夹着掌力,呼的一声响,将那少女身子带了起来,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他随即足尖一点,跃入柳树下的一条小舟,扳桨划了几划,便已到那少女落水之处,只待她冒将上来,便抓了她头发提起。

可是那少女落水时叫了声“啊哟”落入湖中之后,就此影踪不见。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那少女便如一块大石一般,就此一沉不起。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她浮上水面。

那中年人越等越焦急,他原无伤她之意,只是见她小小年纪,行事如此恶毒,这才要惩戒她一番,倘若淹死了她,却于心不忍。那渔人水性极佳,原可入湖相救,偏生被渔网缠住了无法动弹。萧峰和阿朱都不识水性,也是无法可施。只听得那中年人大声叫道:“阿星,阿星,快出来”

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

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堕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

那中年人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是不是你淹死了”那中年人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那中年人道:“你来是不来”频频在船头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

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

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哪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那中年人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了。

那中年人见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我将她失手摔下湖去,哪知便不浮上来了。”那美妇人道:“我先得问清楚,是男人我就救,若是女人,你免开尊口。”

萧峰和阿朱都好生奇怪,心想:“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男人,以免水中搂抱纠缠,有失身分,那也是有的。怎地这妇人恰恰相反,只救男人,不救女人”

那中年人跌足道:“唉,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别多心。”那美妇人道:“哼,小姑娘怎么了你这人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她本想说“都是来者不拒”,但一瞥眼见到了萧峰和阿朱,脸上微微一红,急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拒”字就缩住不说了,眼光中却满是笑意。

那中年人在船头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她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美妇道:“当真什么都依我”中年人急道:“是啊。唉,这小姑娘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她性命”那美妇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中年人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个这个”那美妇道:“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片刻,也是好的。你就连这个也不肯。”说到了这里,眼眶便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均感奇怪,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不小,但说话行事,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一般,模样却又不似夫妻,尤其那女子当着外人之面,说话仍是无所忌惮,在这旁人生死悬于一线的当中,她偏偏说这些不急之务。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将小船划了回来,道:“算啦,算啦,不用救了。这小姑娘用歹毒暗器暗算我,死了也是活该,咱们回去罢”

那美妇侧着头道:“为什么不用救了我偏偏要救。她用暗器射你吗那好极了,怎么射你不死可惜,可惜”嘻嘻一笑,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她水性当真了得,嗤的一声轻响,水花不起,已然钻入水底。跟着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裂,那美妇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探头出水。那中年人大喜,忙划回小船去迎接。

那中年人划近美妇,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见她双眼紧闭,似已绝气,不禁脸有关注之色。那美妇喝道:“别碰她身子,你这人太也好色,靠不住得很。”那中年人佯怒道:“胡说八道,我一生一世,从来没好色过。”

那美妇嗤的一声笑,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笑道:“不错,不错,你从来不好色,就只喜欢无盐嫫母丑八怪,啊哟”她一摸那少女心口,竟然心跳已止。呼吸早已停闭,那是不用说了,可是肚腹并不鼓起,显是没喝多少水。

这美妇熟悉水性,本来料想这一会儿功夫淹不死人,哪知这少女体质娇弱,竟然死了,不禁脸上颇有歉意,抱着她一跃上岸,道:“快,快,咱们想法子救她”抱着那少女,向竹林中飞奔而去。

那中年人俯身提起那渔人,向萧峰道:“兄台尊姓大名,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眼见那少女惨死,仍如此镇定,心下也暗暗佩服,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受了两位朋友的嘱托,到此报一个讯。”

乔峰之名,本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他既知本姓,此刻便自称萧峰,再带上“契丹人”三字,开门见山的自道来历。

这中年人对萧峰之名自然甚为陌生,而听了“契丹人”三字,也丝毫不以为异,问道:“奉托萧兄的是哪两位朋友不知报什么讯”萧峰道:“一位使一对板斧,一位使一根铜棍,自称姓傅,两人都受了伤”

那中年人吃了一惊,问道:“两人伤势如何这两人现在何处萧兄,这两人是兄弟知交好友,相烦指点,我我即刻要去相救。”那渔人道:“你带我同去。”萧峰见他二人重义,心下敬佩,道:“这两人的伤势虽重,尚无性命之忧,便在那边镇上”那中年人再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

更不打话,提着那渔人,发足往萧峰的来路奔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那美妇的声音叫道:“快来,快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听她语音,直是惶急异常。

那中年人停住了脚步,正犹豫间,忽见来路上一人如飞赶来,叫道:“主公,有人来生事么”正是在青石桥上颠倒绘画的那个书生。萧峰心道:“我还道他是阻挡我前来报讯,却原来和那使板斧的、使铜棍的是一路。他们所说的主公,便是这中年人了。”

这时那书生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见他二人站在中年人身旁,不禁一怔,待得奔近身来,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又惊又怒,问道:“怎怎么了”

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音更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我我”

那中年人道:“我去瞧瞧。”托着那渔人,便向竹林中快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迅速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而行。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

那美妇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那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

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哪哪里来的”

那美妇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那中年人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那美妇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那女子身后,直进内堂,但见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那紫衫少女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

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年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的女儿,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

你这狠心的爹爹”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子一晃,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

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一弯腰间,只见榻上那少女眼珠微微一动。她眼睛已闭,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是在运内力抗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

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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