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张北所想，等祭天完毕，张家剩下的一切全是烂摊子。
作为张胜关的亲卫，张胜书显然再不打算为眼下张家后辈们留丝毫面子。
等主持仪式的圣婴刚下祭台，他就朝张胜关彻底揭开了整个张家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也是随着这位老人的叙说，张北这才算切实明白张家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胜字辈早早退出了权利中心，这些人各自在背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暂且不说。
因为张瑞桐等人的死，整个瑞字辈骨干力量缺损严重，原本的中低层陡然翻身上位后根本把不准尺度，忍不住乱使特权、造成亲疏裙带关系上的各种乱象和分配不均，张北心里也早有预料。
不仅如此，张瑞桐的死因是族内互相残杀，虽然外面的活人无法确切查明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造成了这样的内斗，只找到几个隐晦线索，但光凭这些线索，所有人都确定：
整个张家五大支，全部有人参与其中，里面更是有不少胜字辈影子乃至尸体存在——
不管这些胜字辈人员趁乱潜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事已经成了不可说的天大丑闻。
于是，上层所有人集体隐瞒了张瑞桐已死事实，泗州古城就此被封闭，成了所有张家人绝对不能进的禁地。
也是在这时，大概是看见了张北旁边站着的张瑞六，记起来了什么，张胜书说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更深的秘密：
张瑞六当年的直接死亡原因是因为他要去找族长，核心死亡原因却是：
他追查的事。
张瑞六当初之所以从亲卫身份上退下，原因就是他一直在追查张瑞宁当年的死因，追查有族血孩童在放野路上的死亡率为什么越来越高。
可他追查的这件事，本身就跟泗州城发生的阴私密切相关：
张瑞桐那句“谁拿到青铜母铃，谁就是张家族长”的话固然是短时间稳定住了张家的内部人心，却也打开了另一个潘多拉魔盒。
—这个魔盒和张家自身的体制息息相关。
张家的道德伦理是建立在高位领导者意愿之下的，阵前反叛或因为道德素质而拒绝任务这种事在张家几乎不存在。
哪怕面前是婴儿、同胞兄弟或者明晃晃的火坑，只要命令确凿，他们都会主动去做。
从前所有人的这种被领导线条都系在族长身上，而族长是经过层层筛选最不可能出现意外的六边形王者式人物，这种盲目服从所带来的影响便只有利，没有弊。
可如今，没有上一辈族长管控镇压，却谁都有机会是族长。
按照张家能者为王的祖训，同字辈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族长之位的争夺，至高的道理准则则掌握在上一辈族长手中。
族规中的道理与规定便开始在无形中越发虚设。
所有人斗争范围越来越大，底线也越来越低，因为这种内讧与派系排挤而死的族人也越来越多。
但因为张瑞桐尚有威信存在，这一切也还算在控制范围内。
但之后随着泗州城里的水银毒气逐渐散开，张家对这地方有想法的人也越来越多，时常有人不断前往探察。
只是泗州城由于地形特殊，又先后被人布下了海量水银、阵法毒虫等各种手段，早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进入。
只有身怀族血的人先后放血，才能为后来者开出一条相对稳定的进入道路。
可张家有族血的人哪里又有那么多？
像张北这样，一家有五口，五口人均有族血的才是极少数。
而且那个时候张瑞桐还在位上，大部分有族血的人都在为他做事，根本不是旁支人员所能调动。
为了探古城，那些有族血却能力不高的族人，甚至是孩子，映入了不少有心人眼帘。
只是让一个孩子放一些血，就有机会为自己的追随对象趟出一条争得大位的路，这件事在不少人眼里变得理所应当可以执行。
可是还有一个词，叫上行下效。
为了任务可以放孩子的血，那放野呢？
一些背景地位较高却没族血或者能力不足的孩子忍不住走上歪路。
而孩子是绝不会如大人一般有分寸，用利益让人闭嘴，他们只会盲目凶狠的举起灭口之刀。
这里面首当其冲遭受霸凌的便是像张六六和张瑞宁这样的失怙儿童。
后来张瑞六的调查过程困难重重的原因也是在这。
死的孩子没有背景无处喊冤，已经死去；
得利的人却因为放野和背景加持越来越高，其父母所在派系又怕张瑞桐因此察觉到他们在泗州城的谋算，只能拼命继续掩盖。
他找的罪魁祸首，自然也正是在当年泗州城死亡人员和其背后之中。
族老们在查到泗州当年发生内斗时便已经查到了这一点，知道了这里面藏着的猫腻。
可……张瑞桐已经死了，那里所有人都死了。
张家当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急需稳定。
他们没能力没底气继续揭开更深的黑幕，更不能让里面藏着的一切因为这一点往事被发现。
所以，执着追查这一切，屡劝无效甚至开始直接要求面见族长、不断寻找族长下落的张瑞六便…必须死。
张六六曾经的身份不低，对诬陷并灭口这件事有异议的族老自然也大有人在。
可族老终究已经远离中枢，一个张瑞六可以死，同样知情又反对的族老们自然也可以。
张胜书为了保命，终究选择了沉默。
沉默退让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未来的许许多多无数次，无数冤案由此成型。
没了真正的权威人物镇压，一百多近两百年的拉帮结派下来，家族风气早已经是彻底毁于一旦，欺软怕硬不思进取只拿上下尊卑压人者横行，派系之争更是势同水火。
张家曾经铁律一样的祖规，彻底成了位高者的手中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