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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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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东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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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蜜饯铺后,我迫不及待地拾了块糖金桔放嘴中,曹节她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我酸得直吐舌。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淮北之枳?”

曹丕他们一脸疑惑,十分奇怪我的反应。

“二哥!南方之橘可比这甜多了!”

“你又不曾吃过,如何知晓南方柑橘酸甜与否?”

“我就是吃过!”

我一边笑一边倒着走路,自豪地介绍道:“南方多酸壤,气候温宜,故而盛产丹橘。尤其是楚地丘陵所植,你们不知,那是何等的甘甜爽口!蜜煎虽能持久藏留,却终比不得新鲜瓜果,哎,缨儿真的好想吃江南的柑橘啊……”

“傻妹妹,是月孟春,夏日未至,你教我去何处为你寻来新鲜瓜果呢?”

我表示不乐,莫名又怀念起四季水果供应不停的二十一世纪来了。

曹丕摸了摸我的头:“南方柑橘、龙眼、荔枝之属,酸酢难耐,怎比得安邑之蜜枣、中原之芉蔗、西域之葡萄?待夏秋之时,以上所提及鲜果,府内自会悉数纳藏,管你吃个够。”

我笑而不语,只拉着曹节和秦纯往各处食铺奔走。

春光明媚,越往深走,市集愈发喧闹,烟火气也多了许多。往下瞧是装着鸡鸭羊兔蛇的竹笼,往上看则是在砧板上切猪肉的屠夫。或在蒸饭,或在腌菜,或在酿酒,或在制肉酱。还有酒楼接客的小厮在门前吆喝,什么乳鸽、烤羊羔、煎鲫鱼、甜米酒呀……馋得我垂涎欲滴,夸张的表情也引得曹丕等人阵阵发笑。

“现在时辰尚早,等逛完东市回来,二哥请你们去这邺城最好的饭馆!”

“我要点细切鲤鱼煮虾汤,爆炒甲鱼烤熊掌!”就属曹植声音最亮。

“不会吧,你们真吃熊掌啊!”我吓得脱口而出。

“怎么不吃?”曹植挑眉,无法理解我的惊愕。

“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哈哈哈,说不能兼得那都是书上骗你们这种小孩儿的!”

曹植握拳,兴奋说起:“想我二哥、三哥和我,都跟父亲从军多年,什么野味儿没吃过!记得有一年,在黄河边,我三哥扎了一箩筐的鱼儿,还能在石板上徒手劈熊掌呢!等他回来,我便教你见识一下!不过说起这炖熊掌,还十分讲究火候,这鲫鱼也有上十种做法……”

脑中幻想着猛熊被古人制服后烹饪的画面,我咽了咽口水,努力相信古人吃熊掌的事实:“四哥,你可真是……”

“是什么?”曹植笑嘻嘻逼近前。

“美食专家,真懂……”我露出浮夸的笑,朝曹植竖起大拇指。

曹丕笑:“缨妹,你是不知,我这四弟不仅文章写得好,品鉴佳肴的水平也是一流呢!不过啊,他的厨艺可不行,就刚刚说的事儿,那次他连刨个鱼鳞都不会,愣是把一条大鱼放跑进了河里。到手的鱼儿跑便跑了吧,这小子,居然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河里,要不是命大,被她长姊拿长杆救了,如今可不能在人前这么炫耀吃鱼的方法呢!”

“啊?四哥……你还好吧?”我心跳漏了一拍,脱口而问。

曹植没回我的话,只跟他二哥急眼:“二哥!那年我才多大呀!都那么年过去了,你还提!”

曹丕忍俊不禁,连忙带着我们姊妹几个赶紧走。

吃着油炸馓子,过了吃食街,便来到生活用品街。左侧是茶肆、当铺、布料小店类,右侧则是精细手工制品。工艺品种类繁多,满目琳琅,都是极吸引小孩儿眼光的。我欢喜地牵着两个妹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目不暇接。总之,每一个摊铺,每一家小店,我们姐妹三人都很好奇!

倏而一蹦一跳,来到一家卖书房文具的小铺前,我带着小曹节,在阳光下把玩起那削刊竹简所用的书刀。

我用手指掠过排排挂起的毛笔,大笑道:“哎!这笔,我是知道的!相传秦时,有位唤作蒙恬的将军,南征途经中山,发现那儿兔肥毫长,便以竹为管,遂有改良毛笔之说。皎皎,你说我说的对吗?嗯?”我宠溺地抱着皎皎只往脸上蹭。

“哇,阿姊,你晓得的真的好多呢。”

“那可不。”

“原来小兔子还有那么多用处呀!”

曹节可爱地歪歪头,也随我摸着毛茸茸的兔绒。

“当然啦,等皎皎下次换毛了,阿姊亲手给你做一支!”

“嘻嘻。”

这时,秦纯款款而至。她并不将手从袖中伸出,只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泛黄粗糙的纸面,掂量纸的厚度。曹丕过来看了几眼,也很快抽回拨弄纸张的手。

“左子邑之纸,张伯英之笔,冠名当世,妹妹们,这些府中皆有储备,小摊小物,无须以为贵。”

秦纯望着曹丕,柔声说道:

“今时之纸,经蔡伦毛苌改制,变得轻薄许多,故而民众竞相购买,商贾亦逐利倾售。然蔡纸不胜笔力,极易晕染。二哥,我还是偏爱咱府中的竹简、木牍、缣帛类。”

我嗤笑着,小声嘀咕道:“纵是蔡纸,寻常人家也用不起呀!”

离开文具摊,再徒步往前,左侧赫然出现一家治丧白店,里面的匠工正做着棺材、灯笼、白幡类。我笑容僵住,不禁打了个寒噤,止住了脚步。

若非被曹植推了一把,我还回不过神来。我看了他一眼,眼神慌张,连忙加快了脚步,跑在了众人跟前。曹丕只当我耐不住玩心,仍旧在后头与曹真说笑。

一处贩卖脂粉与小玩件的小摊很快吸引了我们的目光,那里遍摆着五彩缤纷的饰品,诸如胭脂水粉、香囊玉佩、冠笄缨带之类……我好不容易恢复了内心的宁静,正与秦纯互相试戴着珠花,一转眼,目光便落在一对青莲发簪上。

“簪笔?”

曹植眼疾手快,抢先拿起了小匣子。

那是一对通体青翠的玉簪,簪首分别嵌着一朵雕琢精细的清水芙蓉花,轻轻转动簪头,还有纤细的笔尖深藏其中。

曹植纳罕:“这不是朝臣持牍趋谒时,插于发冠之物么?看来,此簪无疑是男人之物了。”

看着曹植左手抓着那对青莲发簪,与我右手中的珠花并在一起,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曹丕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笑眯眯地问道:“缨妹,此玉质地一般,你若喜欢美玉,回去吾兄教匠人打造三支给你们姊妹三人便是,何以对此簪有独钟呢?”

我叹了叹气,将珠花放回原处,只在一旁看着曹植赏玩簪笔。

十一年前,清河县街市,正是因为贪恋一堆发钗步摇之类的金银物什,我才被人掳走,差点丢了性命……

想到这些,眼睛红红的,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忽而感觉发间插入一物,低头一看,原是小曹节从曹植手中夺过一支玉簪,踮起脚尖给我戴上。

她抱着我的衣袖,眉眼弯弯:“阿姊戴着这簪子,真好看!”

“真的吗?”我破涕为笑。

“真的!”

我笑着摇摇头,将簪子取下,放回了曹植手中的匣子里。

“是啊,这玉簪比当年的珠花,好看多了。可我老了,已经过了喜欢的年纪了。”

曹丕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什么老不老的,尽说胡话!听二哥的,市摊珠玉,不过乡野次品,不足为惜。钗笄发饰,你甄嫂嫂那里便有许多,缨妹及笄后,大可寻她要去。不过,倘若你是真喜欢这些东西,二哥今日全为你们买回去,也无妨!”

一番话,说得饰品铺子的掌柜眼睛都直了。

我淡淡一笑:“缨儿并不识玉,什么翡翠玛瑙,我瞧着也跟路边顽石无甚区别。二哥的心意,缨儿心领了。这玉簪极好,只是我一向不爱华服美饰,良弓名马可比这些金银玉石有趣多了,不是么?”

“哎,后半句,二哥可再认可不过了!”曹丕笑着竖起食指,赞叹不已。

秦纯难得抿嘴笑了,她主动紧挨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哥,纯儿也和阿姊一样,不要这些东西……”

“还有我!节儿也不爱!”

曹丕和曹真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只有曹植抱臂在旁,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几眼那青莲玉簪,终究放回了铺架上。

……

东市越逛越里,像是怎么也走不完,可太阳却走得很快,转眼便是傍晚,凉风四起。

我兴致盎然,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遥遥望见一家私营铁器铺,许多打铁匠正穿着单衣,在打制各式的兵器,还有许多壮汉围观,场面异常火热。我兴奋得不得了,顾不得许多,只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曹丕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趁着人小的便宜,我挤进人群堆前,围观那技艺高超的铁匠,热情地介绍案上自家锻造的好刀。

“……来来来,都来看看啊,昆吾刀,切玉如蜡了啊,这可是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的上等宝刀,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啊!”

铁匠一番言语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叫好,我也撸起袖子,附和着大笑,拍手叫好。

突然在这时,手臂一凉,似与人有肌肤之触。

我愣愣地转头,见身侧正站着一个华服公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不怀好意,极其油腻。

“适才……是你碰的我?”我问得茫然,尚未回过神来。

“没啊,你说什么呢?”华服公子咧嘴微笑,笑声令我一阵头皮发麻。

我还想分辩什么,可四周人声鼎沸,落山的太阳还十分刺眼,眼前之人正背光站着。我精神恍惚,站不稳脚跟,不禁低下头,垂着衣袖,不住地眨眼。这时,身后忽有一股力,将我往边上拽。我回头一看,正是秦纯,她冷着张脸,一声不吭。

小曹节这时也钻上前来了,与我站在一处,围观之人纷纷散开一条路。

华服公子瞧见秦纯和曹节后,眼睛都直了,不再掩饰内心的得意,竟脱口而出:“嘿!哪儿来的小妮子,本公子在这邺城那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呢!”

小曹节遥遥啐了一口:“呸,登徒子,适才就是你摸的我阿姊手臂,我可都看见了!”

“摸一下又怎么了,谁叫她要露出来给人看呢!”华服公子故作柔声,也撸起自己那只左臂,存心上前,“小美人你瞧,本公子的手臂也白净得很呢!”吓得小曹节后退半步。

我闻言一阵恶寒,只觉听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笑声。

毛骨悚然的感觉,永生难忘。

原本围观锻刀的人们,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他们纷纷看向华服公子身后,那打扮不俗的三人。

在近身仆丁的提醒下,华服公子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撞上曹丕那双冷峻的眼眸后,他吃了一惊,后退数步。

曹植上前,将小曹节唬着转过身去。

华服公子见曹丕年纪不大,身后跟的小厮也没自己带的多,便趾高气昂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跟本公子作对?你可知我是谁?”

一边说还一边撸起自己另一只袖口,作欲火并状。

曹丕也不多言,径直抽起案上摆着的刚锻造好的昆吾刀,将华服公子左手掌,一刀砍下!

围观民众纷纷吓得失色。

只听一声惨叫,华服公子面目扭曲地跪倒在地,团成一团,不住地咆哮。挥拳冲上来的仆丁,都被曹丕身后的军汉三两下撂倒在地。

尽管有曹植挡在跟前不住地安慰,小曹节仍然吓得哭出了声。

一旁的曹真也不出声,只冷冷地将手一挥,华服公子便被军汉拖走,带去了衙署方向。

我低头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右手掌,上一秒还见着虎口被溅到一滴血,下一秒便见秦纯拈着方巾覆上来了。

我颤巍巍地抬起头,根本不敢直视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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