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对这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分外满意，新接任的供货商主动找上门，开出的条件韩明根本没法儿拒绝。 想起即将脱离朝五晚九的供货中心，有更多时间享受合家之乐，他喜形于色：“你们认识认识，将来就是合作伙伴啦——到了，那就是他的车。” 韩明往超市外张望，反手一指，示意肖莎用目光迎着从车上迈下双腿的男人。 他主动开门招呼着举步生风的接任者：“这位就是我提过的，肖莎，她姑父和我父亲是钓友。夏先生说了供货价格和从前的一样，什么都没变！一举三得，谁都高兴……” 韩明口若悬河，做慈善的夏先生眉目清俊。 夏邻学突起的眉骨下两汪眼眸灿若明珠，比任何时候都精神矍铄。 像欣赏他钟爱的瓷器，望向她的眼神不假掩盖地直抒胸臆：“看来要常见面了。” 说着向肖莎递出手去。 * 文英奇的实习工作每日早九晚六，她在整型科负责替主刀医师递刀。 主刀的大夫不是她的顶头上司，她的顶头上司是在员工食堂打饭的几个阿姨。 民以食为天，文英奇嘴甜，才进医院就把阿姨讨好个遍。每日她去打饭，阿姨总是在她的餐盘里多抖几勺瘦肉。 吃过饭后还有整两个小时才到下一台双眼皮手术，文英奇和几个小姐妹在医院睡不着，精神百倍地路过超市前窄长的镜子，去看自己的发型是否妥帖。 镜子里人头挨着人头，有个人卓然超群，她不由地停住脚步，回头一看，他果然在身后。 “夏老师？” 夏邻学自顾自地走着，没有听到她在背后叫他。 有人在提款机上取钱无果，见文英奇穿工作服便拉着她要她帮忙，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夏邻学消失于人海，不知所踪。 幸好她眼尖，看到夏老师是从超市里走出来的。 过了半晌回过神来，她忽而想到，今天肖莎也在医院。 * 食堂换了高度数的白炽灯，打在脸上如同磨皮般，将人照的容光焕发肌肤细腻。 医院里肖莎不仅认识一个文英奇，在这般盈尺之地，说得夸张点儿，三步撞见同学，五步撞见亲戚。 肖莎的高中同学有几个卫校一毕业就留在城中的，现在已熬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实习生，成了当之无愧的前辈。 其中和她最为熟捻的是高中坐她前桌的徐云慧：“过几天同学会咱们好好打扮打扮。”徐云慧默认肖莎一定会去，热络地叫肖莎等她下午休班，一齐去逛新开的美甲店。 说罢先行去打饭。 员工食堂按照规定外人勿进，可规定是死的，真到落实那步，落实的人是活的。 对肖莎，还有一干护士大夫的旁门亲戚，食堂工作人员几乎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 食堂的刀削面是一绝，热气腾腾的白面条上撒着翠绿鲜亮的葱花，勾人食欲，可惜口味略重不受欢迎。 肖莎不必排队，五分钟内取餐落座。 掰开木筷子挑了几根面条送到嘴边，才刚要咬一口，头顶传来个悦耳的人声：“这么巧？” 肖莎一口面没咬到，反而在惊吓中疼的当即溢出金豆子似的泪珠，分布最多味蕾的舌尖被吭哧一咬，痛得像咬舌自尽。 夏邻学间不容发地抽着桌上的纸巾要为她擦脸，肖莎则狼狈地挡住了
他的手臂：“用不着——” 肖莎在心底冷笑一声：“哪里巧？” 舌尖又疼又麻，她满腔怨气正无处发泄呢。 就看到夏邻学在对面抽出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 双手放在敞开的□□抓着椅子边缘，长腿不够放，局促地打弯。 他问她有没有推荐菜。肖莎不客气地回：“虎皮尖椒，双椒炒蛋。” 夏邻学有点儿不好意思似地把椅子往前抻了抻，他双手修长，从椅子上抽出来，放在桌前时五个指头印出螺旋状的指纹。 指头像是犹犹豫豫，不住地点在桌前：“我吃不了辣椒。” “你这样有意思吗？”她没心情和他兜圈子。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少说个字，是不是想问我，‘你这样看有意思吗？’挺有意思的，别说，医院不大，装修得倒是蛮雅致。” 看出他装聋作哑，肖莎先气饱了，面前冒着热气的刀削面一口没动都坨成一团。 她单刀直入道：“我没跟你说这个，超市你找着理由去，是，你出现没问题。但你追到这儿算怎么回事儿？你跟踪我？你这样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我还要在这儿生活！你还和我捣什么乱——” 连环钢炮似的没给夏邻学喘息解释的机会，她自顾自地长舒恶气。 终于想起来看看夏邻学的反应，可眼睛一瞥，却发觉夏邻学目光越过她肩头，讪讪地说：“各位中午好。” 肖莎飞转过头，徐云慧和她的几个同事站在身后，显然是听完全程，端着餐盘表情僵硬。 “来的这么早啊。” 徐云慧也报之以讪笑，肖莎气势汹汹，劈头盖脸冲着夏邻学一阵输出，夏邻学被她训得大气也不敢喘。 她都没见过自己这个老同学情绪如此激动，捏着餐盘不敢造次。 夏邻学是医院超市的新供应商，走马上任没几天，医院里的几个小姐妹寻思替他接风洗尘，培养一下同僚情谊。 徐云慧听出来了，肖莎寻思夏邻学要追她。 “都是我弄巧成拙了，往后我尽量少惹你生气。” 夏邻学好大度好不做作，真诚地和肖莎道歉：“是徐小姐请我来的，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不来了。” 不来了三个字儿咬的很轻，显得委屈巴巴。 他是勤勤恳恳生意人，来的目的跟她根本不搭边。 倒成了她自信变自负，无理取闹了。 食堂中央那台新换的屏幕图像清晰，正滚动播放广告：“小叶绿茶，百年好茶——” 肖莎有点儿懵。 真是她蛮不讲理故意找茬？ * “绿茶！他好茶呦。” 顾天天八卦人八卦魂，隔着电话商量不出个所以然。 她成了肖莎唯一的盟友，其他人大都相信了夏邻学的说辞，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他想做个凡事亲力亲为的供应商。 与华雍风云突变的局势相比，边陲小镇的供货行当算得上是另类的放松。 他做的闲庭信步，俘获了满筐好感。 就连小姑奶也折服了。 肖莎推门进店，帮忙看店的祝萱抬起头来见是她，打了声招呼后即刻低下头去。 隔着琳琅满目的货架，肖莎透过货物的缝隙看到冰柜前并排放着的两张板凳。
夏邻学坐在并排得板凳上，把英语试卷平铺在横向冰柜门前，旁若无人地替祝萱排忧解难，见她进门，冲她自来熟地笑了笑。 英文一向是祝萱的短板，为这个，老妈没少私下熟人托关系找家教帮祝萱赢在起跑线。 她自己也争气，中考时超水平发挥，老妈不无惊险地长吁短叹。 但凡再少3分，铁路一中就会把祝萱拒之门外。 虽说现在是放假，可祝萱还是照常捧着单词本念，她听文英奇说铁路一中确实卧虎藏龙：“不过你放平常心，人家怎么学是人家的事儿，最主要的找到自己的节奏。” 一码归一码，文英奇的话听上去像至理名言，但祝萱力争上游的性格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常常能看见她在超市里用冰柜当桌子背单词做题。 她选择在肖莎的小超市里锻炼英语技能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在于这儿东西齐全，可擦笔橡皮应有尽有，她想用什么了就去货架上摸，准能找到称手的工具。 另一方面的原因说出来可能会令肖莎脸上无光。 一到了双休日，小超市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除了孟流星保持一贯的忙碌，超市万籁寂静，最适合静下心来学习。 肖莎会在中午出门吃饭，祝萱来前，她中午总是和孟流星或者和文英奇凑在一块在餐桌前困的睁不开眼睛。 祝萱来后，小姑娘自告奋勇要帮她看店。 祝萱是个做起题来茶饭不思的好学之人，连吃饭都认为是浪费时间，肖莎看她如此，都怀疑祝萱过的是不是假期？她越看越觉着像考前冲刺。 实在拗不过祝萱，肖莎过意不去，总是会替文英奇的小姑奶打包新鲜的饭菜。 多少吃几口，总是靠着超市的零食泡面过活，对还在发育的身体无益。 那天和孟流星分别，他困的受不了要回家补觉。 肖莎照常打包肠粉回到超市，隔着落地窗一眼望见姑姑和祝萱交头接耳。 她们身侧站着一个英挺的身影，他侧过身来，是夏邻学。 韩明转手生意的消息不出意外传到了姑姑耳朵里。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这位面对韩明讨价还价毫不迟疑的新供货商究竟是何许人也。 恰好碰上夏邻学接了跨国电话，说起了姑姑口中的“鸟语”，被强行带出来透气的祝萱扯了姑姑袖口一下：“不是鸟语是英语。” 她当然知道是英语，可叽里咕噜的她听着就是像百灵鸟。 夏邻学对这两位年龄悬殊的不速之客分外客气，不仅由着姑姑的性子请她参观仓储中心，还向她打包票。 即便换人接受，供货价格还是不变。 毕竟他的客户多是规模不大的小超市，高价供过于求只会两败俱伤。 小姑奶和侄孙女本性里都喜欢俊脸盘，祝萱和文英奇类似，头一次见夏邻学，她就对他好感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