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料峭轻寒。 侯府后院一处精致小院内，穿着粉衫的丫鬟抱着书籍在院内摊晒，她动作轻缓生怕损坏这些珍贵书籍。翻动书籍带起无数细小尘微在暖阳下舞动，显得格外平和宁静。 “竹月，再过半个时辰把书收回书房。” 低柔声音自身后传来，竹月笑着回身：“奴婢记着呢。” 说话间从屋内走出的少女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穿着杏色袄衫，芽白织锦袄裙随着行走轻轻浮摆。乌黑亮泽的青丝挽做垂挂髻，髻间别了两朵极小的珠花，清致淡雅。 待她走到院内，暖阳映照下那张香娇玉嫩的小脸透着病弱，如秋月般的明眸藏着笑意，她朝前走了两步忽地捂着心口咳了起来。 竹月笑意凝固慌忙丢下刚刚还轻拿轻放的书籍，跑过去扶着她：“姑娘！” 咳声急促又无力，屋内的姜嬷嬷闻声快步走出，将披风搭在戚瑶肩上，心疼又生气地轻抚她后：“老奴一时没注意，姑娘怎又不着披风出门？” 好不容易止住咳声，她拿帕子遮着嘴角：“我瞧着外面天气极好，再者我也没到弱不经风的地步。” 因咳嗽一张如玉小脸泛着桃红，湿漉漉的眸子瞧得姜嬷嬷心软得一塌糊涂。 “姑娘这会儿说得响亮，真到了用药之时可莫要偷偷将汤药撒在花盆里。” 竹月想到那盆枝叶枯黄的墨兰，忍不住附和道：“那可是姑娘从汝阳带来，一路小心呵护，结果就这么被养成了花肥。” 被竹月逗笑，戚瑶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笑着说：“你若是喜欢汝阳的花草，明日就送你回去照看戚府的花房。” 竹月连忙摇头，她才不要一个人回去。 姜嬷嬷替她系好披风，移开话题担忧道：“姑娘身子本就弱，不如今日先不去老夫人那儿。” 戚瑶微眯着眸，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气，温声细语，“已派人往雁安院递了口信，纵然外祖母怜惜，我也不能太任性。而且汝阳那边催得急，一直瞒着外祖母也不是办法，她什么性子嬷嬷又不是不清楚。” 说起来她同顺宁侯府的老夫人并无血缘关系，若非是看在老夫人已故小女儿的面上，她一个商户女如论如何也和侯府攀不上关系。 戚瑶生母去世的早，当年父亲来西京做生意和侯府打交道时，意外遇到顺宁侯府一桩令家族蒙羞的秘闻，为保住侯府颜面，闻老夫人不得不将最疼爱的小女儿远嫁给她父亲。 而她从小养在继母膝下，平日里以母亲称呼，母亲待她极好，唯独同父亲相敬如宾。直到二人相继离世，闻老妇人觉得一个孤女实在可怜，便将她接到西京，同时替她稳住戚家那些蠢蠢欲动的旁支。 许是她从小被母亲养在身侧的缘故，二人性格和习惯有些许相似；也或许是老夫人十几年未见女儿，将那份感情补偿给了她，从初见那时老夫人就格外疼爱垂怜她。 就连她现在所居住的清荷小筑，也是母亲未出阁时的住处。 从小筑去雁安院要从花园的长廊穿过，姜嬷嬷有事脱不开身，便让竹月陪着她。 长廊右侧种着一小片石榴树，有两名丫鬟躲在树下偷懒，肆意张狂的议论声传到二人耳中。 圆脸丫鬟神秘道：“我刚从前院回来，听说世子又被退了亲。” 另一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真假？这是第几次来着……再这么下去京中还有哪家闺秀敢嫁过来。” “第四次。也不知世子是不是触到了什么霉头
，这次眼看着大定的吉日就选好了，哪知女方突然退亲。” “依我看就是夫人眼光太高，侯府家大业大，寻个小门小户的还不能拿捏得死死的？”说完她用眼神看向清荷小筑，眼底尽是轻视笑意。 那个圆脸丫鬟跟着笑，话里带着如出一辙的轻蔑：“一个病歪歪的孤女，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表姑娘，你还真看得起她。” 自家姑娘寄人篱下本素来低调，竹月也不是爱惹事的主，可这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让她气到手抖。 看清丫鬟们眼底的蔑视，竹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松开戚瑶往前跑了两步，指着那丫鬟怒吼：“非议主家私事若是被老夫人知晓，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好听！” 此时正是午后，花园内来往的人也少。 她们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戚瑶，两人笑意凝固，齐齐跪在地上：“奴婢知错，还请表姑娘恕罪。” 戚瑶拢紧披风，面上依旧带着浅笑。 竹月重新扶着她，对着那二人“呸”了一声，道：“不过是我家姑娘为人和善，竟被你们这群贱蹄子欺负到头上来！与其留在这里被非议，倒不如这就回去收拾收拾连夜离开。” 说完竹月就要扶着戚瑶往回走。 那二人哪敢真任由戚瑶离开，咬紧牙关扇自己耳光：“奴婢糊涂，表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表姑娘，可好歹是被老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她们顶多背地里说上两句，哪敢正面和戚瑶对着干。 戚瑶停下步子，无奈望着竹月：“外祖母还在等着，莫要耍性子。” 竹月不甘：“姑娘就是心善，才使她们背地里胡诌乱说！” “行了，走罢。” 出了长廊，戚瑶慢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假山旁野蛮生长的迎春花，语气悠然：“侯府偌大，众口纷纭，今日打发了她们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往后她所面对的何止这些流言。 汝阳那群人打的算盘，她在西京都能听到响声。和那些肮脏手段比起来，这些流言还算是悦耳。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们！”竹月仍憋着一口气。 “后院服侍的都是家生子，世代生活在府中，打发她们倒是容易，只是你可知背后能得罪多少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戚瑶没必要在关键时刻为自己宿敌，哪怕是能随意打发的下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不在意。 况且，手里捏着这些人的把柄，可比费心收买更能让她们忠心。 雁安院近在眼前，戚瑶收起眼底复杂半靠在竹月身上，缓了两口气。 “奴婢明白了。” 主屋内有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戚瑶在台阶前顿步，看向门前的婢女：“可是外祖母有客来访？” 婢女看到戚瑶急忙跑过来扶着她上台阶，并道：“是主院的图嬷嬷。老夫人特意叮嘱了奴婢，表姑娘身子弱，不能在外面吹风，直接进去就行。” 想到来时听到的话，戚瑶有些犹豫。 若是图嬷嬷真是来说世子的亲事，她此刻进去于礼不合。 就在她想说先去侧厅坐坐时，一道慈爱却明显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外面是瑶丫头吗？” 戚瑶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听到身侧丫鬟大声回应：“回老夫人，是表姑娘。” 屋内有脚步声传来，随即门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笑
意盈盈的脸，“老夫人早就念叨了，表姑娘快请进。” 说完她恰好走到戚瑶身侧，取代那丫鬟扶着戚瑶往里走。 “有劳。” 事已至此戚瑶再推脱反而显得扭捏，便跟着她往里走，同时示意竹月留在外面。 走进屋内，戚瑶抬头打量。 只见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扶额，面沉如水。图嬷嬷则背对着她，她瞧不见图嬷嬷神情，但图嬷嬷的小动作透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 戚瑶上前行礼，声音软糯：“外祖母。” 瞧见那张娇滴滴的小脸，老夫人才觉得憋闷的情绪稍微驱散些，她露出一丝笑朝戚瑶招手，“瑶丫头，过来坐。” 戚瑶笑着点头，朝老夫人走去。 她刚站稳就被老夫人拉着坐下，“还是瑶丫头省心，哪像你诩表哥那个浑球，整日就知道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 提及闻诩老夫人情绪明显变得激动，手都是抖的。 戚瑶快速看了眼图嬷嬷，连忙安抚老夫人：“外祖母莫气，那些流言都当不得真，诩表哥他……生性纯良，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想想她在侯府这半年所听到的，她都觉得后两句话是在昧着良心讲。 “你莫要替他讲话。”老夫人说完又看向图嬷嬷，气道：“待你家夫人归来也安排几个人将伯府的东西皆数退还。” “世子年少不懂事，若真是任由这桩亲事退了，日后还有哪家贵女……” 老夫人冷哼一声：“他不是胡闹吗？日后谁都不要再管他的亲事，干脆送到护国寺让他剃度出家、拜入佛门！” 府中谁人不知老夫人脾气火爆，老夫人敢这么说，图嬷嬷却不敢真这么做，她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带着哭意道：“老夫人，这可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