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太再是傻子，霜降那番话一说，她也就知道了，霜降这是来者不善。定然就是大郎媳妇回娘家去诉苦了，要不就是亲家母的主意，要不就是大郎媳妇自己的主意。把她这妹妹接来闹一场。 她心里当然高兴不起来。其实她何曾不知道，女儿的做派是有问题的，可是她总念着女儿在家不能松快几年了，一直纵容着，再一个，也打着新妇嫁妆丰厚，女儿多掏一点子出来，充实她的妆奁也是好的。结果新妇表面上柔顺，背地里却一状告到娘家去。接了娘家妹妹来跟她女儿闹一场。她只觉得新妇果然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面和心苦的人物。 她又是生气媳妇竟然忤逆不孝，又是无奈。老实说，沈三娘并没有闹开了来，坏话是她家女使说的，好话却是沈三娘说的，她就是要闹呢，这也不是个借口。何况要是真的闹起来了，怎么说？她家女儿觊觎嫂子的嫁妆，惹得沈三娘这个娘家妹妹出面？这也不好听啊。 可要她把这口气咽下去，她又觉得憋闷得慌。是，沈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她家当家的必不可能得罪了沈家这样一个有钱的亲家，可她做婆母的，要是不做点甚么，就眼睁睁看着大郎媳妇压了她一头，那也不是她的个性。 可是如今却是她们小辈的事。她却不会就下场掺和，否则下回来的，就该是亲家母婆媳了。 罗太太愁眉苦脸的，难道她非得吃下这个暗亏？ 正在这时，罗三娘噘着嘴不高兴的进来道："阿娘，那个沈三娘，好生小气！不过是一枚步摇，她也不肯给我！您给我些钱，我去买一个比她的步摇还好看的，我眼馋死她！" 罗太太此时是真的脑壳痛了，这小姑奶奶，还为着这个生气。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闹大了来，她已经是当婆母的人了，名声好坏自然无所谓，可她还是个未嫁的小娘子啊！觊觎嫂子嫁妆，讨要嫂子娘家姐妹的插戴，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了吗？左家再是比不上沈家有钱，可是人家也不会愿意娶一个这样的新妇回家，到时候要是退亲了，她可上哪儿再找一个左家这样的人家去？ "我的儿啊！你可收拣收拣你这付脾气！那沈三娘不是个软柿子！本身你去讨要你嫂嫂的东西，还能说是你们姑嫂感情好，她自己给你的。可她是你嫂嫂娘家的妹妹，同你是不相干的关系，你去要她的东西，说出去难道好听吗？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罗太太苦口婆心的说。 可是罗三娘要是能听进去，她也就不会是这样的做派了。 "凭甚么不行？她家就缺这一个两个的插戴了？她不给我，传出去她吝啬小气的名声，那也不好听啊！”罗三娘还惦记着霜降那对红玛瑙的滴珠耳坠子呢。她长那么大，可还没带过这样娇艳欲滴的颜色，这样材质的耳坠子。要想让她听话，乖顺，那她怎么可能。 知女莫若母，罗太太打眼一看就知道她还惦记沈三娘的插戴。不由一阵气结："我是少了你的穿，还是少了你的戴！你要那么眼皮子浅的去盯着人家的插戴！你一个未嫁小娘子，端庄大方才是正道。你觊觎嫂嫂嫁妆，尚能辩驳一句是你嫂嫂自己给你的，你讨要沈三娘的东西，那就是没脸没皮。既觊觎嫂嫂嫁妆，又惦记别家小娘子东西，讨要不到就拌嘴，这更是不贤，说出去别人都撇嘴不齿的。到时候沈三娘一传出去，你婆家怎么想你？街坊邻居怎么想你？女儿家的名声，那是最要得紧的！你听话，这几日安分些，回头娘给你买一只沈三娘那样的步摇。" 罗三娘虽然娇纵任性，可她对于她娘是绝对的信任的。她娘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听进去了几句，大不了沈三娘走了她再去要嫂嫂的东西嘛，反正嫂嫂的插戴也是又精美又贵重的。 她
点了点头。罗太太暂时就放了心。不管怎么说，沈三娘总不能在罗家住上十天半月的。就几天时间，她相信她女儿还是能装一装的。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她女儿了。 晚上用了晚食，她女儿又跟沈三娘的女使桃花吵起来了。 "就没见过您这样的小娘子，使唤我们大姑奶奶的女使也就罢了，谁叫我们大姑奶奶是你嫂子呢，这话我也就不说了。可您睁开眼睛瞧一瞧，我桃花是沈家三娘子的女使，我身上还打着沈家的名号呢，您姓罗，跟我家娘子有甚么关系！看在大姑奶奶的份上，我家娘子称您一声姐姐算是有礼了。你倒好，惦记我们娘子的插戴不算数，还来使唤起我来了！论理，我家娘子是客，我自然也不归您使唤。论情就更说不着了，您家和我家不过是姻亲，罗太太都不使唤我呢，您倒好意思!也不知道是甚么做派!"桃花叉着腰，跟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罗三娘气的脸通红："你一个女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家主子是我家亲戚，我也当是你的主子，三妹妹，你既心疼这女使，我就替你好好教教她!"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打桃花一巴掌。 桃花常年做活的力气，岂是她一个娇纵小娘子能比的？ 桃花右手擒住罗三娘的手，罗三娘的手动弹不得，又伸左手去，桃花又擒住左手。 "我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说不过就动手打人。我家娘子不过来做客都这样受欺负，想必我家大姑奶奶平日里也受了你不少冤枉气罢!"桃花狠狠的把她的两只手甩开。 罗太太本来是在做针线的，听见外面闹起来才匆匆出门，一出门险些晕过去。她上午才嘱咐了女儿，就是装也要装几天，可这会儿竟然就和沈三娘的女使打起来了。 讲老实话，桃花虽然不是他们罗家的女使，可她到底是个奴，罗家是良民，你一个良民家的未嫁小娘子，跟一个女使打起来，往轻了说是丢了体面，往重了说就是个伶不清的。 此时霜降也不再是一副笑意。 "罗婶婶，我竟是不料您家家教如此之好。早上罗三娘要我的东西，我是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压下就不说了，毕竟怎么说也是我姐姐的小姑子，下午里竟使唤我家女使给她倒夜壶去。这我倒是不明白了，怎么，罗家是连个倒夜壶的都没了，非得叫我沈家的女使去做？知道的是说罗家姐姐不见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罗家姐姐早上心怀不满特意找茬呢!"霜降当然有点生气了。市井人家的夜壶一向是下午收夜香的来了，把夜壶全拿出去倒了。人家是吃这碗饭的，有些小娘子闺房不好进去，那也都是在廊下等着收了。毕竟住户们每个月都要交一百钱。 可是如今已经是傍晚，收夜香的来过一次了，罗三娘却还叫桃花去给她倒。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桃花是霜降的女使，她心里有气，折腾不了霜降，就折腾她的女使出气。 自桃花来了之后，霜降日日把她带在身边，也时不时教她识字刺绣，做的最重的活计也就是洗霜降的衣服了。她这样折辱霜降的女使，霜降怎么能不生气! 罗三娘此时气一上来，就把她娘的忠告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愤愤的指着元娘："我知道了，是你!是你!你早不高兴我拿了你的簪钗手镯去，特地找了你娘家妹妹来为难我!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贱妇!我可是你小姑!要你一点东西也舍不得!你们姊妹两个都是" 罗太太又急又气，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娘一巴掌打断了。 "闭嘴!那是你嫂嫂!长嫂如母，怎么能跟你嫂嫂说这样的话!"女儿再重要，可罗太太也清楚，她们不
能失去沈家这样的亲家。沈家有钱，和离再嫁固然对元娘不好，可是要是和离，她家却再也不会找到这样得力的亲家和新妇了。 "娘!您打我!你为了这个贱妇打我!"罗三娘捂着脸不可置信，"我才是您的亲女儿啊!" 罗太太打完就后悔了，可她必须狠下心肠，今日罗三娘不仅对沈家的女使动手，还辱骂元娘，她要是不给霜降一个交代，只怕明日上门来的就是亲家母了。 "我平日纵的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是心里有气，也不能对着三娘的女使撒气，更不能辱骂长嫂!"罗太太到底还是在拉偏架。只说是霜降惹怒了罗三娘，才有这样的事情。 "婶婶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虽年纪小，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我还是清楚的。婶婶是觉得，三姐姐是应该向我讨要步摇了？"霜降似笑非笑的看着罗太太。 罗太太哪里敢承认，如今还能说是女儿不懂事，可要是认了这话，那就是她纵容指使女儿占便宜了。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是怎么了？"罗云父子回来，见家里一团糟，姨妹一副生气的样子，娘子也拿着帕子哭。 "郎君，我自嫁进来，虽说没有甚么功劳，可也是同婆母一同操持家务，妹妹但凡看上我的甚么东西，我二话不说都与了她。她竟还嫌不足我妹妹来陪我几日，竟也惹了她的眼，她不喜我也就罢了，我做嫂子的也不敢与小姑一般见识，可连累我妹妹也跟着我受气。我真是。。。。呜呜呜，我哪里还有脸回娘家啊。"元娘接过帕子就呜呜的哭起来。 罗云当然是真心喜欢她的，看见娘子哭的梨花带雨的，他心都要碎了。忙走过去揽着元娘柔声安慰："这是怎的了？快别哭了，啊，你说与我听，我替你做主。" 罗太太气了个仰倒，他娘还在那站着呢，他倒好，先去安慰新妇，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唉，实是我的不是。若是早先三姐姐问我要我头上那根步摇我就与了她，三姐姐也不会心怀不满，拿我的女使和姐姐撒气。不仅要跟我的女使动手，还辱骂姐姐。我姐姐长这样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是我不该来了”霜降也低着头，一副自责的样子。 "妹妹怎么这么说，都是姐姐没本事，教你跟着姐姐受气。"元娘也哽咽道，"横竖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家去。也不再这待着讨人嫌！" 说罢就呜呜的哭起来。 罗云怎么舍得她回娘家去？他明白定然又是他那不成器的妹妹又犯了老毛病，而他娘一味纵容罢了。 他指了梨花："梨花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梨花倒也一五一十的全说了。没有一点添油加醋。这下不只是罗云。他爹罗满都皱眉望着老妻，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怎么能纵容罗三娘欺负沈家女郎呢？那可是元娘娘家人，她即使岁数再小，那也是代表了元娘的娘家。再者说了，这要是传出去，不要说罗三娘了，他家其他未嫁的小娘子的婚事只怕也要有波折。 "娘平日纵容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罗云狠狠的一拍桌子，"你嫂子好性子。平日你拿了她的东西，她也只是送你了。从未有半点不豫，如今你自己看看你做的甚么事！为难三娘不成，就与女使动手，还辱骂长嫂。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好事？哪一件说出去好听！你嫂嫂平日里对你，就是我看着也没有半点不妥当的。你竟半点不知感恩！" "哥哥！你也向着她！你们都向着她！她这个狐狸精！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她对我好，难道不应该吗？"罗三娘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道。 <
/; "就是因为你是我亲妹妹，我才不能放任你这样下去！"罗云转头看向罗满，"爹，妹妹这样子，不教是不行了。她这样闹下去，只怕日后我们与左家不是接亲，是结仇了！" 罗满缓慢了点了头，安抚道："老大，老大媳妇，你们放心，爹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今日天晚了。明日我就带你妹妹去祠堂，请家法！" "爹！"罗三娘不可置信。但罗满没有看她。他知道儿子说的对，今日好在都是自家姻亲。否则要是闹了出去，只怕罗家的其他小娘子名声也不会好听。罗三娘过于娇纵任性，自然该好好教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