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她与喻云征身处一幢18层的高楼中，收到的命令是向上突围。 在巷战中，楼道战最为难打，尤其是向上突围，几乎就是死局。 那时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群顽固宗教分子的老巢，身后却一时缺少策应，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但喻云征与她，作为分队的正副手，下定决心必须将这难啃的骨头啃下来。 若是他们一退，楼里被围住的反抗人员必定伺机逃跑，那时仅凭他们两个人，可就控制不住了。 前方是死局，亦是生局。 她与喻云征对了一下眼神，便向黑黢黢的楼梯口挺身而去。 那时是凌晨两点，大楼中并无电力。 楼梯上辨不清方位的宗教分子全副武装，依靠易守难攻的地形持续向下喷射着火舌，而他们所有的装备只有一个红外眼镜，两挺机关枪，两挂子弹。 纵使是经历过无数次训练的耿飒也不由得呼吸急促，指尖冰凉。 这时，她听到喻云征压低声音道：“还有你的眼，用你的眼。” 他将红外眼镜交给耿飒，由她来分析敌人位置并做掩护，自己则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一层层向上冲锋。 一番艰苦战斗后，他们消灭了全部的抵抗分子，到达最高层。 顶楼上锁的安全门被一脚踹开，确认没有埋伏后，两个人同时重重地舒了口气。 耿飒拿掉红外眼镜，璀璨的星光照进身后狭窄逼仄的楼道，落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在流淌的血水中泛着银光。 她转回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恰好看见回望着她的喻云征。 他瘦削的侧脸上，肌肉在夜光下微微抖动，连带着声音也微微颤抖： “耿飒，你若分析失误，这里也有我的一具尸首了。” 耿飒哽咽，抖了许久喉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有我。” 她扯出一个欣然的笑脸，“我们是战友。” 喻云征凤目蓦地一颤，抬头望向星空，“嗯，并肩战斗的战友……” 思绪流转回这间沉默中的办公室，耿飒应声道： “是，我在。” 喻云征一顿，无声地弯起嘴角。 见他并未说话，耿飒问道：“什么事，处长？” 喻云征长叹口气，似在犹豫该说什么。 片刻后，他略显疲惫地示意耿飒坐下，才缓缓说道：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想想，似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揉了揉眉头，像在自言自语： “伦理委员会前几个月刚刚改选，三位执行委员从委员会两人加军部一人的模式，首次变更为军部两人加委员会一人，这明明是不符合设立初衷的…… “另外，杨业博士的山泉计划泄密，军部给的结案压力也很大……” 说完，他突地一顿，清亮的目光投向耿飒。 耿飒直了直身子，温声问道：“是指……向间谍方向结案吗？” “你已经知道了？” 喻云征虽这么问，眸光中却没有半分惊讶。 耿飒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后，喻云征倒放松下来，无奈地笑了笑： “特事处三大职能——情报、特案、城市控制，特案中间谍案占很大一个比例，军部年
年问财政要钱，间谍案的案件数都是写在预算表中的……” “这些我都知道。”耿飒微笑着看向喻云征，“处长，您难道以为我会因为这件事怨怪您吗？” 一抹温柔染上喻云征冰冷的底色，他沉声道： “感谢你的信任。” 耿飒摇了摇头，“但我还是希望特事处能顶住军部的压力，多判一名间谍，就多一位被无辜牺牲者，就多一个可怜的家庭。” 喻云征抿了抿嘴唇，“这的确是你的作风，耿上校。军部计划处只会考虑到经济压力……” 他顿了一下，恢复了先前凌厉的神色： “但，计划处也有计划处的压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压力。 “隆国这艘巨舰正如履薄冰地向前行驶，谁都可能会成为被压碎的冰碴，今天是被迫成为间谍的可怜鬼，明天就有可能是被裁撤的特事处。” 耿飒面色一凛。 喻云征继续说道： “委员会提出过军部部门庞杂，需要裁撤。这是在委员会上秘密审议的，只有几位高级将领知晓。军部自然不会应允，反而提出要裁撤其他政府部门。 “现在各部门资金都很紧张，大家都是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若是因间谍案减少，机构裁撤，军部势必要失去一个重要的资金来源，雷总司令那关就过不去。 “因此，特事处绝不允许出现空转的职能，这点希望你务必认清。” 接着，他稍微和缓了一下神色。 “当然，也请你放心，我与你的出发点是一样的，不管是新生儿中心暴动案，还是其他案子，我都会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耿飒长睫微垂，瓷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失落，却不得不用理性说服自己。 同僚常称赞她办事能力强，简直是下一任处长的最佳人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位置她决然坐不了。 那个位置要背负太多，正因为有喻云征处理了太多她不想做的，她才能心思纯净的放手干事吧。 喻云征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声道：“做你想做的即可。” 她微微抬起眼眸，看到两道信任的目光。 “就像刚才那样。”喻云征向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愿意坦诚自己的分析，这很好，但我希望……只在我面前，你懂得吧？” 耿飒攥了攥手指，她知道刚才那些话若在别人面前说了，她这会儿军职怕都要抹了，于是僵硬着小声称是。 喻云征面上浮上一个浅浅的微笑，“现在知道后怕了？” 耿飒微垂着头，像被磨掉了一半的锐气。 “耿飒？” “……嗯？” 她抬起头迎上喻云征那双明净的茶褐色眸子，温煦的话语从他那精致的薄唇中吐出，像五月的暖风： “这件事我会去查，你只管安心工作。 “若真如你所推测……今后会发生什么，也有我挡在前面。” 从未听过的和婉语调，从未见过的温蔼神色，竟出现在那样一个总是冷冰冰的人身上，出现在那个人威严庄重的办公室内。 耿飒不由得一怔，继而微笑着站起身来，黑色牛皮军靴踏地有声，脚步一顿，五指并拢，向喻云征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不，我们是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