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说话的时候眼珠转了一圈，有点畏惧地缩着脖子。 司方煜心里一紧，手臂上莫名起了一层小疙瘩，面上还是佯装镇定，追问一句，“怎么回事？” 周祁说，怪异是从来了这个地方取景开始的。 最初，他在片场导戏时总觉得冷，还以为是身子虚，没当回事。 结果，前天的时候，一场戏正到关键处，周祁自己精神高度集中，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监视屏，忽然，他头上被打了一巴掌。 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他清楚感觉到了。 周祁气得血压飙升，大骂一声跳起来想打人。 转头看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两米以内一个人影都没有，在场的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惊诧地看着他。 他脾气本就不怎么好，近段时间更是动不动就骂人发火，组里谁都不想触霉头，能不在他跟前就离得远远的。 他身边根本没有人。 晚上下工后，他回住处去休息，因为身体疲累，很快就入睡。 他作为剧组总导演，待遇自然不差，单独住在一处有独立卫生间的民房。 周祁不抽烟，对烟草味极度敏感，手下有烟瘾的工作人员，在见他之前基本都不会抽烟，生怕身上留下烟味要承受雷霆之怒。 圈内接触过周祁的艺人都知道，想要被他讨厌，当面抽个烟就能达到目的。 反之，那就要把身上弄得清清爽爽别带烟味，饭局上也要收起尾巴低调做人。 不成想，今晚就遇到个不长眼的。 周祁睡着睡着，就被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冲醒。 在周大导演看来，这烟味几乎就是有人故意冲着他鼻子吐出来的，是对他红果果的挑衅！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进了他房间。 于是，打开灯查看四周，门窗都是锁上的，室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周祁不死心，还在床四周乃至床下看了看，想着是不是工作人员把衣服之类的落他房间里。 结果也是没有。 周祁气咻咻躺回去，关了灯打算继续睡。 那股烟味又出现了，似乎比方才气味更冲，而更让周祁感到不适的，是他仿佛从那烟味里闻出一种不怎么洁净的体味。 就好像，有个人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离得这么近，才能闻到烟味中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气息。 但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他分明看得到，床上没有其他人。 床下呢？周祁忽然这么想。 方才看过，床下没有人。 那么现在呢？ 作为阅片无数的导演，周祁自然联想到了背靠背类似的见鬼梗。 他不信鬼神，但，联想起白天里头顶上挨得那一巴掌，加上此刻，身边不知来源的烟味，他不得不多想。 此时还是夜里三点，离他住处最近的工作人员都在隔壁院落，周祁只得打开灯为自己壮胆，打算做点其他事转移自己注意力。 不知是不是夜半惊醒加上过度劳累的原因，他脖子有点发冷，那股烟味在这间房里如影随形。 甚至，他耳朵里还听到一种类似呓语的声音。 很像常年卧病的老人努力说话时，喉咙里夹杂的咻咻的气音。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声音离得非常近，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趴在他右肩
上，拿嘴巴对着耳朵努力输出…… 只是一多想就收不住了，周祁被脑补情节吓得全身发凉，心想自己药丸，这铁定是遇到鬼了。 他刻意控制呼吸节奏，生怕被鬼听出来他已经觉察对方的存在，到时候发狠来个大招弄死他。 周祁遵循的人生信条是，大导演应该和身边人保持距离感，维持一定程度的神秘感。 所以，到了现在的情况下，周祁考虑的是现在不顾一切冲出去找熟人拼床，还是坚持一会等到天亮假装没事发生换一间房居住。 悚然的遭遇让他觉得自己所在的房间成了深夜里的孤岛，恐惧和焦虑在快速攀升。 周祁忍不住在房间内踱步，试图转移注意力，忽略心头越来越重的恐慌之感。 为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的房间里装有监控。 摄像头安装在和房门呈对角的天花板上，有自动人脸识别和智能跟随功能。 周祁来回踱步，自然被监控摄像头捕捉到，镜头旋转时发出滋滋的嗡鸣声。 在周祁看来，这声音不亚于对某个未知的东西的当头棒喝，反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个往耳朵里钻的呓语好像消失了。 周祁：“……” 他忍不住隔空对监控摄像头拜了两拜。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今天起，摄像头就是他亲哥。 周祁瞬间回血，几步跳回床上躺着，因为脑子还在兴奋状态一时睡不着，就开始憧憬一些有的没的。 他决定，等《浮生》如愿拿到奖后，高低要把今晚这个遭遇加工一下，顺便把这个摄像头拆下来包装个“驱鬼”的名号，当做一件剧组传奇事故，跟广大媒体讲一讲。 滋滋—— 在摄像头具有安神效用的嗡鸣声里，周祁脑海里组织着拿到国际奖项时的致谢词，渐渐地，带着微笑合上眼。 坠入黑甜梦乡。 滋滋—— 滋滋—— 摄像头还在响。 忽地，周祁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彻底醒了。 那个具有助眠奇效的摄像头，好像是疯了。 还在不停转动。 周祁第一反应是，这玩意坏了。 于是他试探性地挥挥手，摄像头不理他，还在对着另一个方向。 周祁：“？” 他从床上跳起，原地来了十多个开合跳。 滋滋—— 摄像头顺利捕捉到他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对准他。 周祁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毕竟是个机器，有时候不灵敏很正常。 仿佛是为了对抗他这个自我安慰，下一刻，那摄像头嗖地又转回别处，并且轻微调整镜头角度。 就好像在对周祁证明：我很灵敏，你看，我捕捉到了其他会动的东西。 周祁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头开始拉起警报，一声高过一声，直冲颅顶。 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祁连衣服都没换，穿着老头短裤和拖鞋，甩开膀子往外跑，敲响理他最近的一个摄像大哥的门，不由分说就钻了进去。 睡眼惺忪的摄像大哥吓一跳。 没听说周导有这种取向和爱好啊。 摄像大哥脑补半天，自己姿色不突出，工作也不突
出，究竟哪点上得到大导如此青睐。 直到天亮，导演打着哈欠道了声谢飒然离去，摄像大哥才明白，人家只是图他那张床，别的啥都不图。 借住摄像大哥房间时，周祁还做了一件事。 联系自己在圈内的熟人，辗转找到一清观的道士，请人出山来剧组驱邪。 熟人和风一道长有些交情，一个电话过去，对方很快派大弟子前来。 司方煜忍不住问：“清源道长发现什么了？” 周祁脸色更难看，摇摇头，“他说暂时看不出来。” 在上工之前，清源道长带着全身装备把周祁的房间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结论是，有一丝阴气，似是游魂过境残留，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同时还找了维修工查看监控摄像头，也没有任何故障。 但经过昨夜的事，周祁不敢随意托大。 深思熟虑一番，决定让道长扮作新助理，跟他在剧组多待几天，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方煜：“……” 他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他妹留在身边。 导演这个事，明显也是遇到那东西了。 摆平那些东西，他只相信他妹。 周祁的遭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往外说。 司方煜去上妆，周祁去找演员沟通下一场戏。 下一场的戏在北亭山脚下拍，云焉也想去看风景，便和清源作伴，一起跟着剧组过去。 这场戏是连思雨饰演的将晖公主在宫变之后逃至外地，又在一处山路被早就对公主心怀不轨的奸臣之子截下，两人之间爆发冲突。 这次冲突直接导致将晖公主觉醒，明白此时不能一味藏拙保全自身，而是应该举起讨逆大旗肃清朝纲，回朝之后扶持新帝女子亲政，并把持朝政二十年之久，直到被自己的侄儿皇帝暗害致死。 连思雨扮演的将晖公主，此时还穿着华丽宫装，狼狈坐在颠簸奔袭的马车中。 周祁在监视屏上仔细看了连思雨衣服的领口处，舒了一口气。 今早过来，这些地方被弄破了，原以为修复还需要更长时间，好在这次请来的服装师很有水平，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修复痕迹。 况且，这个场景是公主情急之下外出逃难，她没得选择，连宫装都来不及换，衣服本就该有些褶皱。 这场戏还算顺利，直到连思雨被魏络饰演的奸臣之子拖下马车。 这里，魏络需要表现出偏执毒辣的纨绔，在公主反抗之时，带着暧昧和侮辱意味的肢体接触。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支自己可以随意□□的娇花。 在遭遇剧烈反抗后，男人的逗弄的心思被消磨殆尽。 但是，魏络的肢体接触有些过多，而且，有些动作已经称得上是冒犯了。 周祁：“咔！！！” 他狠狠看了魏络一眼，暗示意味很浓。 周祁知道娱乐圈有这种风气，男演员打着拍戏的由头对女演员做小动作。 但在他的剧组不允许。 魏络似乎很无辜，假装并未看懂周祁眼里的怒意，还回身拉了一把被按在地上的连思雨，帮忙拂去她脸上在翻滚之时沾上的灰尘草屑。 他借着这个动作，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豪门弃妇，在我这里装什么清纯？”
; 连思雨想起连日来魏络的纠缠，握紧拳头又松开，说了一句，“请你自重。” 魏络失笑。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不管他如何过分，连思雨嘴里颠来倒去只有两句话，“请你自重”，或者是“不要这样”。 这样软弱的还击，在魏络听来，几乎等于是在撒娇逗趣。 第二场戏，他恶性不改，如法炮制。 周祁看到了那些小动作，刚要再要求NG，忽地反应过来，他每喊一次NG，都是魏络的帮凶。 他也算圈内老油条，清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没打算做世界警察，只要不是太恶心人的脏事，一般他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就是……周祁颇为无语地瞥一眼连思雨。 这位白长了这么一张英气又妩媚的脸，实则就是个软面团子脾气，在片场被小咖占便宜也没反应。 真是，连思雨都没说什么，他周祁出声去管，那不是那啥不急太监急吗？ 从剧本要求来看，魏络的表演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把反派的角色塑造得很好，让人恨得牙痒。 最后，周祁阴沉着脸过了这场戏。 就是，他刚喊完“咔，过”，小桃林里忽地一阵风动。 风吹树枝，“啪”地一声，枝条抽在脸上。 力度倒是不大，以至于别人都没注意到。 但周祁却嘶地一声捂住脸，低骂了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树枝上有倒刺的原因，方才那一下，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周祁往四周看了一眼，没见到有格外长的树枝伸过来，也没当回事，重又安排下一场戏。 倒是云焉在他身后眯了下眼，勾唇笑了笑。 接下来是在桃林里的最后一场戏，将晖公主绝地反击，空手夺下利刃，反刺奸臣之子。 这场戏是连思雨的主场，她情绪饱满，将震惊愤恨震怒怨毒疯狂这些情绪精准展现。 最后，将晖公主徒手握住刀刃，反转剑尖，将道具刀刺入魏络颈前，完成反杀。 画面定格在连思雨身上，鲜血如同桃花溅开在浅色宫装上，女人指尖血肉翻卷，脸上却笑得亮烈张扬。 将晖公主彻底和从前宫廷内的安稳人生作别，迎来充满颠覆和阴谋的下半生。 一直盯着监视器的周祁不由高声赞叹，“完美，过！” 全场都被连思雨的情绪感染，为她鼓掌欢呼，“连老师太赞了！” 场内欢呼声不断，剧组重新进入繁忙运转，道具组开始清场，准备前往下一个取景地拍摄。 云焉这时眯起眼，叫了声，“不好！” 周祁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再循着她的视线转动眼珠子，才发现魏络还留在现场一动不动，甚至保持着最后一刻被刺中的样子。 多年的片场经验，让他这一刻脑中警铃大作，并且在未弄清事件之前就高喊，“叫救护车！” 刺中魏络背部的是一截桃树枝。 这一片野生桃林，多数桃花已经败落，只剩干瘪的花瓣停在枝头，树枝上冒出尖尖的绿芽。 野生的桃树，没有经过修剪，纸条长且软。 况且剧组提前看过场地，对于可能出现的安全隐患全都一一排除了。 但，魏络就是被一根有些软的桃枝刺破后背。 伤口不深不浅，
不足以致命，但却足以让他大半个月都只能趴在床上无法工作。 周祁在摄像机里看完整个过程，确实跟连思雨无关。 是连思雨道具刀刺中他，周祁喊过之后，连思雨离开魏络。 后者不知为什么往后退了两步，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直直撞向一处轻晃的桃枝。 周祁暴躁地抓着光秃秃的头顶，发出一声哀嚎，“真踏马邪了门了！” 云焉在他身后挑眉，又看了一眼带血的那截桃枝。 好在剧组应急措施做得好，很快就有救护车呜啊呜啊上来，接走受伤的魏络。 余下的工作人员都从最初的震惊中平息下来，按部就班做着手上的事。 多数人都把魏络这次的受伤看做意外事件，只当是他运气不好，才会遇到这种小概率事故。 周祁心里却不这样想。 他联想到之前包括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盯住那截伤人的桃枝瞅了半晌，最后招手叫来副导演，安排剧组暂停拍摄。 剧组驻扎在山下，工作人员一批批乘坐大巴车离开。 周祁打算带着清源留下，在拍摄场地做个“清场”，之后再回剧组查看一下，确保没有“脏东西”残留，这样接下来的拍摄才能放心开展。 他当然没忘了身边的另一位重量级跟班，特地让副导演安排一辆专车送云焉下山，到司方煜那边。 结果，大小姐似乎处于叛逆期，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 云焉伸出手指向清源，淡然道：“我不走，我跟着他。” 周祁：“！！！！！” 他在心里喊了一声祖宗，权衡之下，终究是对金主爸爸的敬重占了上风，决定遵从千金小姐的愿望。 反正那鬼针对的是他，也不是这位大小姐。 为防吓坏大小姐，周祁又悄悄使个眼色，把清源拉到一旁嘱咐： “剧组闹鬼的事，不能泄露给云小姐，她这种小姑娘知道了还不吓坏了？！” 清源：“……那倒不会。” 不会吓到她。 周祁只当清源是说，不会把闹鬼的事说出去，总算放下一半的心。 又仔细观察清源神色，总觉得对方现在有点过于放松，只得又补充几句： “你不知道，这位云小姐很重要，那是我亲人一样的存在。” 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最后，周祁祭出杀手锏，“道长若是顺利解决这次的事情，我个人再额外出一倍的费用给您。” 清源：“！！！” “我不会随意对外泄露，导演放心。” 清源：客户有特殊诉求，他作为乙方有义务配合。 于是，在云焉津津有味的注视下，清源在拍摄地桃林的中心空地上搭起香案。 身着簇新道袍的年轻小道士贴上天眼符，手擎桃木剑，脚踩天罡七星步，时不时手里扬出几把黄符，连着念了数十遍安魂往生咒。 周祁环抱双臂，在旁看得直惊叹。 不愧是京都第一大观的首座弟子，这手法，贼专业。 半个多小时后，法事才结束。 清源席地而坐，给自己顺气吐纳，之后从地上站起来，抬起袖子擦汗。 周祁巴巴跑过去，地上纸巾给他，“道长，现在那鬼还在吗？”
; 清源揩着鼻尖上的汗不解道：“……你指的是哪个？” 周祁：“！！！！！！”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他结结巴巴，口气几乎带着恳求，“你你、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止一个鬼？” 清源这才et到这位导演的意思，应该是说这里有没有害人的鬼。 他赶忙拉着周祁的袖子解释，此处只有过境游魂，并无伤人的邪祟。 他没告诉周祁，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棵桃树上，挂着一只吊死鬼，并在清源的目光看过去时，对方羞答答拉着麻绳转了个身，它有点社恐。 不远处还有位社牛的，猎户打扮的汉子，方才在香案上吃了不少香火，这会儿剔着牙离开，边走边用方言吐槽，“走咧，撒都不好看！” 周祁娇弱地倒在清源怀里，听了他的解释，仍然半信半疑，眼珠子转了几转，最后锁定在戳伤魏络的树枝上。 “那你说，扎人的树枝里是不是有鬼？” 清源无奈地摇头，“没有，刚才那件事，应只是意外。” 他都在场呢，如果有厉鬼作祟，早都被他发现了。 周祁总算勉强放心，磨磨唧唧从清源怀里爬起来站定，掏出手机联系剧组司机上山来接他们。 刚打完电话，恰好有个电话接过来，周祁看提示，知道是剧组里一个跟自己合作多次的摄像师，就接了电话。 结果，对面没说几句话，周祁就脸黑如锅底，阴沉着脸回了句，“你们把东西带过来我看看。” 三人在山下的柏油路旁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商务车风驰电掣开了过来，在山间公路上生生开出了豪华超跑的架势。 商务车在三人身前来了个急刹车，内里一个体型高壮的男人跳下来，拉开车门。 他们坐上车后，司机并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在周祁的指挥下把车停靠在路边就下车了。 如今车上只余下四个人，摄像张大强才悄咪咪从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视频。 看样子，好像是连思雨和魏络方才在林间拍摄的倒数第二场戏。 饰演将晖公主的连思雨被奸臣之子魏络拖下马车折辱并试图侵犯的那场戏。 张大强看了一眼在场唯一的女生云焉，眼中有些顾虑，他早上看到司方煜带着这个女孩子进组，行动之间颇为看顾照拂，司方煜什么身份懂的都懂，那是在娱乐圈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播放这种冲撞激烈又有些冒犯的视频总归不太方便，张大强只得把视频快进到几个出现异常的时间点，再把奇怪的声音放给其余三人听。 是的，他们摄像组在回去驻扎地之后，发觉这一部分的视频里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