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赢不再如之前一样淡定，她急切想要摆脱这个审讯室，语气也有些讥讽：“唐警官，我要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麻烦您告诉我一声，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您这个字被咬了重音，反衬出与本意完全不同的嘲讽意味。 她的愤怒让唐承烨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一丝动摇，很少有演技这么好的犯人，就像精神分裂一样将罪名当做是别人的，自己流露出蒙冤的憋屈。 “我们在调查一单重大走私案，你的身影总是不时地出现在我们的调查过程。”唐承烨拉开许长赢对面的椅子坐下，从随身携带的牛皮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照片，然后放到了许长赢面前。 她在听到走私案的时候，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心却又悬了起来。刚才的愤怒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为了试探和了解被抓的原因。而内心的担忧与紧张压抑了许久，她也害怕自己无意中导致了什么坏的后果。 许长赢可以断定自己跟走私没有任何牵连，可是唐承烨拿出了证据，她只能尽可能仔细从证据中找出有利于自己辩驳的部分。 这些这些照片大部分的环境，许长赢都很熟悉。是小狼山，照片里有当初她救闻景和的地方、拿了两百块的山洞、血迹斑斑的泥土以及被她搜过身的两个劫匪的尸体。一些照片她则完全没见过。 许长赢抽出自己陌生的照片，放到一边，才一一摆开那些自己经历过的照片。此时审讯时十分静谧，只有摄像头工作的声音和照片与桌面摩擦的声响。 许长赢抬起头，与唐承烨四目相对。在他沉静的目光中，有一瞬间她想把一切脱口而出，但理智很快制止了她。 这是值得人民信赖的警察，而她此时不再是完全清白可以寻求庇佑的百姓。她是个穿越者，她违背现下的规定违规经营国营供销社，在多次在黑市有大额交易并不打算停止。 尽管她从未害过人，还帮了不少人，可在立场上她站在他的对立面。 唐承烨感觉到许长赢一瞬间的动容，以为她终于要直言不讳说出一切的时候，冰雪消融的峰顶又被皑皑白雪重新覆盖。 “我在小狼山就过一个男孩，叫闻景和。这两个是绑架他的绑匪，被他防卫过当误杀。因为当时经济拮据，没有足够的钱带他去治伤。”许长赢指了指案发地点的那张照片，“我们就回到这里，我搜了两个绑匪的身拿走他们身上四十五块三毛六分钱和一些票据。” 唐承烨把绑匪藏身的山洞照片单独拿出来，“闻景和同志说山洞里藏着一万块钱赎金，我们去到的时候里面没有任何财物。” 许长赢在那一万块不见后，也曾后悔过当时为什么不把钱全部带走。现在看来，也算因祸得福了。如果她真的拿走了拿一万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闻景和把我带进山洞，说里面有绑匪从他家人手里拿到的一万块赎金。” “他说作为报答，我可以把那些钱都带走，但是我只拿了两百块，之后回去再看剩下的钱和绑匪的尸体都不见了。” 唐承烨打断她的话，“你生活拮据，钱给你了，为什么只拿两百块？” “当时着急着带闻景和去镇上治伤，带着那么多钱不安全、也不方便。” 更何况许长赢知道一万块钱是很大一笔钱，她可以接受金钱作为好心救人的报酬，但并不贪心。就算看完病那些钱还在，许长赢也会把大部分还给闻景和带走。 “我和闻景和一直在一起，他可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 闻景和确实可以证明许长赢没说谎，可当初他对唐承烨描述的时候却把
许长赢从中抹去，让自己成为搜身、拿走钱的那个人。 “可是，闻景和当初跟我说，这些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你只是拿着他给的钱，然后带着人生路不熟的他去双德镇的诊所治疗。” 许长赢万万没想到，闻景和那次趁自己不在时是这样跟唐承烨坦白这些事的。他是受害者，做这些事完全说得过去。可放到许长赢身上，就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了。 闻景和以为只要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许长赢跟这件事有关，她只是路过好心救人罢了。 “你是不是绑匪的同伙，要挟了闻景和，让他帮你脱罪。” 听到这话，许长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极大侮辱，连同智商一起被人踩在地上摩擦。 “我要是同伙，我废费心费力救起一个，失去行动能力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定时炸弹干嘛？” “我大可静静等待他断气，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拿走所有钱，然后毁尸灭迹不是更好吗？” “闻景和跟我在长旺村生活过一段时间，村里的村民可以作证我没有限制过他的人身自由，我要是威胁他为什么他不逃跑，不求救？” 许长赢冷笑了一声，“您看我像智商低下，不懂权衡利弊的傻子绑匪兼走私犯成员吗？” 她的话就像连珠炮一样，在唐承烨面前砸出一个个深坑。 唐承烨又问了很多其他的问题，事无巨细。许长赢的回答夹枪带棍，远没有对警察小姐姐那样配合。 小姐姐坐在监控室里，看到许长赢用截然不同的冷嘲热讽暴躁态度，对待自己的冷面阎王一样的上司，心里闪过一丝庆幸，感谢她的温柔。 许长赢的反驳有理有据，反而显得是唐承烨昏庸无能抓错了人。 她的恶劣态度并没有影响到唐承烨的问话，他全程都像面瘫一样，用着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问话。 他对许长赢的区别对待似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再次坐回监控室，看到别的下属去通知许长赢还要继续拘留时，她又恢复笑意盈盈温声回答的样子，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 进去通知许长赢的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察，所以她不是只对待同性如沐春风，她是只针对自己。 许长赢在审讯室被晾了很久，当有人来转移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她拜托了这个警察去通知陈春生，让他不要担心。 这顿晚饭是在看守室吃的，许长赢连午饭都没吃上就被带进来，饿得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它有多难吃，三两下全送到肚子里，然后找个地方挨着。 看守室是分男女的，被抓进来的其他三个人在许长赢隔壁，里面还关着其他人。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哭嚎，许长赢很庆幸女看守室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一关就是两天两夜，几天没洗漱许长赢觉得自己浑身难受，鼻子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嘴里也是。 苦中作乐的是，她感谢自己没来月经，不然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干出越狱这种事。 看守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跟她说可以走了。 许长赢此时正在数着地上的砖缝有多少道，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铁门被警棍敲得砰砰响，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自由了。 没有人告诉许长赢，她为什么突然又能走了。待在这的两天，她24小时被突击问话，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的嫌疑洗脱了。 但她此刻只想离开，不想深究。被当成嫌疑犯对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没有受到皮肉之苦，但是精神世界遭受了不少□□。 快走出公安局的时候，许长赢听见唐承烨的声音回头，看见了宋河。 这回他没有戴着帽子，衣领也规规矩矩地贴在衣服上。他的脸并不如想象中的有疤要遮掩，反而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简直不像个黑市头头。 宋河是来保释宋光辉、宋光华两兄弟的，连带着许长赢也洗清了嫌疑。 保释重案嫌犯当然不会很简单，可是宋河手上握着不少指正走私集团的重要证据，甚至……他知道幕后操盘手是谁。 那次和许长赢在码头告别后，宋河顺藤摸瓜发现了之前引起组织内斗的背后原因。 有人给那些贪心不足的人指了一条比经营黑市更暴利的途径，那就是利用黑市流通文物，走私到境外拍卖。 宋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察觉到之后，就打算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他故意在内斗中落败，将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虽然他没有更大的野望，但是他想知道是谁摧毁了由他一手建立的组织。 经过明察暗访，他得到了一个名字：董洁仪。 一个嫁给高官当人家后妈的女人，她很年轻外界的口碑很好，性格温婉贤淑像是那种从小被教养得很好的千金大小姐。 宋河终于找到机会见到这个表里不一的厉害女人，她长着一张跟他十分相似的脸。 这个世界上，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会拥有如此相近的面貌。董洁仪就是宋河寻觅了十几年的亲生姐姐，这个让他在怨恨和理解中反复折磨自己，最后还摧毁了他十几年努力的人。 宋河在暗中窥探着她伪善面具背后的心狠手辣，她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都说外甥肖舅，这个孩子和宋河小时候长得七八分相像。董洁仪为了这个儿子，绞尽脑汁铲除一切会让他不幸福的障碍，比如设计绑架杀死继子。 可惜，她没有得逞。 宋河查到了很多很多，始终想不明白她在嫁了个有权有势的丈夫，成为有名望、衣食无忧的高官夫人后，为什么还要去拉起走私这么一大摊子事？ 走私文物，跟卖国有何不同？ 宋河倒卖东西最初是为了挣一口饭吃活下去，后来是为了挣更多饭让信任他、支持他的人活下去。他知道自己干的事永远见得光，他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站在阳光下的机会，可是他仍爱着这片土地、爱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一滴水落在了巨大的多米诺骨牌阵中，复杂蜿蜒的牌阵瞬间倾塌。 然后宋河来到了银川县公安局，他要揭发自己的亲姐姐。 许长赢和宋河对视了一眼，他朝她笑了笑了。但许长赢没有回以微笑，有一种哀伤将她浸染，她像是听到了深海里传来鲸鱼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