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赢往外迈的脚停了下来，跟在后头的闻景和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住了，两人站在卫生所门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场面十分尴尬。 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唐济民和小齐看到两人还没走，心生疑惑。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唐济民关切地问。 闻景和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许长赢。 他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自然一切都是听许长赢安排的，她没有走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许长赢同样也是初来乍到，比起带着病患露宿街头，最终她还是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唐济民求助。 没有介绍信去住旅馆是十有八九会失败，天这么黑这两人也很难找到人家借宿。 唐济民想了想，干脆让两个人跟他回家。 唐济民家里大，现下子女都不在身边，房间全都空着。他看着两个年轻人比自家的小儿子都小，这大冬天的从村子里出来看病不容易，就动了恻隐之心。 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唐济民家里。门刚推开，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道女声。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快进屋吃饭！” 唐济民领着两人进屋，正在摆碗筷的钱英丽看到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不由把目光移向唐济民，无声地询问情况。 “英丽，这两孩子从村里着急出来看病，没开介绍信。”唐济民边说边走到妻子旁边接过她手中的碗筷，“这天也黑了，回不去，我让他们来家里休息一晚。” 自家老唐没有愧对他的名字，平日里也没少出钱出力给别人帮忙。这么多年下来钱英丽也习惯了，她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人都到家里了还能赶出去不成，帮就帮吧。 钱英丽想着两个孩子没吃饭，家里做的饭菜只做了两个人的份，他们两口子的饭量都不大饭菜没多少，就回厨房准备下个面添个菜。 “你们等一下，我去添个菜，很快就能吃饭了。” 听到这话，许长赢赶紧跟着钱英丽去厨房帮忙。人家心肠好，愿意雪中送炭，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在那坐着等吃。 钱英丽干活很利索又有许长赢打下手，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四人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唐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吃着饭钱英丽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她想起了自己家那几个苦命的孩子。 要是他们还在，家里天天都这么热闹。 本来默默吃饭听着许长赢跟唐济民聊天，闻景和察觉到钱英丽的情绪，这饭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伯母，你怎么呢？” 桌子上相谈甚欢的两人，听到闻景和的话，双双向钱英丽。 见大家都不吃饭担心地看着自己，钱英丽非常不好意思，“没事，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一时间没控制好。” 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年轻人，唐济民知道自家妻子这是想起早逝的那两个孩子了。 唐济民和钱英丽总共生了两子一女，三个孩子从小就崇拜当兵的英雄。 长子唐承弈20岁去当兵，27岁牺牲，次女唐承瑜是一名战地护士，牺牲的时候才23岁。 家里现在就剩一个孩子了…… 家里的幺儿胆子比哥哥姐姐都大，16岁就敢从家里偷跑出去参军。这兵一当就过去了十一年，前阵子边境冲突受了重伤，哥哥姐姐在天上保佑，才捡回了一条命。 带着一身伤痛退伍转业，本以为能回家好好养养，工作却安排在了县上，整天也是
忙得脚不沾地，很少回家。 钱英丽自从小儿子回来之后，对长子和次女的思念就日益加重。 今晚唐济民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孩子回家，她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她那两个孩子离家的时候也跟他们差不多大。 可是……可是却再也不能跟自己一起吃饭了。 唐济民轻轻拍着自家妻子的背，沉默地等着她将情绪整理好。 “让你们看笑话了，我没事，多吃点要吃饱知道吗！” 许长赢和闻景和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两个人都说起话，默契地哄钱英丽开心。 吃过饭许长赢抢着去洗碗，收拾好之后在唐济民的安排下跟闻景和一人一个房间休息。 刚进房间许长赢就发现，这房间床、书桌、衣柜什么的一应俱全。而且从一些小物件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孩房。 房里的小东西很多，但却井井有条收拾得很整洁。 脱掉外套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许长赢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两个□□花辫，面容跟唐济民十分相似，双眼大而有神笑容亲切，穿着一身军装英姿飒爽。 躺在床上的许长赢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幅黑白照片，以及钱英丽泪眼朦胧中挥之不去隐忍的悲痛。 第二天一大早许长赢就醒了，收拾好被铺走出房间，发现闻景和正直直地坐在客厅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闻景和昨晚睡觉的时候，为了不压到伤口一直趴着睡，可趴得久了胸口压着也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翻身，然而一压到背上的伤口就被痛醒了。 这一痛就再也没办法睡着，左右都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到客厅坐着了。 看到闻景和那脸色，许长赢就知道他估计是痛得睡不着。正好她也打算早点走，去买点生活必需品早点回村。 拿杯子在饭桌上压了一张大团结，两个人就悄悄地从唐家离开了。 去卫生所处理那么严重的伤口，拿了那么多药也不过十几块。这住宿一晚，吃了一顿饭肯定是值不了那么多钱的。 不计得失就肯帮助两个陌生人，加之在房间里看到照片后的猜测，唐济民两夫妻这么善良的人，应该被重谢的。 从唐家离开不过才五点，街上的人也没几个。两人逛了好久，几乎把这条街逛熟了。 许长赢猜唐济民家应该是这双德镇的中心，离卫生所不远，附近的街上还有整个镇唯一的国营饭店和供销社。 看到红星国营饭店开门，两人就走了进去。 开门的服务员看到这么大早就有人光顾，心里不禁犯了嘀咕，难道今天供销社来什么好东西了，所以这两人赶早过来排队。 “烧饼□□票三分钱，豆浆一分钱一碗不要票，□□票的包子，菜包子五分，肉包子一毛，大馒头三分两个。”服务员走到许长赢两人面前直接报菜名和价格。 也就是她看两个人穿的衣服料子好，不然直接才懒得搭理呢。 在这国营饭店干了这么久，她不知见了多少走进来嫌贵又走出去的人。 毕竟富强粉也就两毛一斤，在这饭店吃两个肉包都能抵一斤富强粉了，一般人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许长赢兜里一共有六张粮票，二两的一张，半斤的一张，还有四张一斤。 在没弄到新的粮票前，她
和闻景和的口粮可全都靠它了，早餐得吃但绝不能奢侈。 “两碗豆浆，一个肉包两个馒头。”许长赢说完就掏出半斤粮票和一毛三分钱递过去。 找了一张一两的粮票给许长赢，服务员朝着后厨报了订单，就去碗给它们打豆浆了。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家红星饭店。许长赢是从没见过传说中的国营饭店好奇，而闻景和则是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国营饭店。 这饭店就摆了六张桌子，收钱的地方就是厨房外边的一张桌子。坐在外边的人，还能看到厨房里长什么样。 没一会包子和豆浆就好了，服务员随意往桌上一摆，就坐回收钱的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也就是碰上今天服务员心情还不错，而且营业到现在就他们两个客人活不多，不然端菜这项服务是没有的。 许长赢只拿了一个馒头，就把剩下的递给闻景和。 “快吃吧，吃完我们去看供销社开门了没。”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包子，晚饭压根没吃饱，又熬了一夜饿得难受的闻景和，感受到了无比的诱惑。 “我吃两个馒头就好了。”闻景和往日里根本不缺肉吃，他知道农村很难得才能吃上肉，就想把肉包子让给许长赢吃。 在别人家里压根不敢多吃的许长赢这一大早也饿得慌，拿到馒头就直接开啃了，也跟没给闻景和礼让的机会。 这国营饭店的馒头又大又扎实，许长赢吃得十分满意。 “唐医生说你要吃点有营养的，别让了快吃吧。” 见许长赢豆浆配馒头吃得津津有味，闻景和就乖乖地吃起自己那份不再推迟。 一杯豆浆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吃饱喝足，两人直奔供销社。离得老远就看到了供销社排起了长队。 许长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但也赶紧拉着闻景和过去排队。 根据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假如在超市里看到大爷大妈在排队抢购，不要犹豫立刻加入，肯定吃不了亏。 换到了六十年代，道理也是一样的嘛。 许长赢一排过去，后面就跟着来了不少人，整个队伍变得更壮观了。 “大姐，今天供销社来什么好东西了，怎么这么多人啊？”她直接跟前面一脸喜色和同伴聊天的中年妇女搭话。 听到有人叫自己，包着青色头巾的妇女就回头了，一看后面是个长得斯文漂亮的大姑娘，眼睛都亮了。 “害，供销社来一批新货了，说是过年前的最后一批。肉啊，布啊，什么都有。”青头巾妇女热情地拉着许长赢的手，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姑娘长得又高又好看，这脸多饱满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好。手又白又嫩不像干活好手，可谁也不是天就会干活的，这家里宠成这样肯定条件不错啊。 而且看着有文化，配自家进步刚好。 只是想知道供销社的情况，被这人打量来打量去，许长赢浑身不自在，笑着把手抽出来，“那今天我可赶巧了。” 这一搭话给许长赢找了个2十有八九，那青头巾妇女拉着她问长问短，后面连她的同伴也加入其中。 “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家里几口人，也是双德镇的人吗？” “识不识字？” “有没有工作啊？” …… 被两
个妇女围着问，堪比查户口现场。 闻景和留意到许长赢脸上勉强的笑快挂不住了，赶紧插话助她逃出生天，“许长赢，你把妈交代你买的东西记住了没？” 趁着两个妇女被闻景和吸引了注意，许长赢冲着他眨了眨眼，关键时刻这弟弟还是很靠谱的嘛，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想给她介绍对象，她真的敬谢不敏。 在家的时候，闻景和也见过媒人上门给人说亲的场景，就跟许长赢现在遭遇的差不多。他看着这两个没有眼力见，缠着人不放的妇女，心里一阵反感。 “我记得可牢了，就是这票不知道够不够。” 许长赢从两人那里抽身出来，跑到闻景和身后边。后面排队的人见他们只是换了个位置，没有人插队，就不管了。 青头巾妇女从头到脚扫了闻景和一眼，笑着开口问道：“姑娘……这是你弟弟吗？” “你们姐弟两长得可真好。”另外一个妇女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脸。 许长赢笑了笑，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是我爱人。” 此话一出，青头巾妇女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本来热情的笑也淡了。 随便敷衍地夸了几句，就拉着同伴转过身跟着队伍往前走，一点都不搭理他们了。 成功摆脱了两个妇女，许长赢松了一口气。 见队伍往前了，就碰了碰闻景和示意他跟上。 两人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也不是直接肌肤相亲，可闻景和仍然浑身僵硬得像木偶一样。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了，他才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僵硬地往前走。 瞧着闻景和奇怪的姿势，许长赢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弄到了他的伤口，于是凑上想看他的脸色。 “咦，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