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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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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家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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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般神情,倒引得秦冶定定凝视,片刻后,他忽然吩咐道:“聆姐儿且去备吧,时辰不早了,匿风,你们一家今夜便留府上,歇一夜再走。” 这最后一句话,秦冶却是看着秦夫人说的。 同床夫妻数十年,秦冶一个眼色,本就玲珑巧思的秦夫人又岂会不明白?当即扬声一呼,唤了婢女入室来抱走赵姷。 “夜深了,聆姐儿一家既要安置在府上,妾先去瞧瞧可还有什么安排不妥的。” 秦冶略略颔首:“有劳夫人了。” 秦夫人笑得端庄,同丈夫敛裾一福,出门将将转过一道回廊,正见要寻往庖厨的秦聆,便低低出声叫住她。 “等会子汤温成了,不必再来主屋,送去你从前在家中的院子便是,你们今夜便在那安置。” 秦夫人既如此说,秦聆亦是慧敏心思,自能领会。 “可是父亲与匿风有事商议?” 论及此事,秦夫人精心修饰过的蛾眉微蹙起来。 “今日大朝宴,倘若真有事,牵扯的怕也都是各路人物,聆儿切记,匿风若不说,妇道人家什么也别多问。” 嫡母秦夫人教导,秦聆自小无有不听,此次自也不例外,立时点头谨记心间。 …… “不知今日宴上之事,岳父大人可有耳闻?” “……倒也是场旧恩怨了。” 半晌,秦冶突然长叹一声,显然已是知情了。 毕竟多年任光禄勋一要职,绝非一朝一夕可比,他虽病在家中,可依旧耳聪目明,八方消息俱通敏。 “只是广陵林氏仍有后人尚在,倒是真叫人意外了。” 秦冶虽年近花甲,且今在病中,又且精神抖擞,一双长眸如江头鹰隼,眼中尽窥水深三尺下的肥美鱼儿。 “老夫虽不详知究竟是何人借林氏女设局,不过,此时也非那河东瑞王帐下之臣不可了。” 赵昇由衷赞一声:“岳丈大人料得不错。” “不,也不对……除非是文四娘搅局了?” 赵昇迟疑着点头。 说起来,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也罢,圣上不仁,诸子不才,弄到今日如此情景,只是可惜了广陵林氏,更可怜天下林氏女子,母族世家一夕倾覆,纵林氏女子贤名在外,也再难在夫家抬得起头来。” 赵昇闻言,一时默然。 世人爱慕女子,先慕名利,再爱贤良。 三年前,他与秦聆成婚,虽是郎情妾意,两厢情好,也依旧逃不脱这个理。 当时他刚调到廷尉府任职不久,颇有才干,又得上司赏识,明珠终不必继续蒙尘,暗地里打量惦记他前途的人家不在少数。 秦七娘子温良恭俭,小有名气,可惜却是庶出女儿,登不得权贵高门,而他应下亲事,一面是秦聆实在貌美慧敏,他自寤寐求之,另一面,则是因为秦聆纵非嫡出,但确是堂堂光禄勋秦冶的幺女,于当下的他仕途有益,又受陈阳王氏主母教养,绝非泛泛之辈,料理得一手好宅院,再看如今长女姷姷,小小年纪,聪慧懂事,活泼乖巧,自也赖于秦聆为人母亲调教有道,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秦聆身上的一切优点长处,无一不是源自母家秦府的教养。 早年林氏女受各家追捧求娶,也正是这个道理。 但广陵林氏倒台,林氏女一朝失了依仗,再遇夫家

不仁不义,后果可想而知。 “岳父的意思是,皇室当真欠下了林氏这一桩怨债?” “八九不离十。” 到底与当今圣上同朝为政不下三十余年,秦冶对这位君主的脾性自是相当知悉的。 若林氏女所言有疑,无中生有,堂堂天子,左右下道口谕,差人一剑劈死了作罢,何须另行审讯,正中他人下怀? 论个中原因,便是圣上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何人在做局,知晓当年林氏一案隐情之人究竟是谁,足以见他心中忌惮。 能在朝堂之上夺势弄权的臣子,自都不是傻子。 个中有趣者有二。 广陵林氏门生众多,单论御史台,当年不知有多少人欲渡无舟楫,四处求官无门,幸蒙林氏厚待,一封一封举荐书往上呈,才将这些寒门子弟捧上了官位。 可若说这些官员个个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也是抬举了这群人精墙头草,林氏恩情自没有明哲保身来得要紧。 那位站在林氏女的背后静静布局之人,实际是把朝中一众寒门士族的心思都捏在了手中。 广陵林氏既未自傲坐大,无缘无故又为何遭皇帝毒手? 出身寒门的人,自然只能看见林氏的一个“错处”,那就是推举选拔寒门子弟入仕。 自先人开世以来,世族新贵与没落寒门之间一直可谓水火不相容。 理所当然,他们自会以为皇帝此举,意在打压寒门,寒门子弟愈发寒心。 此为一趣。 而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中,林氏广结姻亲,而联姻自来便是世家大族拉拢通气的惯用手段,林氏女闻名遐迩,受世族追捧,这便是广陵林氏与别家的不同之处,自也会将这点子的不同,视作林氏招引皇帝忌惮的祸由。 他们继续揣测,莫非皇帝是在忌惮世家联姻,抱团为伍沆瀣一气? 可哪家高门世族愿意纡尊降贵,将自家儿女配到低矮门里头去? 此为二趣。 思至此,秦冶心中不由一哂。 “当年圣上病危,莫说彼时几位皇子年轻气盛,按捺不住,便是四方王侯亦闻风而动,政局不稳,朝中人心惶惶,偏就在这等节骨眼上,广陵林氏被仇家一夜屠尽全族,天下人无有不惊。” “广陵林氏虽以文发家,军事不显,但到底也算一方豪强,江南又开发不久,一半富庶良田,一半萧条蛮荒,何以见得能养出这样凶悍毒辣的匪类,至于仇家寻衅报复,那更是无稽之谈。” 赵昇听到入神处,深觉有理,一路跟下来,竟接上了话:“林氏尚文,不比北方大族,家将部曲众多,兵力雄厚,最喜占民圈地,争夺一起,兵戈便动得频繁,自然结下许多冤仇。” 秦冶眸光一动,赞道:“正是如此。” “当年,朝臣皆因圣上病重而人人自危,林氏一案更令群臣提心吊胆,谁还分得出心思探求真相,官府更是压得密不透风,我与众官僚也私下揣摩,本以为是哪方大世族寻仇,若真如此,世家之间又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只是端看这些人敢不敢深想了。” 秦冶回忆涌泉般漫上心头,却也就此打住,人心禁不起深究,多想一分,心凉一分。 于是他转而问起赵昇:“你今夜来此,除了接七娘与姷姷归家,便想来问此事吧?” 赵昇直言不讳:“正是。” “这林氏女一事说大不大,却已致使满朝人心动摇,大势已显端倪,不

少人都瞧得出来,匿风,你又作如何考虑?” 秦冶所言句句皆道出他心底所想,赵昇抚过下颌,沉吟了片刻。 “河东分明羽翼渐丰,此时尚且按捺不动,无非是忌惮四方王侯,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才有林氏一案重见天日,瑞王既想以义征天下,委婉周全,我们这些旧臣又当如何行事才好保全家门?小婿愚钝,是以特来请教岳父大人。” 秦冶微微一笑:“你笃定瑞王会得手,只是不知侍奉新主一事是否可行?” 赵昇面色发红,颔首认下:“朝中眼下人心浮动,思量左右,也不过都耽于此事罢了。” “光禄勋把控调动宫中禁卫,可谓要职,老夫年事已高,此次病愈,已有辞官告老,主动让贤的打算,也算是同新帝卖好,为你们这些后生铺路罢。” 赵昇闻言,猝然抬头,不由惊呼:“岳父大人!” 秦冶却丝毫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匿风,你年纪还轻,在朝中人脉根基尚浅,又有实学才干,既是旧主不仁,屠戮无辜,新主怀仁,众望所归,尔等瞻仰圣君贤风,再效犬马,也不无不妥。” “岳父折煞小婿了,小婿才疏学浅,人微言轻,岂能踩着前辈功绩以图上位……” 他犹迫切,秦冶却一个抬手,轻巧地压下他满腹汹涌,徐徐说道:“老夫一人退却,换得全族仕途光耀,亦是给新帝一个台阶下。” “家族荣辱一体,吾之辱,尔之荣,方乃阖家之幸。” 话音落下后,主屋中便是长久的静默,仿佛连自身的呼吸声都已被摒弃在耳外。 直到烛火爆了一声后,屋中才低低响起赵昇的应答: “匿风明白。” 他倏而起身,撩袍长跪,病榻上的秦冶无法阻拦,只能见他深深一拜。 “必不负岳父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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