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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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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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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余玉一番思索过后回了神,却发觉魏霆不知何时稍稍探了身子,正定定望向她,目光一瞬不转。 余玉张了张口,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在这样的目光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魏霆缓缓开口说话: “光禄勋秦冶秦大人近日抱病,文清虽说刚刚返京,她身为明钧大将军,暂时兼替此职,倒也……无可厚非。” 魏霆说前半段话时,始终密切注视着余玉面上神情,可到最后半句话时,他却慢条斯理地移开眼去,话也说得意味深长。 无可厚非? 余玉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但看魏霆已然靠到一旁车厢上闭目养神,一幅不愿再多说的架势,她也失了追问的兴致。 其实,她今日与魏霆在言行上,已小有失态,但魏霆显然比她更坐得住,不动稳如钟。 觉出自己隐隐有败下阵来的趋势,余玉不免有些闷气。 于是,二人就这般闷了一路,再无只言片语的交流,直到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楚王世子。” 是文清。 与此同时,魏霆也不疾不徐地睁眼,瞥了余玉一眼,略略探身过去,撩开车旁垂帘,随之视线中出现了今日一身利落云青长裾,负手立于宫墙外的文清,点点头算作致意:“文将军。” 文清颔首,微躬身躯,避到旁侧,“我等按规矩办事,世子车驾这便止步吧,叨扰了。” 魏霆很是配合:“无妨。” 他说着便一撩袍子,起身作势要下车,这一来一往委实突兀地快,事前未有丝毫透露,余玉见状,下意识也一拢长裙,要跟他一道。 不想,余玉尚未起身,魏霆眼角瞥见她有所动作,经过她身畔之时,一手突然伸来,轻轻横在余玉肩头,力道不大,却足以将余玉拦回去。 余玉目露错愕,而魏霆并没有说话,微微一侧身,先以目光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又冲她摇了摇头。 这是…… 要她留在车上? 余玉领会到魏霆的意思,便不多作思量,向后者颔首。 马车中倏而大亮,是商昆在外头开了门,正躬身静候,而魏霆见余玉安生坐稳了,这才满意地走下马车,斯斯文文,颇为温雅地与文清互相作了一揖。 “车马自有人照看,世子请吧。” 魏霆抬眼看她,缓缓道了一声:“有劳。” 文清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径自越过眼前一干人,悠悠落在正被卫士牵走的马车上,打了个转又望回到眼前的人,唇角翘起。 “职责所在。” …… 车厢虽然狭小,但比起寻常人家,楚王府的马车还是要宽敞上许多,倒也不甚觉得闷屈。 西头一角上,静静焚着一炉沉水香,煨出的烟雾如蚕丝曼舞般袅袅,一丝丝串起一缕缕,似绝未断,欲止不息,余玉看得出神。 好半晌,她眨了眨被香雾熏得干涩的眼,唇角抿得平直,她那轻盈蓬大的裙摆散落在马车团垫上,被小拇指无意识地紧紧扣住。 ……今日,会成事吗? 猛一思及此事,余玉便觉得双颊似是上了蒸笼屉子,呼呼灼热起来,胸中砰砰作响,声音仿佛就炸开在耳边,生生将她跳得越发慌张。 张皇吗? 她怎会不张皇呢? 真不愧是文清问出口的话,再次刺破了那一层甚

至足以骗过余玉自己的淡定表象,一语中的。 倏而,余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透出星星点点的微微亮。 自己在担心什么? 可见,她心底里终归还是在意的。 余玉恼过又觉顷刻愉悦,纠结过后又一瞬豁然,如此反反复复挣扎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说来,自己平日也算不得是个轴人,最近却屡屡地为些零碎事情耗费心神,一并带垮了她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 可见人当真不能钻牛角尖啊…… 往日三分不解,原来没心没肺,自有其豁达通透的好处。 高估自己的心性,这个错误谁也逃脱不了,只怕连今时今日的文清也无可避免。 余玉忽然想起自相识以来始终平淡如一的魏霆,貌似独他是个例外。 此人心思深沉,断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无脑之徒……倒也说不准,或许他只是心性坚定。 至少,余玉没有感受到过他的情绪有所大变,他永远都那么淡漠,明明事事皆经由他手,他却仿佛统统事不关己。 余玉能确切地感受到二人骨子里近似的固执。 只是相比起余玉自己,魏霆好似从不会自我怀疑。 他就真的对自己如此自信吗? 余玉自然不知道,但她觉得匪夷所思。 是人,就逃脱不开大多数人会犯的弊病。 诚然,这并不是没有道理。 任何人做了任何事,都会回头审视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做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把这件事做好。 魏霆不外乎也是其中之一。 觥筹交错,席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走动着,清一色白衫褚裙的宫婢,或手捧一柄细巧银壶,或手端一碟桂花香糕,又或手托一盘粒粒莹润饱满的绛紫蒲桃,年轻美貌的娘子们步子小巧,如一尾尾田间溪流里的鳞鱼,又似风莲曳动般,穿梭在忙于推杯换盏的各路显贵之间。 魏霆席位座次偏上,跟前却少见有人迎绕,自斟自饮着,目光淡淡下移,将席上诸般情形一一纳入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从头看到尾,果真没有发现文清所提及的那两人,至于名单上的其他人,倒是俱在。 “辰安?”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跟前的烛光微黯,有人举盏而来,款款行到他面前。 魏霆抬眼,来人正是如今摄政监国的大皇子,倒也不甚意外,轻轻一笑,秉一卮清酒起身,颔首致意:“殿下。” 瓷盏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隔着一张食案,二人一饮而尽。 “今年大朝会,你瞧瞧,办得如何?” 魏霆垂眼,犹自睨着自己沾了杯沿上星点酒水的指尖看,语气一贯淡淡的。 “歌舞升平一如往昔盛时,若说有些什么与往年不同的,便是宫门处的把守严了许多。” “哦?”这话引得大皇子不由侧目,追问着,“怎么说?” “不瞒殿下,”魏霆见他生了兴趣,欣然倾身略略过去一些,压低嗓音说道,“微臣有个随侍,实在微贱,今年便是连道宫门也跨不入。” “是那商昆?” 魏霆笑道:“这话可折煞我了,商昆一介武夫,跟随左右如同身怀利刃,岂能出入皇宫,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心下诧异几分:“那是……?”

“伺候起居的侍女罢了,前些日子走了趟河东,瑞王妃指了过来给我,人性子娇纵些,这会儿怕是在棚子底下同我生闷气呢。” 同为淫逸享乐的皇族子弟,大皇子登时心领神会,先在心底叹一句难得难得。 “既是文清将军,那自然是用心的,”他颇为随和地拍了拍魏霆肩头,喟叹着宽慰,“也只能暂时委屈委屈你那位小娘子了。” 这话打趣意味可紧,魏霆一时失笑,摇了摇头。 “委屈她倒没什么,就怕委屈了你。” 大皇子回过身去,望了席上众人一圈,纵使此刻眼睛忙得很,嘴皮子功夫也没忘记。 “实在不行,过会子寻个由头,给她带进来侍候。” 他虽这般说,也不过说得好听,魏霆自有分寸,连忙推托:“规矩便是规矩……” “哈哈哈,你我堂兄弟,毋论什么规矩不规矩。” 魏霆右手举杯,闻言笑了一笑,话既好听到这份上,他也知大皇子要走,负于背后的左手暗暗打了个手势。 “好了,孤去看看舅父,你且用着。” 魏霆了然,拱手一揖,慢道:“送殿下。” 大皇子冲他点头致意,一振衣袍,便欲要翩然离去,步步生风,不想刚刚迈出两步去,侧里正正与一手端羹汤的宫婢碰上。 臂膊相撞,大皇子近来人愈发魁梧,宫婢手里的羹汤登时甩脱了手,人与汤碗一前一后落了地。 砰的一声巨响,盛着满满羹汤的陶盆碎得七零八落,魏霆的食案上一片狼藉。 那宫婢顾不得身上疼痛,颤颤巍巍伏地告饶:“大皇子恕罪!世子恕罪!婢子,婢子……” “毛手毛脚的东西,你是怎么长的眼睛!” 大皇子久在宫廷,打骂宫人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纵使他本身没什么铁血手腕,这种事做起来,摆的威风却是一丝也不比旁人少。 魏霆静静看在眼里,嘲讽却在心底,他低头望一眼被稠稠的羹汤溅了大半的绸袍,松软的料子变得黏黏糊糊,淌着汤水的袍角惯性下垂,虽说一忍再忍,他还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即便,这是筹划之内,但也确实是……令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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