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为何会出这么多汗？可有哪里不舒服？” 马车内，蒋汐一心等待着药效发作，兰允递出手帕仔细地为她擦理面庞。 “兰允姑娘，郡主可是有何身体不适？” 驾马的男子减缓速度，示意左右对接四周六令众人，确保安全后才停下马车。 “隋令主，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不然让大家都休息会吧。” 隋远暂未答话，这点路程对密卫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如今这郡主坐着马车，竟还觉得疲倦。 “若郡主方便的话，小人略懂医术，可冒昧为郡主诊治一番” 等的就是这句话。 蒋汐轻轻勾唇，“兰允，请隋令主进来” 隋远下马迈出步子，六令七人往内收缩靠拢，马车左右四人提高警惕。 蒋汐把浸润迷药的右襟敞平，兰允回头后随即倒地，隋远亦是眼前发昏。蒋汐趁隋远不注意，佯装昏迷倒地之前将剩余的迷药粉往两侧窗外送。十一人听到马车内动静皆赶来查探，那周围四人渐觉乏力。 “捂住口鼻，是迷药——”隋远强撑着查探蒋汐的情况，挣扎几下昏睡过去。而那六令中先有两人腿软，随后一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器划伤，欲保护马车的同时更觉头晕。黑衣人快速出现，即把蒋汐掳走。 风吹鸟鸣，一个时辰以后，十二名男子才逐渐清醒，兰允依旧昏迷。而远处三条岔路的马车已经各自将辙印压过数十里。 “还真不能小瞧了你这丫头”王霖悠哉驾马，“昨日景阳楼相见，竟装作不识，反倒故意留下字条。方才知道是我，竟还装作昏死” “密卫可不是一般的刺客，但愿我们真能将他们骗过去。他们要找我，必会惊扰鸢鸢姑娘。你可有为她安排？” 王霖笑笑，“放心，鸢鸢姑娘现已不在申城。另外两辆马车中，我也放了些重物，车辙深浅当是无异。你那温润的情郎哥哥若是知道你被山贼掳走，可不得一通好找” 蒋汐披上黑衣，掀开帷布，凉飕飕的风当即灌入，“密卫办事不力，必会先压住消息。何况官道那次，就有人想抓我走，直到现在还没有结论，其中必有蹊跷。他们瞒了我太多。” “当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当朝郡主不好么？非要绞尽脑汁去掺和这些危险的事” 蒋汐缩着身子回去坐好，“谁说我一定就是那个郡主？他们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南兮郡主罢了。何况，你这毒祖宗不也在漂泊江湖吗？咱俩彼此彼此” 王霖笑着摇摇头，“那岩华洞朱耀，你是何时认识的？找到路无渊后，你要做什么？莫非，当真要用那手铐将他锁在你身边哪也不去？追心上人，还没见过你这样霸王硬上钩” “我何时喜欢他了？”蒋汐摩挲着手中的银条，汉阳广铁铺的铁器无坚不摧，希望这个设定是真的。 “你不喜欢他，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去见他；你不喜欢他，动辄就为他劳神伤心；你不喜欢他，自己都不舍的通灵丹毫不犹豫就往他嘴里送。这些，你都不喜欢他？” 蒋汐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霖余光往回，“他不是无情之人，但确实心狠手辣。”他犹豫了片刻，“别怪我直接，那小子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无论如何都再撑不了多久，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蒋汐拧紧眉头，“因为修炼了邪术才导致回天乏术吗？他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么？” “邪术？”下山转弯处，王霖语意蒋汐坐稳抓紧，皮鞭抽动，
马车加快了些。 “我不知道你曾见过的那人，究竟是不是那老婆子。但慢毒难根治，剧毒救不了。西莎蔓毒素在路无渊体内接近十年，他的五脏六腑皆已重创。再加上这些年他所受内外重伤，还更大量服用毒药种子以缓解病情，根本就不可能好转。唯今的办法只是将他的寿命延长。而我看那小子报仇心切，必定不会顾及这些” 王霖说着，也渐渐放缓了声音，“治病救人，救的只是想活之人。人生短短数十载，自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是慢性死亡的开始。其中曲折不过是因人而异将这趟旅程的长度延伸或减缩。我可以答应你，尽我所能减缓他的痛苦。但若他一意孤行要报仇，丫头，你会怎么选？” 蒋汐攥紧了拳头，字字坚定，“我会帮他复仇，但我，也要救他性命” “什么人——” 王霖躲过暗器，当即停下马车，蒋汐戴上蒙面黑布，默契地同王霖跳离马车。 这里是鄢省边境，不曾听说哪个江湖门派在此扎根，按道理官兵也少有出现。吴寒所指的原孙鸿领地还要在前面数十里。莫非是打劫的？ 蒋汐在他身边低语，“我还有很多毛毛粉，这一次不会像贤君赌坊那样乱扔了” 王霖眼不离四周，“放心，这一次，我会把你看紧的” “嗖——” 王霖即刻转身护住蒋汐，众箭矢齐发，他揽紧蒋汐撤往马车之后，马匹中箭受惊突闯而出，数名黑衣人趁机窜出，王霖以内功折断荆棘条，刺入泥地后溅起尘粒，再把蒋汐安置到树墩后独自御敌。 数个回合后，那几人正中迷药，乏力昏死，蒋汐才从树桩后小跑而出。王霖后背方向却骤然有箭矢射出，蒋汐声唤他当心，那箭矢却正中自己小腿。 伤口处即有鲜血流出，蒋汐第一次感觉到刺骨之痛。 “江，周，文，江——少——侠？” 鄙笑的男声狂妄而出，王霖搀好蒋汐，孟吉羽率数十人抄坡道而下，将两人围住，颐指气使，“哟，这娇滴滴的小丫头，可是当日路无渊非得从老子手底下救的小情人么？” 其中一喽啰连连附和。 “真是冤家路窄——”王霖未待他说完，惯用的粉末已然腾空而起，那几人摇晃着身体，却仿佛抖擞地毫无症状。 “幸亏老子早有准备，贤君之耻，那三脚猫的迷药还敢拿出来丢人显眼。今日落到你孟爷爷手中，插翅难飞！给我上，把那小妮子给老子带过来！” 蒋汐此时面色苍白，鲜血已将裤腿染红，王霖一边照顾，另一边却没法完全应对那数十人，终被孟吉羽趁虚而入剑刃逼喉。 蒋汐虚弱地倒向泥地，身披的黑衣脱落，两人被押离现场。 * “大人，是否将此事禀报圣上” 隋远跪地请罪，管寂云向叶迹名请求指示。 斑驳的光影落到三角杯口，叶迹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器皿，良久才开口，“你们以为，是这山贼太大胆，还是我们的南兮郡主太聪明？” “大人的意思，是郡主想逃？” 叶迹名坐直身子，“郡主以不舍友人之名离开皇城，圣上应允并遣我密卫护送。你们以为，这是圣主关心郡主，还是另有所图？” 管寂云抱拳跪地，“寂云蒙昧。按理讲，郡主相见之人，大可由地方长官宣而入城，卑职听说，郡主对皇上苦苦哀求，这才恩允了” “官道一事至今未果，黄振这一出不知是自导
自演，还是真受人暗算。本督很好奇这幕后黑手的真面目。六令中的迷药，同袁伍寒那伙人在密道处使用的别无二致，这南兮郡主本就是袁家救回来的。江湖人蠢蠢欲动，袁伍寒当为此手忙脚乱。南兮想逃，又是为了逃去哪里？” “会不会是南卫军已经心向袁家？此次南兮便是南卫军带走的？” 叶迹名讽笑了笑，“八年前南卫忠将早已身殉，留下来的不过是贪生利己之辈。真有卧薪尝胆的，听到郡主册封的消息，当也心灰意冷。我密卫与他黄振数年掣肘，对皇上而言，反倒是好事。” “袁家地位显赫，南兮郡主更与其关系密切，你们觉得皇上在这个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 两人相视无言，叶迹名挥挥衣袖，示意隋远，“下去查吧，既然圣主都不怕郡主离京出意外，我密卫又何必操心？既由我密卫送郡主出城，那此事便让你们全权负责。加快动作，不必声张，找到郡主，保证安全即可。” * 一盆冷水从颅顶往下泼，王霖这才被刺激而睁开双眼，十字木架上鞭痕内的盐粒再次融化，孟吉羽囫囵撕咬着手中的肘子，油渍溅满下巴，随而一丢即向王霖脑袋砸去。 王霖正眼都不曾瞧过他。 “很拽吗？”孟吉羽冷哼一声，抬手数个巴掌落在王霖脸上，血液渗着红印往外泛，孟吉羽右手颤抖着回落。 “孬种，就这点力气？” 孟吉羽一口唾沫，顺手接过喽啰的火烙，“猪肉好吃，但人肉更香，要不要，我们试试——” 王霖狰狞着面庞，那火烙烧在腰间，空气中已然弥漫着肉糜之味。男子震颤的力量勒得粗绳皆染上血红，那木架却依旧岿然不动。 “还不肯求饶么？如此，老子便去看看那娇滴滴的小美人。路无渊不是很宝贝她么？今日，老子就要毁了他的宝贝——” “孟吉羽，你做什么，窝囊废，放了她，有种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回来，滚回来，孬种！孬种！” 王霖撕破了喉咙，孟吉羽在转角处停下，阴险地朝他笑笑，“叫声爷爷来听听，爷爷便考虑下放了那丫头？” “男人的事男人解决，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娘胎里蹦出来的么？” 孟吉羽歪嘴笑，贼眉鼠眼的模样更让王霖想宰了他，“叫，还是不叫？” 王霖一口唾沫，孟吉羽冷眼，转身即走。 “回来，老子叫，回来，孟爷爷，孟爷爷！滚回来！”王霖嘶哑的声线已然微弱，太阳穴青筋痕痕。 孟吉羽狂笑数声，更多了几分小人得志的猖獗，“看来这小美人果真是宝贝，如此，老子更要好好待她了——” “孟——孟——孟——” 王霖再发不出声，身体的痛楚已然不及精神暴怒的万分之一。他羞愤、狂躁、更无能为力，若非是他大意自负，若非是他轻敌，蒋丫头又怎会身处险境。这狗娘养的东西又怎能如此嚣张跋扈。 蒋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神志混沌之前，最后那抹泪从眼角渗进血肉，王霖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