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朗的冬日。 风静。 雪消。 梳洗完毕的沈柠柠打算回相府一趟。 多日不回相府了，她有些念及爹爹了。不知晓爹爹过得还好么。 想起爹爹在她大婚那日特地给她的奢贵的绿松石，便从妆奁最底部的隔层里拿了出来。 她珍惜地放在了纤细的指节间欣赏着。 不过眨眼时辰，她却忽而发现了这颗所谓的‘奢贵的绿松石’竟是假的。不过是在一颗普通的小石子儿上涂上了绿松石的颜料罢了。 方才小脸儿上的笑颜瞬间凝固。 那澄澈的眸子里溢满的欣喜顷刻间化为不解与伤心。 为何？ 为何爹爹要骗她？ 为何爹爹要在她大婚那日欺骗当时脑子坏了的她？ 没有什么绿松石，她也不会埋怨爹爹的。她最看重的是父女亲情。 可爹爹却偏偏用一颗假的绿松石对她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体现父爱深深之语？ 将当时心智低下的她耍弄地沦为何其可悲又可笑的境地？ 晶莹的泪珠儿在眼角打转儿。 喉间哽哽地，想要哭出声。 蓦地，她忽然想起那夜她为了给盛承煜治病又去书房各种‘缠绕’他，还特地拿出这颗‘绿松石’来向他展示着爹爹是待她如何如何好。 当时的盛承煜却眸底黑沉地拿过这颗‘绿松石’，一句话没说就透过窗纸径直扔了出去。 她记得甚是清楚，那夜的积雪尚厚厚的。她仅仅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没有来得及穿上鞋子就奔出了书房，到了冰冷的积雪上找寻着这颗‘绿松石’。 最后，她总算是在落满积雪的灌木枝条下找寻到了这颗‘绿松石’。 如今想来，那夜的盛承煜定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颗‘绿松石’是假的，便将其扔出窗外的。 只是—— 不知为何，当时的盛承煜却并没有告知她这颗‘绿松石’是假的。 是觉得当时的她心智如孩童，就算是告知她，她也不一定会信么？ 还是，担心告知她了真相，她会因为爹爹欺骗她而伤心呢？ 假设，盛承煜果真如大婚刚开始之时那般嫌弃她，那么，他还会管她伤心不伤心么？径直告知她真相，让他们父女之间产生嫌隙不是更好么？反正这桩婚事也是他所讨厌的。 难道…… 盛承煜当时扔掉了这颗‘绿松石’，并始终未曾告知她真相，真是怕她伤心么？ 忽地，又想起了什么。 沈柠柠匆匆出了卧房找到了管家郑修，“郑管家，你还记得大婚之后的首次回门，殿下给我爹爹带了满满一马车的绿松石么？那些绿松石是真的还是假的？” 郑修思量了一瞬，恭敬回道：“回王妃，还是等殿下回来，您亲自问殿下吧。” 沈柠柠轻叹一声，她不能难为一个管家。没有盛承煜的授意郑修不敢乱说。 “嗯。我知晓了。那郑管家你备下马车，我今日回相府一趟。” 郑修颔首：“是，王妃。” 临走之时，沈柠柠特地用发钗的尖端将那颗‘绿松石’刮去了一块颜料，带在了身上。 等到了相府门口，她特地嘱咐采薇在外边等她，她自己进去。
; 无论如何，她想偷偷告知爹爹她脑子已好了的想法彻底打消了。她决定还是装作脑子依然还坏着。 她将一盒桂花酥放在爹爹沈睿面前，“爹爹，安王府的桂花酥甚是好吃，我特地给你带过来一盒。你一定尝一尝。” 没有盛承煜跟来，沈睿自然是轻松，忙应付道：“好，柠柠带来的好吃的，爹爹一定会尝尝的。先搁这儿吧。” 岑蔓与沈倩倩，还有沈子楷、沈子恒也踱步进了前厅。 沈倩倩上前就将那盒桂花酥给打开了，拿起一块就咬了一口，撇了撇嘴，“安王府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味道差极了。” 沈柠柠方要辩驳什么，想了想又没有，而是从袖中拿出那颗‘绿松石’来，对沈睿道：“爹爹，那日我在街市卖绿松石的店铺将这颗‘绿松石’展示给那店家看，那店家非要说我这颗绿松石是假的。我不信，我说这是我爹爹在我大婚那日特地给我的最奢贵的礼物，绝对不可能是假的。可那店家还用小刀将这颗绿松石刮了刮，让我看看那上面掉落的颜料。可我还是不相信。爹爹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睿瞥了一眼那掉了一块绿松石颜料的小石子儿，眉头一皱，想着该怎么糊弄这个蠢笨的嫡女。 略一思量，计上心来，便道：“柠柠啊，你大婚那日爹爹给你的的的确确是最奢贵的绿松石。爹爹不会骗你的。至于你手中的这颗，的确是一颗假冒的绿松石。那定是你嫁入安王府之后，被安王殿下给你偷着换了。他将那颗真的绿松石占为己有了。听闻那安王殿下表面上遵从了陛下的赐婚，暗地里对这门亲事却极其不满意，所以就将你身上所带的好东西都给偷偷换掉了，以泄私愤。” 岑蔓接着道：“可不是么，柠柠啊，你大婚之后的首次回门，那安王殿下可坏着呢，拉了满满一马车的涂了绿松石颜料的小石子儿当成真的绿松石送给了你爹爹，令你爹爹颜面无存，不得不收下，还不能说一个不字。你爹爹怕说出实情，安王殿下私下里责罚你，令你在安王府难做，所以一直忍气吞声。你爹爹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 沈睿适时地红了眼圈，表演甚是到位，“唉，柠柠哪，为父一片苦心，你可要记住哪。不过，你脑子不好，就算是记不得，为父也不会怪你的。只要你每次回来能跟我唠一唠家常，讲一讲安王殿下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为父也就知足了。” 这一瞬，沈柠柠的心上仿若被一盆咸咸的盐水浇了个彻底。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为的对她始终疼爱的爹爹。 却这般信口雌黄。 不仅如此，他还想着向她打听安王殿下的言行，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柠柠还是稳住了心绪，依旧装作是脑子坏了的懵懂样子，“哦，爹爹，那我知晓了。以后我定听从爹爹所说的话。” 沈睿见哄骗了过去，满意地扯起脸上的老皮，道：“柠柠哪，听闻你一直在想法设法给安王殿下治病，那他的病……，有好转么？” 沈家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沈柠柠，静待她的回答。 沈柠柠像之前脑子坏了那样，眨巴了几下澄澈的眸子，“我一直在给安王殿下治病，什么法子都用了，可一直就没有任何效果。” 沈家的众人仿若松了一大口气，神情甚是愉悦。 沈倩倩冷哼道：“所以说，盛承煜再怎样重掌兵权，他一个不能人道的嫡皇子，也始终是个废人。这次就算他打败了旻沐的大军，再次回到了都城，依旧还会被陛下收回所有兵权的，再将他所有旧部流放发配，像之前一样。哼，要不是他，我就是太子妃了
，恨死他了。” 难道，那日盛承煜是听见沈倩倩威胁她的那番话才突然紧急入宫，最终将沈倩倩即将成为太子妃这件事给破灭了么？ 此时，相府管家冯岩带着一个打扮利落的陌生男子到了丞相沈睿面前。 那人眼神警惕地瞥了一眼沈柠柠，想要说什么，似乎又在回避着什么。 沈睿则一摆手道：“她脑子坏了，听不明白的。你只管说，无妨。” 那人便禀告道；“相爷，已按照您的吩咐派了十人尽快抵达边陲，伺机烧毁行军粮草，他们十人个个身形利落，武功高强，定会将此事办的万无一失。此后，他们会在边陲趁着大军大乱之时，等待时机行刺。相爷静待佳音即可。” 沈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你先下去吧。” 那人便领命匆匆而去。 沈柠柠琢磨了一下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装作脑子还坏着，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沈睿装模作样地想留沈柠柠在相府用午膳。 若是沈柠柠脑子未恢复之前，她定是会觉得定是爹爹甚是想念她，想要她陪着一起多待会儿，她也定会同意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的。 可此时的沈柠柠，脑子已然恢复了。又听到了方才爹爹与那个陌生人的对话，总感觉话里话外似乎牵扯到了正在边陲的盛国大军。 那便是与安王殿下盛承煜相关。 暗暗思量了一瞬，沈柠柠便起身道：“爹爹，我还要上街给安王殿下买一些治病的药，等着殿下回来熬药给他喝。我就先去逛街了。” 沈睿顺势说道：“那好。为父也就不耽搁你去买药了。你就先回去吧。” 本来他也不是真心留着这个蠢笨的嫡女在相府用午膳的。 等着沈柠柠出了相府，坐着马车走到了半途，心里蓦地重重咯噔一下：坏了，难道，方才那个眼神凶狠的人对爹爹所说的那些话，就是针对安王殿下的么？难道爹爹吩咐他去做的，是要将安王殿下统率的盛国大军的粮草给烧毁？再伺机刺杀安王殿下？ 想到这里，沈柠柠一身薄汗。 虽然不知晓爹爹为何会如此对安王殿下，但眼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盛国大军的粮草被烧毁，也不能看着安王殿下被趁机刺杀。 她必须告知安王殿下！ 于是，沈柠柠命马车夫疾速返回王府。 等到了王府门口，马车未停稳，沈柠柠便噔噔噔下了马车，寻到了管家郑修，急切道：“郑管家，我……我听闻有人要烧毁盛国大军的粮草，你赶紧派人去告知安王殿下！” 郑修怔了一瞬，但很快便道：“王妃，道听途说的事可不能当真的。” 他不信一个心智如孩童的王妃所说的话。就当她是小孩听错了，乱说的。 沈柠柠急得小脸上的汗珠儿密集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了，郑修为何不信她的话，他自然是不知晓她脑子已恢复了。 可事不宜迟，焦灼之下，沈柠柠顾不得什么了，披上斗篷便奔到了王府门外。 将小厮手中还未来得及牵走的一匹马儿拉过了缰绳，踩着马镫，尝试着翻身上了马。 这在以往，是她万万不可能做到的。 而后，她喊了一声“驾！” 模仿盛承煜骑马的样子驾着马儿一路狂奔而去。 采薇与管家郑修追出来之时，难以置信地怔在王
府门口：王妃这是……这是骑马去哪儿了？！ 郑修不禁一身冷汗，他怕心智如孩童的王妃有何闪失，急忙派人想着追过去。 可在都城里转了几圈，又去了城郊，派去的人追出去好远也没有看到王妃的影子…… ** 出了城门的沈柠柠，想着自己的女子身份不太方便赶路，便临时买了一身男子衣裳换上了。 疾速赶路，她饿了就吃几口买的干粮，不敢耽搁一点时辰，似乎也忘记了什么叫作害怕。 她的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安王殿下不能有事。 几日后，在换了好几匹马之后，灰头土脸满身脏污的沈柠柠终于到达了边陲军营…… 当值的兵丁未认出她就是安王妃，将她带到了安王殿下的面前，“禀殿下，此人形迹可疑，声称是安王妃，吵嚷着要见您……” 未等他说完，早已是异常疲惫的沈柠柠竭力启开了皲裂的唇瓣，“殿……殿下……” 本一身戎装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的盛承煜，闻听身形一顿，眉宇蹙挑，旋即转过身来。 一身脏兮兮男装体力透支到极点的可怜少女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眸底…… 沈柠柠瞳子发直地接续虚弱道：“殿下，我听闻有人要烧毁粮草……” 旁侧的将领未认出是安王妃，便急着追问道：“是谁要烧毁粮草？” 沈柠柠唇瓣翕动，“……” 她还无法说出她的脑子已恢复了，她更无法说出是她爹爹丞相沈睿要烧毁盛军粮草，伺机刺杀安王殿下。 身心凌乱疲惫到了极点的她眼见着就要晕倒下去了。 盛承煜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俯身下去，将昏沉的少女拥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