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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春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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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一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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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到了寻柳想要到桂卿家里来看新房子的日子了。 这是一个虽然大部分男人都会觉得俗不可耐,但是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却又是必不可少的民间法定程序,他们两人都心明肚知地没有当面点破题意,而是以她来他家里闲玩为幌子悄悄地进行的。 他并没有提前和家里人打招呼,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就背着父母在村子西边的大路上接完她之后,就从庄子北面那条他平常不怎么走的路把她直接领到新房那里去了。 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要紧的熟人,除了秦光亮的奶奶之外,所以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偷摸行为会被旁人学给父母听。 “就算是有人眼尖看见了,学给俺达和俺娘听也没什么,”他羞涩万分地自我安慰道,简直和二次做贼一般,“再说了,谁长大了不娶媳妇啊?谁娶媳妇之前不先领着媳妇来家里看看房子啊?” 不过他也知道,可以的事却不代表就能办得自然。 “地里的麦苗都开始返青了,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吗?”他一边推着洋车子,一边满面春风地和她闲聊道。 “看见了,满眼的青翠,黄叶子也越来越少了。”她娉娉袅袅地推着一辆女式洋车子,离开他有一小段不远的距离,脆生生地说道。 她说话就是脆,有些像翠鸟的翠,但又不完全一样,比翠鸟的声音变化要多一些,在他听来确实很有意思。 “这个时候,牡丹都开始吐芽了。”他无意中提起,显得知识面较为宽广,其实也不尽然,只是在她面前他不想把嘴闲着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咱青云哪里有牡丹?” “青云当然没有牡丹了,”他含情带笑地褒贬她道,虽然他也不应该如此自信,毕竟他并没有走遍青云所有的地方,“可是解放公园有好几棵啊,上次去玩的时候我就看见那些牡丹鼓芽了,只是你当时光顾着东瞅西瞧地乱看了,没注意到它们罢了。” “噢,也有可能,我没有你眼尖,”她嘿嘿笑道,心里的春波已经适时地荡漾开了,“你是逮着什么就不丢,使个愣劲地硬看,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子,更是不愿意轻易放过。” “我当然眼尖,不然怎么会挑到你?”他调戏道。 “我傻呀,不然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她也学会开玩笑了。 “恁庄上的老年人可真不少啊,”大概是怕他再没头没脑地反击一番,她赶紧又强迫自己感慨道,颇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你看看,门口那些晒太阳的,一个个都白发苍苍的,应该年纪都不小了吧,都是些老寿星,真叫人羡慕啊。” “那是当然的了,”他颇为自豪地答道,似乎整个人也就剩下这点聊以自安的自豪了,他知道山里人平常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至少一般的人都活得长啊,这倒是不争的事实,也算她会总结归纳问题,“山地嘛,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花生和大枣多——” “哦,对了,还有谷子、绿豆、小豆、豇豆等各种小杂粮,俺庄上的人冬天没事的时候就逮着花生和枣使劲吃,你说能不长寿吗?” “再加上这里的空气也好,环境也好,人想不长寿都难啊。”他又加了一句显得有些多余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听说恁这里的人以前都不好找媳妇,是吗?”她咧着个小嘴傻乎乎地笑了,笑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真是的,她也太不会说话了。 “别说以前了,就是现在也不好找媳妇呀!”他意味深长而又老气横秋地说道,这应该是发自肺腑的

话,虽然他追起她来好像并不是很犯难为,其中也没有什么特别浪漫的情节,“看来这北樱村的恶名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竟然连你也知道了。” “所以啊,我能有幸认识你,并且你能愿意屈尊降贵到俺庄上来,那绝对是件稀罕事,绝对是值得俺全庄上的人都高兴的事。” “为此,我很感动,也很激动,我真的谢谢你!” “你这是在讽刺我吧?”她一如既往地傻着。 “讽刺,我怎么敢随便讽刺你呢?”他用黏稠的柔和的目光看着她,像牛肉面馆的老板在拉牛肉面一样韧韧地说道,“我顶多就是附和附和你的看法罢了。” “你没看见吗,自打你一进村子,那些可爱万分的老头老妈妈们就都慈眉善目地看着你,像看什么西洋景一样。” “她们是看我长得丑吧?”她笑着自嘲道,其实也知道自己长得还真不丑,不过就是想增加一下聊天的趣味罢了。 “不是,她们是看你长得俊!”他这是真话。 “说着说着又没正经了,哼!”她这也是真话。 两人正风景无边地春风荡漾地嬉闹着,迎面就碰到了在新家前面住的老妈妈,即秦光亮的奶奶,也就是秦元象的老娘。 “呦,这不是小卿吗?”虽然一脸都是密密的灰黑色的皱纹,还有不少黑褐色的老年斑,但仍能看出来颧骨很高的秦老妈妈笑嘻嘻地迎着他们两人大声地问道,“领着媳妇到新屋来看看?” 此话尚未说完,她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寻柳来,恨不能走到脸前去瞧瞧,或者摸摸她的小手也行,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只可惜她的脚是老式样的小脚,个子也像那双小脚一样严重地萎缩了,所以即使她走到寻柳跟前来也得仰着脸才能看清一些,或者需要一定的勇气才敢抚摸寻柳柔嫩的小手。 她的笑容当然是善意的可亲的可笑的,里面充满了对年轻人本能的羡慕和祝福,只是一切行动都有点太过了,让眼前的人不禁有点厌烦和为难。 对此,桂卿在感到有些别扭和可笑的同时,又感到特别的贴心和温暖,因此他也就不再计较这个老妈妈会把他领女朋单独来村里看新房子的事情说出去了。 “是的,大奶奶,我来新屋看看。”他甜甜地答应道,同时在老妈妈跟前略微停留了一下,以使对方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和敬意,同时无意当中离寻柳又远了一点,他不想表现得离不开她。 寻柳则板板正正地对着老妈妈一直笑着,非常认真地笑着,同时又没有停下来好好地搭茬的意思,除非对方已经彻底走远了。 她就是这样有礼貌,尤其是对于外人更是如此。 对于她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真诚和笑容,他是相当满意的,他就喜欢她这一点,而且已经重复验证过多次了,似乎都可以信任终生了,如果他和她可以终生结合的话。 “哦,对了,大奶奶,你老人家吃饭了吗?”由于怎么也灭绝不了的激动和紧张情绪,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多问了这么一句。 他说完这句立马就后悔了。 正所谓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对于碰见喜欢多嘴多舌的老年人来说更应如此,不然的话要真聊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清起饭吃完了,”老妈妈响亮地答道,满脸都是金子般灿烂无比的过了时的笑容,仿佛桂卿的奶奶现在还活着,还经常上她家里来串门聊天一样,“晌午饭还没吃呢,我正做着呢,一会我给恁两人盛一碗,我熬的番瓜小米汤,里面放的绿豆,可好喝了……” <

/; “不要,不要,大奶奶,你留着自己喝吧。”他吓得连忙摆着手道,恐怕老妈妈真给他端汤来,到时候他肯定招架不了。 “没事,没事,又没旁人。”老妈妈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踮着小脚慢慢地回家去了,弄得他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直到老妈妈走进她自己家了,寻柳才收起已经凝固多时了的笑容转而和他说起话来。 她的笑容变化很快,但却不是有意的,所以倒也显得无比单纯。 女孩子嘛,单纯最重要了,他以为。 进家大约有二十来分钟,还没捞着开始和寻柳热乎热乎呢,桂卿就听见大门突然响了。 一定是有人进来了,他赶紧起身去向院子里张望去,只见秦元象的老娘正颤巍巍地端着满满一碗的番瓜小米绿豆汤,像过年时敬神一般走进院子里来,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哎呦,大奶奶,你还真端汤来了,”他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去,把那碗浓浓的黄黄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开花绿豆的番瓜汤接过来,同时嘴里不停地说道,“我刚才都说了,不要的,不要的,哎,你千万可别烫着啊——” “慢一点,慢一点,你别动大奶奶,让我来接就行——”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啊。” 他真是难为情死了,叫这个老妈妈害惨了。 “小卿,你和那个闺女一块喝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喝不了,就是烧得有点稠,也不知道恁喜喝不喜喝……”老妈妈笑容可掬地说道,言语间还流露着很大的歉意,这倒是很难得。 她头上经常戴着的已经起了很多线头的青头巾已经摘掉了,满头的银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点点光泽,像是有很多调皮的雪花在她头上不停地跳舞,然后又慢慢地融化了。 她的这个样子和桂卿的奶奶极为相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尖脚老太太,除了脸部的模样不太一样,脾气性格相差很大之外。 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接下这碗盛情难却的番瓜汤,这毕竟是老妈妈用心熬煮的,而且又是亲手端过来的,单就这份情谊就是不能当场拒绝的,就像不能拒绝满院子暖暖的太阳光一样,虽然她熬汤的时候并不是为了他和他的小女朋友。 他生生涩涩地接过番瓜汤之后,又礼节性地和老妈妈叙谈了几句,就赶紧把她给送走了,送走了方才安心点,客走主家安嘛。 望着这碗稠得实在叫人喝不下去的番瓜汤,寻柳在一旁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她声音里含着清澈的溪水,随口讥笑道: “哎呦,你看看你老人家的人缘多好啊,连邻居家八十多的老妈妈都知道关心你,疼你,这么冷的天,专门烧好给你送来,可真好啊,哈哈。” “你胡扯什么的,我也没想到人家会真端碗汤过来呀,”他非常尴尬地笑着回道,脸上变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领你早点走呢,那样就能躲过去了。” “不过呢,说起来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吃不吃的总得要接受吧,咱不能拧着脖子不要吧?”他又辩解道,总是一副替别人考虑的姿态,恐怕八辈子也改不了这个老毛病了。 “像她这种老妈妈,又不懂得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老年人往往就是这样,越老越看不清自己。” “那是啊,必须得要,并且最好趁热喝了,”她接着针对他的前半句话打趣道,一副不可遏制的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快乐,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小股的洪水,“

这样的话,你的中午饭就解决了。” “我的中午饭解决了,你怎么办呢?”他问。 “我啊,我喝西北风就行了。”她乐不可支地笑道。 两人围着那碗放在屋门前水泥台阶上的非常不好处理的番瓜汤,又说笑了一段时间,最后谁也没忍心去喝它,任由它一点点凉下去,心里颇有点对不起人的感觉。 院子西边墙底下有一片空地并没有打上水泥地,上面栽了一株中等身材的石榴、几竿清清高高的竹子、一棵花期很长的大月季,开深红色花的那种月季。 她正百无聊赖地端详着那棵似乎永远不老的会开深红色花的月季,嘴里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大门被人撞开了,迎面跑进了一个粗粗拉拉、慌里慌张、个头很矮的半大老妇女。 那个老妇女的棉袄和褂子都没扣,就那么很直接地敞开着,秋衣里面那对并不饱满的半球形物品晃来晃去的,简直不成体统。 来者一脸罕见的惊慌和恐惧,一看就是吓得连魂都掉了,好像刚从阎王殿里逃出来一样,而且后边还有一帮子张牙舞爪的小鬼在拼命地追赶她。 “快点小卿,”那个女人冲着桂卿就大声地喊道,可算抓着救命稻草了,“俺家那个七叶子半熟可能要上吊,你快去救他,快点,我求求你了,去晚了他可能就真没命了——” 他见来人正是三老笨刚娶没多长时间的媳妇华美,一个在智商方面略微有点欠缺的女人,据说她还信什么不明不白的教,而且来路也不是多正经,就赶紧随着她往她家跑去,嘴上也没多问什么。 他知道,眼下关头救人要紧,至于三老笨为什么要上吊,那个并不重要。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情况。”他对已经有些惊慌的寻柳安排道,然后拔腿就跑到大门外边了。 三老笨家在他兄弟四老憨家北边隔着一家,基本上算是斜对着门,碰巧附近那几家都锁着门呢,只有桂卿家的新房子这里有人,所以华美才跑过来喊他的。 三老笨的房子倒不是以前那种老式样的石头屋,而是好几年前就拆掉老屋盖了瓦房,只是这笼子虽然早就有了,可惜却一直逮不到鸟,所以才闲置多年的。 这房子是三老笨结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拾掇出来的,所以里面的摆设等也很一般化。 这个宅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配房,当时他准备结婚的时候女方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他盖好配房,因此他结完婚就赶紧操持着盖曾经许诺完的配房。 现在,配房的主体已经完工了,下一步就是室内外简单装修的事了,或者也谈不上什么装修,就是刮刮仿瓷和装装门窗口什么的。 三老笨这几天正忙着拉地排车往里面填土垫屋地呢。 原来到处漏风的老院墙自然是拆掉了,因为配不上新盖的配房,也配不上前几年盖的主房。 桂卿只跑几步就把华美甩在后边了,他一下跳过配房外边堆积的建筑余料,直奔配房南边那间屋,因为华美说三老笨就在那个屋里想要寻短见。 整个配房里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涩涩的生石灰味、甜丝丝的土腥味、硬邦邦的水泥味和滑溜溜的水汽味,就像一个突然被成群的恶人剥光衣服的老山里的新媳妇一样。 配房的窗户框子和门框一看就是用自家的木料让村里的周木匠打的,因为上面不是缺边就是缺棱,凑合的痕迹非常明显,看着就让人心里发酸,不是滋味。 三老笨披着一个灰绿色的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的大棉袄,头发乱得和鸟窝一样,正背对着门

蹲在一个墙角里“呜呜啕啕”地哭着呢。 他脚底下那一大片新鲜的泥土已经被他踩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淹不死人的坑。 土坑的旁边扔着很长一段放羊用的那种花绳,花绳是用各种颜色的烂布头和大大小小或红色或白色或黑色的塑料袋子编成的,不仔细看就像一条大花斑蛇一样可怕。 一向喜欢卖木肉和穷摇骚的三老笨,一向嘻嘻哈哈没点正形的三老笨,一向雾雾怔怔和拼拼失失的三老笨居然哭了,这着实令桂卿感到震惊和意外。 “哎呦,我的三叔唻,你今天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桂卿嘻嘻嘡嘡地上前拍着三老笨的肩膀子问道,他想通过这种农村的兄弟爷们之间常用的开玩笑方式来化解对方的难堪和尴尬,尽快将其从寻死觅活的企图中拉出来,让其不至于做出过激的可怕举动。 对付蠢人嘛就得用蠢招,此外别无良策。 “别理我,恁都别理我,”三老笨像头受了委屈的大狗熊一样十分悲怆地吼道,这话想来也是要让他老婆听到的意思,只是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能听到,“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死吧,我就死在这个屋里头,我盖的屋,我拉的土,正好埋我——” “我说三叔,你可真能胡扯呀,这么新的屋一用还没用呢,你怎么能死在这里边呢?”桂卿一看三老笨的鲁莽阵势,凭直觉就认为他这回肯定是死不了的,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没带点死人气息,于是便更加放松地刺激他道。 “你今天要是真死这里边,那叫别人以后怎么在这个院子里住呀?” “你玩这一出,是不是有点不大讲究啊?” “人要真死了也就算了,旁人谁也不能怎么着你,可是你总不能死后落个骂名吧?” 三老笨的嘴憋咕了半天,也没放个屁出来。 “所以说,你连死都不会挑个好地方,也忒笨了吧。”桂卿见三老笨有点犹豫了,便又补了一句。 “俺大侄子唻,叫你说说,我不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三老笨继续呜呜啕啕地哭诉道,屈得和张大裂似的,似乎已经想通该怎么回答桂卿的挖苦和说教了,“就连这种熊憨货妇女都没完没了地挖苦我,抱怨我,整天骂我这骂我那的,你说我这个大老爷们还活个什么劲啊?” “咱一个庄上,谁家像我活得这么窝囊呀?” “哎,三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吧?”桂卿继续穷开心地调笑道,危险显然已经过去了,后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世界上有多少男人都娶不上媳妇打着光棍呢,你还在这里瞎摇骚,你说你什么意思啊?” “有意地谝熊能刺激别人,是吧?” “你别胡说八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三老笨辩解道。 “呦呦呦,还自杀,还上吊,”桂卿更加放松地嘲讽道,“你看把你给能的,你连恁姥娘家的人都丢光了。” 三老笨又屈哧了一会子。 “行了,赶紧起来吧,”桂卿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接着劝道,当好人干好事的感觉让他的精神世界倍加充实,“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坐成坑站成井了,老是耷拉个头蹲地上,你想吃土啊?” “我今天就不起,”三老笨执拗地说道,真是笨得喜人,“要不是门框子太矮,没法上吊,我这会子早就伸腿上西天了,哼!” “我可叫这个熊妇女给气死了,”他接着骂道,终于想起了是谁惹的他了,“她忒半熟了,有时候比我还半熟!” “行了,俺三婶子也知道错了,”桂卿不由得“噗嗤”

一声笑了,他觉得华美再怎么不通人性,再怎么不懂得人情世故,恐怕也比三老笨这个专业的半熟货强许多,“你看你把她吓得,脸都变色了,这要是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说实话,最后你心里能好受吗?” “你能死得那么安生,那么素净吗?” “我看你老人家就别假戏真唱了,快起来吧,一会等大伙都来了,显得你脸好看是吧?” 如此说着,桂卿弯腰就把地上的花绳子给拾了起来并草草地卷好,然后顺手就扔到院子里去了。 扔完一头沉甸甸另一头轻飘飘的花绳子,他又走上前去一把拉起三老笨的烂手爪子,提溜着这家伙站起来。 等十分费劲地把三老笨揪起来了,他又从门外操了一把豁牙半齿的铁锨塞到这家伙手里,让他赶紧去干活。 三老笨抽抽搭搭地很不情愿地止住呜呜的哭声,用那双烂手爪子揉了揉黑不溜秋的脸膛子上挂着的几行泪水,咧着个烂嘴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然后就去干活了。 虽然娶了媳妇尝了人事,他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性。 华美此时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叫小卿的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快就能劝好她那个刚才还要死要活的蠢男人的。 而桂卿也真想直接告诉她三老笨天生就是个驴性,也是个孩子性,关键时候得好好地哄哄他才行,绝对不能呛着他或者噎着他。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未免管得有点太宽了,人家两口子过日子还不知道对方什么脾气或者什么性格吗? 还用得着他这个还没结婚的外人多操那份闲心吗? 于是他便没再多嘴。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他才懒得去告诉她三老笨究竟是什么人,以及该怎么对付呢。 他既不知道她是怎么同意和三老笨结婚的,也不知道三老笨家里用的什么招数拿下的她,所以就更不适合掺和这里边的事了。 反正这个世界上奇葩和狗血的事情多了,他不能都去搞个明白,都去弄个清楚。 他见凭着老邻居互相知根知底的关系很快就把一个天大的事情解决了,便一边离开三老笨家一边大声地对那个家伙喊道: “三叔,晌午头吃饭的时候想着多吃点啊,要不然上吊都没劲,啊!” “你个小贼羔子,赶紧滚你的熊吧,”三老笨骂骂咧咧地喊道,甜不学的老脸看着就让人忍俊不禁,他快活得像个不合理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仿佛刚才要死要活的家伙是别人,“你再拿恁三叔嘻嘡着玩,看我回头不拾掇你,我撸得你淌沫!” “你还是留着劲好好地拾掇拾掇俺三婶子吧,”桂卿马上嬉皮笑脸地回敬道,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一旦高兴起来了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或者好好地盖你的配房吧,别再整天闲得蛋疼,要死要活的了。” “你看看你那个熊样,想起什么就是什么,闹一出是一出,和发癔症的样,搁谁谁能受得了你呀?” 嘴上说着这话,他已经离开三老笨家了。 “我的个亲娘唻,恁庄上都是些什么人呀?”他回到自己家之后,寻柳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很好奇地问道,“刚才可吓死我了,他怎么说上吊就上吊?” “这个人是不是雾症?” “还有刚才那个女的,她怎么知道上这里来喊你的?”她又问道,根本就不等他回答第一个问题,“你的人缘可真好啊!” “要上吊的人是三老笨,”他像讲笑话一般笑着解释

道,同时觉得这个事情来得也不错,至少增加了他和她之间的谈资,反正最后也没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俺家原来的老邻居,刚才那个女的是三老笨的媳妇,她有点缺心眼子,你没看出来吗?” “我当然看出来了,不然的话这么冷的天她能敞着怀硬往别人家里闯吗?”她红着脸轻声地回道,到现在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好像她庄上就没有这号人,“哎,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神经病,花椒疯呢,专喜欢往小青年怀里闯。” 随后,桂卿就把三老笨家的大体情况以及他是怎么挺身而出解救三老笨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给寻柳听了,搞得她又是吃惊又是兴奋,像是古时候的大家闺秀头一次听行走江湖的老艺人说大鼓词一样。 他料她也没听过街头演唱的大鼓词,他当然是听过的,但是却不想告诉她自己曾在哪里听过,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没什么意思。 虽然在临走之前必须要把那个有点豁子的老碗还给秦老妈妈,可是他和她谁也不愿意喝那碗浓浓的番瓜汤,这就比较难办了。 “哎呀,真是难为死了,”他两手端着那碗半流体一样的汤,嘴里小声地念叨着,还恐怕被那个多事的老妈妈听见的,“喝吧,实在咽不下去,不喝吧,对不起人家老妈妈的一片心意。” “要不,干脆倒花池子里养花算了,”她咬咬牙微笑着提议道,似乎这是目前最好的主意了,不用背负糟蹋粮食的罪名了,“不然的话你有什么好法?” “喂鸡最好了,可惜现在没有鸡。”他道。 “都怪恁那个什么大奶奶太没眼色了,”她皱眉抱怨道,也觉得此事有点麻烦,“她就是用苯心眼想想,俺也不会喝她的番瓜汤呀。她好心是不假,可惜好心办了瞎事,让别人犯了难为。” “你说说啊,恁庄上的人怎么都这么有意思呢?我这刚一进你的新家,北边一个大劳动力,哭着闹着要上吊,南边一个死老妈妈,非得缠着要让人喝她的番瓜汤,我今天可真是开眼界了,没白来恁庄上一趟……” “其实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小社会,你想想看,哪个庄上的人不是形形色色的,什么鸟都有啊?”他一边随口说着,想要安慰她一番,一边拿起西屋窗户底下的一把许久不用的铁锨在月季花下面挖起坑来,准备把那碗烫手的番瓜汤倒在里面埋上,好给它一个全尸,让它死得体面点,“其实恁庄上也一样,瞎子瘸子二憨子,什么样的人都有,只不过你平时接触得少,体会不深刻罢了……” 参观完未来的婚房,把仔细洗完的老碗还给啰里啰嗦的好像对生活充满无限希望的秦老妈妈之后,就到了该走的时间了。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去见一下他父母的意思和打算,因此就不约而同地骑着车子往县城奔去了,可谓是来也悄悄,去也悄悄,要多低调有多低调,非常符合他的意思。 回去的路还是来时的那条,路上行人稀少,显得比较清静。 两人正并排逍遥自在地骑着车子呢,他偶一抬头看看远处,意外地发现他小姑夫田福安正从西边往东骑,也是走的这条路,真是冤巧路窄,越不想见谁,越就碰着谁,真是出奇了。 此时,他并不打算把她介绍给小姑夫认识,因为小姑夫也不是个板正人,还不知道他嘴里能吐出来什么动物的牙齿呢,所以连忙紧蹬几下自行车好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等快到小姑夫跟前了,他才装模作样地下了车子主动问道:“哎,小姑夫,你干嘛去的?” “哦,是小卿啊,”田福安说着话就下了车,虽然他原本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并用一双没点活动眼色的死鱼眼扫

了一遍擦肩而过的非常眼生的寻柳,“我这不是上镇上去找黎老板,商量商量在村子东边划宅基地的事情嘛,最近的事忒多了,我也忙得要命,一天到晚闲不着……” 桂卿不住地点头,希望对方说完话赶紧走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干的好事,”说了半天桂卿根本就不感兴趣的闲话之后,田福安突然又张口骂道,好像他就是为了骂给桂卿听才走这条路的,“半夜里把我饭店里的两扇玻璃给砸烂了,一会我还得找人再安上。” “我※他小祖奶奶,要让我逮着是哪个小养※头,哪个小※根生的坏熊给我砸的,我非剥了他的皮不行。” “※※※※※※,这些下三滥的货,都眼红,都嫉妒,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小姑夫,你光骂有什么用啊,你又逮不着人?”桂卿听了小姑夫的话,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反正是既感到陌生得很,又觉得有些不讲道理,因为他平时也不是多赞成他的所作所为,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罢了,“我觉得吧,应该还是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要不然怎么以前没有这些事的?” “屁话,这个还要你说呀!”田福安极其不耐烦地打断外甥的一番好话,冷冰冰、硬生生、横乎乎地说道,六亲不认的样子很是讨厌,可是他自己却一点也觉不着,“肯定是我操持着划宅基地的事引出来的这些麻烦,有些※※※※※因为捞不着好处,所以心里就难受,就急得痒痒,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坏点子来的……” 自顾自地说着牢骚话,他抬腿骑上车子就往东去了,同时不忘回头看一眼在不远处等着的寻柳。 他似乎有些后悔和外甥说那么多村里的秘密,要不是急着骂人解解恨,他才不打算和他扯什么找黎遇林商量宅基地的事呢。 他这个人表面上看是没什么素质,其实内里精着呢。 “刚才那个人是谁呀?”寻柳等桂卿追上来之后抽空问道,很好奇的样子,这会子她压根就不拿他当外人了,虽然也没完全当成亲人,甚至是可以白头偕老的人。 “他好像是恁家什么亲戚吧?” “他怎么一见你的面就骂骂咧咧的呢?” “看样子倒真像是恁一家人。” “哼,那是俺小姑夫,”他冷笑一声回道,些许的自豪中又参杂着不少的自卑情绪,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位连鬼神见了都会绕着走的小姑夫,“他家是南樱村的,现在是俺樱峪村的头。” “哦,怪不得那么摇骚呢。”她随口道。 “他饭店里的玻璃半夜叫人给砸了,他就是骂这个事的。”他赶紧说到正题上,免得她又胡乱猜测,从而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来。 “呦,他还开饭店呀?”她带着讽刺的口气道。 “那是当然的了,他还是远近有名的大厨呢,做得一手好菜,就是价格贵得吓死人。”他有些不高兴地答道,觉得她的话实在是大有问题,她不该仗着和他的关系近,就这么说他小姑夫,毕竟他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她现在还没过门呢。 “那人家砸他店里的玻璃干嘛?”她又大大咧咧地问起来,很有些不识趣的样子,或者是因为仗着和他的关系好又有些太识趣了,太不见外了,“我看他那个熊样,应该是他得罪人了吧?” “应该是吧,”他犹豫着答道,很难评判她此番话到底水平怎么样,又包含着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在庄子东头划宅基地的事,反正俺小姑夫也没给我说多细,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捞不着,急得。” “他肯定是

私卖宅基地了吧?”她讥讽着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奇地问。 “现在这个年月,哪个庄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划宅基地了,”她口气非常老练地解释了一下,在这方面显然比他懂得多多了,“村民要想盖屋,都是拿钱买的宅基地,其实和拍卖差不多。” “有的人家里没钱,孩子又急等着要盖屋,就有可能急眼,去他的找事。” “哎呦,这事你比我还明白啊!”他佩服道。 “那是啊,”她充满柔情地刺激他道,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调戏人的味道,煞是招人喜欢,惹人怜爱,叫他不能自制,“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就你一个人知道的事多啊,嘿嘿嘿……” 她的“嘿嘿嘿”和段子高手费玉清小哥的“嘿嘿嘿”完全是两码事,是标准的反义词的关系,所以他听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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